导演日记两则(1)
田壮壮2003年4 月25日 晴
天气晴朗,心里却阴沉沉。早上YY从机场打来电话,告知机场人甚多,即通知
剧组的人员集合。12点30分在北影主楼前出发。一路无话,“非典”这个可恶的瘟
疫,使北京陷入恐慌。从小在北京生长,闻惯了北京的气味,每每出差归来时,总
要深深吸入一口北京的空气,漂泊动荡的感觉便随着呼出的气息而去,心神定下来。
其实我是深爱北京的。
机场,每年至少十几次来往这里,今天我委实吃了一惊。全是人,全是面蒙口
罩的人,分辨不出每个人的相貌,却能感到惊慌、恐惧的神色。几十件器材整整装
了十部推车,排在人流之中,等待接受红外线体温检测。1968年唐山大地震,因拍
摄科教片被滞留湖北当阳城,师傅急得无心茶饭,一周后回到北京,眼见得满街都
是人,用简易材料搭成住所,甚者用自行车驮着小帐篷即兴住下。车过天安门,见
拱门里也住满人,街上人神色凝重声音放得极低,怕是再将地惊得动起……终于过
了安检,脸被口罩捂得热烘烘的,脑子里不停盘算着:昆明能接待我们吗?
飞机晚点,意料之中。烟民窜入吸烟室,坐在三面都是玻璃的小屋中,声音离
你远远的。刘昭告诉我,已接到通知:不许接待疫区来宾。北京,成为疫区的代名
词。此时去云南是否妥当?我感到责任重大,这是始料不及的。带着十几个年轻人,
大部分是初次见面,家人此时需要他们怎么办?如果有一个病在他乡我又如何向他
的家人交待?万一将病毒带到云南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政府部门会不会禁止去怒江
拍摄?如在北京等待疫情解除又要等到何时?飞机上与研究生杨蕊交换了看法,她
是值得信赖的伙伴,去争取最好的结果吧。
日落春城。橙色的机场,清风阵阵。刚登上大巴,远处驶来一部救护车,乘客
尽数被请下车,说是有人举报,听到某乘客咳嗽,许多人围在一团理论着,颇有被
视为劣等公民之感。十几分钟后,大家获准可以提取行李。刘昭、老木、陈刚和静
红已等候多时,大家拱手为礼,怕的是万一。清点过行李,小丁的箱子没有随机而
来,挂了失,走出机场,除去口罩,这哪里是出来拍片,分明是大逃亡。
入住云南大酒店已是晚上九点半了,一行人又累又饿,约好洗涮后去吃晚饭。
入去房间,与木兄闲聊,只见一身背喷雾器、头戴浴帽、面捂口罩之人在室外喷洒,
昆明除机场之外,无人会带口罩,分明是冲着我等而来,隐隐中有所不安。果然,
酒店负责人出现在房间,语气坚定地通知我们即刻离去。顿时生出将要露宿街头的
预感,情急之下,木霁弘拨通大哥的手机,十分钟不到,老大开着两部车子赶来,
将我等载到云茶大酒店,收留下我们这群难民。老大姓王,是我在调研茶马古道时
所识,经营茶叶生意,为人极侠义,虽未结拜,我心中视他为大哥,也不去记他的
全名了。
街道空空,行人寥寥,街灯下晃动着十几条人影,没有人讲话,默默地走进一
家快餐店。
躺到床上,已是午夜十二点了,辗转反侧,不知何时又会被人喝起,天已泛白
时才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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