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零零零 挂牌的背后(上) 祁中和在元旦前关照海月,元旦要对电脑作应对新千年的调试,七点半前必须 赶到;开始对祁中和心存芥蒂的海月依言早早就赶到了,却又觉得他是在心怀叵测 作弄她,不出所料,祁中和自己却过了八点半才来;谁知道他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存 心作弄她。 海月内心敏锐的神经被她不经意发现的秘密所触动,祁中和有意无意的言行常 常让她产生警觉,总是感到祁中和在提及日常事务的时候,总是在以负责人乃至经 纪人的身份自居,想起第一次跟他从省城回来的时候,他还由衷地说他的机会是海 月带给他的,而她曾经因为给他带来的是一个前途未卜的机会而充满了遗憾和歉疚, 曾经因为总算看到了云开日出的一天而如释重负,不由悲从中来,心想人若总是能 够像最初相识的时候一样的诚恳,这人和人的关系会多么的单纯和和谐。 叹息之余,她也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努力的修正自己。 2000年1 月4 日是新千年的第一个交易日,为了新千年的问题,林永春昨天晚 上就来到天宁,亲自坐镇,以应付可能发生的情况;除了委托系统像以前一样不正 常之外,总算没有大的麻烦。 股市总算大涨了一天;只是不知明天会怎样。 新千年在诸多不确定的忐忑期待中,在层层重重严阵以待的蜂拥下,不徐不急 地从容而去。 虽然商场门口终于挂出了“省证券公司天宁服务部”的牌子,但是,祁中和和 海月自以为了解内情,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忧心忡忡的末日感,心情格外的紧张和烦 燥。再加上一根潜在的正在阴燃的导火索,服务部里的空气明显比以前紧张了,连 股民都感觉到了这种气息。 奇怪的是,原来说三月份见分晓的结局却姗姗来迟,而且也一直没有得到上级 领导的明示,含含糊糊的猜测中,自然都是不太乐观的担忧。 他们不知道的是,2000年2 月14日,证券公司决策者的案上,已经放上了一份 特殊通知:清理规范工作的紧急通知。 清理规范工作的紧急通知,要求证券公司“做到不新设、不新开,客观、真实、 全面、具体地上报情况,主动积极地进行自查自清的规范管理,切实做好各种风险 防范工作”;本着“谁设立、谁清理、谁负责”的原则,要求清理掉“与合法证券 交易营业部设在同城(区)的网点、跨地区设立的网点、与机构没有任何资产关系, 在经营管理方面纯属挂靠关系的网点、与机构虽有资产关系,但在经营管理、业务 动作和设备设施条件等方面不符合规定条件的网点、属于个体、私人办的网点”, 清理的同时要求证券公司做到“不得随意进行网点迁址、更名,不得利用清理规范 的名义对网点进行大规模改造或扩建,甚至变相进行新建……”;如果有谁胆敢冒 如此这般的大不韪就得准备接招特别的高压政策:“在清理规划期间如果发现有机 构不严格按照国家的有关文件和指示精神和规范,或弄虚作假,虚报、瞒报、谎报 有关情况或不配合调查,并借机滋事,或无视有关规定,擅自改变网点的名称、地 址及其资产关系、管理方式,改建扩建网点、甚至新设、新开或变相新设、新开网 点、以及在网点的撤并过程中,造谣惑众,煽动股民闹事,或借机骗取股民钱财, 并由此影响社会的稳定,我办除取消其保留网点或新设证券营业部的资格外,还将 视具体情况,按照中家的有关规定对该机构和负有直接责任、领导责任的人员予以 处罚,触犯刑律的,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这份通知,经纪管理总 部必须在3 月5 日前呈报有关的上报材料。 海月和祁中和的确没有看到过、也不能信服天宁体改办的所谓1998-3号文件, 但是他们的档次注定了他们也不可能及时看到2 月14日的这份“清理规范工作的紧 急通知”,而种种的微妙却越来越玄妙,种种的压力更以有形无形的形式,向他们 包围过来,让他们感到眼前的路正越走越窄,越走越暗。 此时外面堂堂正正地挂着“省证券公司天宁服务部”的招牌! 不,他们不知道底细;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必然会来的可能会有的后果。可能 有也等于莫须有,而莫须有的一切被掩盖在真实的忙碌和不真实的想象之中。 自2000年2 月22日起,“为了进一步完善股票发行方式,促进证券市场的稳定 健康发展”,开始实行在新股发行中向二级市场投资者配售新股的办法。 鉴于新股中签几乎稳赚不赔的现实,省证券公司为了顾全天宁的股民,无论是 否签署自动配售协议,全部默认为自愿自动参与新股配售,这意味着原则上所有的 股民都要签署新股配售协议,反而是不想参与的才要特别说明,而事实上又不可能 所有的股民都会及时了解并及时签署协议,造成了“一旦中签就必须先签协议才能 得到新股中签资格”这样的结果。 每一个证券公司申报新股配售有个时间差,上交所按指定交易核定股民认购资 格,深交所则根据同一股民在不同证券公司的汇总市值接受申报,以至于会发生这 种情况:明明这个股民已经转户到国信证券,在这里已经没有参与配售的资格了, 这里却还在通知他“你已经中了”一个什么新股,被通知的股民莫明其妙之余,欢 天喜地地赶紧来办手续,而这里却难免懊丧:没这个人来占了这个名额,中签的这 个号就是下一个人的呀。 当然这是难得的个例。 只是海月又多了一份工作内容,忙得脑子里连安插“合法”“非法”这类概念 的空隙都几乎没有。 2000年2 月14日的那份关于“清理规范工作的紧急通知”,还没紧急到这里; 连影子花都还没有到天宁呢。 1999年的夏天,服务部的人数其实远没有达到顶峰,“人口密度”也没到太过 紧张的地步,好歹,几只吊扇也应付下来了;然而,一年以后,海月经手的新开户 差不多增加了六、七百人,而且还在以每星期大约十到二十人的速度“发展”;这 么多的人哪怕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时不时的到现场来遛达一下,都会是沉重的压力 啊。 眼看2000年的夏天又要来临了,祁中和和海月都急得六神无主,终于又在例行 的推诿之后,海月再次拎起了电话,煞费苦心地再次要求证券公司安装空调:“证 券公司如果不能出面买空调,那么让我们来承担,由证券公司以租赁费的形式分期 支付给我们——这总可以了吧?”铁石心肠的领导似乎终于无可推诿了,同意他们 以此方案呈上申请书。 海月心酸得无以复加,赶紧起草申请书。 关于解决空调问题的申请报告:省证券公司领导:盛夏将临,酷热难当,我们 拟以自己买空调租给服务部的方式解决空调问题,具体办法如下:目前市场上的格 力空调大三匹70系列,每台价格6900元,两台13800 元,按两年折旧,每年使用6 个月(夏季4 个月、冬季两个月),两年共12个月,每月均摊使用费1150元,另加 一台旧空调使用费50元/月,合计每月1200元。恳请证券公司领导批准为盼。 祁中和海月2000年6 月20日。 不料,这个愿望又落空了,原本以为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而且已经是由他们 个人出资的方案啊,竟然也被否决了! 理由是:这个商场年久失修,安全堪忧,夏天开了空调,股民都蜂拥而来,万 一出现坍塌事故,后果不堪设想;林永春还为此特意来考察现场,一再表示这个问 题不容忽视;“这个问题”后来竟然成了证券公司搪塞他们所有要求和问题的“挡 箭牌”。他们哪里知道证券公司决策层档案室抽屉里的一纸“紧急通知”已经决定 了他们的穷途末路。 报告中提到的一台旧空调,是海月的姑妈从转让来的一套房子里拆下来的,因 为功率比较大,不太适合于家用,海月就主动提出跟她姑妈把这台空调要了来,祁 中和自然是赞成的,建议先装在较小的大厅里试试看,的确因为这里除了场地大, 还有一个原因是人太多,通常的以“平方”来“折算”空调的使用功率,实在需要 “实践检验”;报告发出之后,祁中和便催着海月把这台空调请人整修一下、重新 加了氟里昂,赶周末就把空调装上去了,还想着拿这个空调试试看,另一个大厅到 底需要两台多大功率的空调最合适。 空调装好了,海月又难免一种主人翁精神在自己身上发扬光大的成就感,一边 还没有忘记催着祁中和向领导报告这个事情了,这是她的事情,自己自然不便出面, 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征得口头同意的申请还会遭到否决,更没有想到祁中和一肚子的 不痛快也正没地方发泄,面对海月的失望和失落,又怪她“做事太冲动”;海月化 了几百块钱的冤枉钱,还受了一肚子的气,二话不说,回头就让装空调的怎么装上 去的,怎么给我拆下来。 这办的叫什么事啊?! 直到盛夏来临,酷热真的难挡时,看着大汗淋漓的股民,才真心后悔,早知道 别把这个空调拆卸掉,好歹还可以应付一下的呀。 但是,始终不能释怀的是祁中和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这个态度自然还跟他 在其他事情上的态度密不可分。 祁中和又何尝不是满腔的无奈和愤懑啊,他体态微胖,正是最怕热的人,可即 使是在由他们出资的方案里面,也没有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装空调的计划,海月不 肯设身处地体谅他,好像承担是非的只有她一个人,气得也是抓住一个没有头的鬼, 不知怎么措词了,一向好脾气的人竟然也发狠说“为省证券公司打工真的是明珠暗 投”了,海月又为他的这句话诧异得晕头转向。 等到林永春例行公事来视察工作时,祁中和跟海月互相毁谤对方“明珠暗投”, 竟把这句话折腾成了“鸡生蛋,蛋生鸡”的悬案。 两个人天天跟股民打交道,天天听股民抱怨:“这么热的天啊,连个空调都不 肯装,我们为你们创造多少佣金了,难道连个空调都买不起吗?” “你们两个到 底有没有用啊?会不会说话啊?你们要是会说,证券公司不至于连个空调都不肯装 吧?” “你们自己看看,这么多的人,就这几台破电脑,难道你们一点知觉都没 有吗?” “连个坐的凳子都不牢靠”、“连一点证券信息资料都不知道提供一点” …… 怨声载道中,祁中和和海月的日子真的可想而知。 而开户的股民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每个星期一二十个新开户几乎是经常的事 情。 而身边的股民还是越聚越多,通常早一点来的人才能轮得上一个站位,一些平 时只打电话不常来的股民不知道现场的情况,还在电话那头天真地关照“买卖什么 股票请一定要为我保密”,哪里知道这里几十只眼睛正盯着他的帐户,有看见亏得 多的,有看见赢得多的,有看见帐面资金数额巨大的,总有股民会不由自主地惊叫 起来,“哇——”。电话那端的股民听到了喧哗会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场”, 急得海月每次接听电话前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股民噤声。 而天气越来越热,每次收盘得以站起身来松动一下时,爱出汗的祁中和的衣裤 都已经被汗水渗透,海月好歹还知道体谅他的狼狈,提醒他关注自己的形象,祁中 和却误解为恶意的调侃,很少见地大义凛然起来:我愿意怎么了?用得着你管我怎 么了?……底下还说了什么话着实让海月讨了个大大的没趣,气不打一处来,从此 开始学习三缄其口,有什么为难事情时,甚至开始往祁中和身上推:你不是负责人 和经纪人吗?你不是总在暗示我“只要管好对帐单就可以了吗”…… 当然最让海月开心的一件事情是通知中签的股民认购新股,股民们最期盼的就 是在公布新股中签的那一天接到海月的电话:那可是赚钱的福音啊…… 而每次新股上市的那天,总有股民会买来糖果瓜子,酬谢祁中和和海月,通常 海月会把糖果分给现场的股民,请大家分享“别人赚钱的快乐”,只有少数的东西 他们会带回家让孩子们也跟着开心一下;有一个股民运气好得简直是不像话,竟然 连中“三元”,一下子赚了好几万,高兴得不得了,特意请祁中和和海月到天宁国 际大厦喝酒…… 这让他们的工作多少有了一点苦中作乐的意义,使他们非常难能可贵地顾全大 局,任何时候、任何地步,俩人会一如既往地齐心协力地对待工作;但是个中滋味 已经跟着这个服务部里的空气一样,日益变得难闻起来。 祁中和有个脾气,遇事老让海月出面,偏偏海月对这个越来越不肯买帐,有一 次,他一半是自言自语一半是商榷地问:“新开户的奖金算到几月份了?不知道的 话去问一下吧?”原来按照约定,每个新开户他们可以得到十元钱的奖金,开始这 还是一个实在不怎么起眼的小数字,可是现在这个数字也变得可观起来了,尤其是 累积几个月之后。 钱的问题正巧撞在海月的敏感神经上,当下就没好气地说:“这种事情你都不 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问这个岂不是越权了?我才不愿意问呢。”祁中和也不 耐烦起来:“你什么意思啊?你是在要求什么透明度吗?是在要求我还是在要求上 面,话怎么说可是不一样的哦。”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海月语言里暗藏机锋 :“我哪儿知道跟谁要什么透明度呐?你看我什么时候问证券公司要过透明度?你 看我什么时候问你要过透明度?至少直到现在都没有问过你一个字吧?”祁中和气 得不可开交,但似乎到底也没有弄明白海月的言下之意——还是在装糊涂? 海月想你为什么不能把你的工资对我有个透明的交待?你既然不能对我有个透 明的交待,可见你这个事情做得不够光明正大。唉,为什么人和人之间打交道会这 么复杂呢?其实这增加部分的工资,你索性跟我讲明了,或者哪怕只从中给我增加 一百元,我肯定会心底坦荡地接受的。 她没有机会验证的是:即使祁中和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地跟你讲明这个工资的来 龙去脉,并且给你增加一百元工资,你还跟他差了一半呢,你的心理一样会不平衡, 更何况工资待遇意味着资格认可,是不是你的奖金也只配拿他的一半呢? 祁中和时常装作不经意地对她说:“你只要管好你的对帐单就可以了”,甚至 常在他身边的股民也在随声附和,这不是等于在抹杀她除了发放对帐单以外的所有 辛苦付出吗?…… 办公室外面的小厅里,放着服务器,刚开始是不隔绝的,可是总有不知情的股 民看见这里还有一台电脑居然没有人使用,就不问自我地去敲击键盘,这一动不要 紧,所有系统全部瘫痪,得,又得全部重新启动,所有的工作站必须全部关机,所 有的主要设施得先关机再启用,顺利的话还好,不顺利的话,可能又要折腾老半天, 而股民的这一招简直层出不穷又防不胜防,无奈之下,安放服务器的地方,特意用 铝合金玻璃门隔成了一小间,平时开了机就上锁了。 当海月越来越觉得坐在祁中和旁边不是滋味时,干脆搬了一张小桌子摆在放服 务器的这个小间里,越是与人隔绝,越是举一反三,越是自己折腾自己折腾个没完 没了…… 说良心话,2000年,他们的收入依然在持续增长;但是与之相伴的却是相互之 间日渐升级的猜疑和越来越厚重的隔阂和越来越多的误解以及与之对应同比例滋长 的脾气。 这种脾气常常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激化成公开的严重的对峙。 例行不定期的报销日常开支就惹出了意外的麻烦。 通常这些事情都是海月经手的,她只是据实记录下每一笔支出,数字其实都很 小,有时甚至只是一元两元为新开户复印证件的复印费,结果交给祁中和去报销时, 领导发话了:你们也真是的,已经拿到那么多的奖金了,连一两元的纸张都要来报 销。 可能领导只是没有特别恶意的调侃,却再度成了祁中和和海月之间的导火索。 祁中和抱怨承受了领导这样的奚落,心里很不痛快;海月回过味来是自己报销 的费用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真的很后悔,早知道这样,真的还不如自己掏出这点钱 来,可是,你祁中和有现在牢骚满腹的,早就该让她别报销这点钱了…… 说到这里的一点零星开销,海月的确早就提议过,发奖金时提留一点作为日常 费用的支出基金,甚至曾经主动拿出过一千元钱来交给祁中和;但是祁中和拒收了, 因为跟证券公司的协议里讲明了,这里的费用全部由证券公司负担,相应的,他们 的奖金才只是现场产生的佣金的15% ,所以,正常的开支报销给证券公司是天经地 义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还会节外生枝。 海月这叫一个冤啊。 祁中和让她把一直由她个人垫付的费用报一下,她就按照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 一一开列汇总,所有的支出要么是祁中和让她去办的,要么是征得他同意的,还真 没有擅自主张过。在这个服务部里,抹桌子的毛巾用的都是她自己家里的旧毛巾, 夏天热水瓶不够用了,她把家里的大铝锅都端来了,而她经手的的事情,假币都收 到过,甚至有个股民因为身份证传真件不清楚被告知没能开出股东帐户卡来,他另 换了老婆的来时,却两份都开出来了,结果股民坚决拒收一份,海月不得已只得自 己贴了一百元钱,这种事情,祁中和知道,但是她从来没有跟领导汇报过,因为似 乎任何人都不该为这种事情负责,那么显然只有她来承担责任了。她已经感觉自己 是个在金钱上非常粗枝大叶的人,要是早知道一二元的事情会弄出这样的是非来, 怎么着也不会去报销这点钱。 她不体谅的自然还是祁中和的态度;不知道祁中和为了减少是非、减少麻烦, 电水壶坏了,还自己在千方百计地维修,直到实在无法修复了才申请重买一个…… 盛夏的一个星期四,林永春又来作例行公事的视察和指导。 承受了股民太多太大压力的祁中和让股民们主动去跟林永春提要求,满心希望 上级领导来时,能直接听听股民们的意见,帮着他们作一点解释工作,按理对他们 的工作也是一种帮助和支持,不料,林永春显然也招架不住了,非但不体谅他们主 持日常工作的艰难,反过来还责怪祁中和在鼓动股民向他提意见,祁中和夹在股民 和领导之间两头受气,又以为是海月在跟领导打他的小报告,诋毁他在“鼓动股民” 为难领导。 林永春扬长而去了,祁中和和海月却都觉得有澄清相互之间显然已经积累太多 的问题的必要了。 尽管似乎越解释是非越多,但是,海月最后还是觉悟到两个人应该“枪口一致 对外”,不能让上面看着笑话,遂再次提笔给领导写了一封不伦不类的信以期澄清 有关事实——有没有达到什么目的呢?达到了什么目的呢?连她这个写的人都有点 莫名所以,自然只怕是谁都不知道她的目的了。 “……我并没有告诉你祁中和在鼓动股民向你提意见;其实我们的股民还是很 好说话的;——再说,证券公司与股民之间应该是一种唇齿相依的关系,而不是对 立的关系,如果让祁中和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我希望林经理能够理解他的为难 和委屈。 “我不是个拜金主义者,能从事这份工作,我很喜欢,能拿到这份报酬,我很 满足,我只是遗憾祁中和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报酬,而他的明珠暗投还是我害得 他。 “我在这里做事情也多,错的机会也多,遭的非议也多,我可能是个愚蠢的理 想主义者,有的人被人卖掉了还在帮人数钱,我可能被人卖掉了,连数钱的机会都 没有。祁中和讲我在要求报酬有个透明度,下次会把清单打过来,其实这也不是我 的本意,他遇事老让我出面,老是拿我当挡箭牌,我也很有意见,虽然我不能像祁 中和一样跟你称兄道弟,但我的委屈和不痛快,除了林经理,还能跟谁讲?当然归 根结蒂,我们在这里做事真的非常辛苦,实在不应该增加人为的摩擦,天下没有不 散的筵席,如果没有证券公司在天宁的前途,哪里谈得上我们个人的前途?更何况 这里就我和祁中和两个人,如果我们之间都无法协调,我们还怎么跟那么多的股民 打交道,平心而论,我不愿意因此而证明自己为人处事的失败,我甚至不愿意把我 对祁中和的意见讲给你听,希望林经理不至于见怪,我这不是汇报而仅仅是……” 难耐的夏天就在明抑暗扬、日渐有冰封趋势的阴阳怪气的气氛中依依不舍地扬长而 去。 所谓当局者迷,谁都只看见一些就本质而言实在是属于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真 正的本质,却被忙碌、被疲倦、被心浮气躁、被放大了的人性的弱点所扭曲、所掩 盖,被人声鼎沸所淹没。 总想做点什么,总想改变点什么,总想从现在开始有所行动,只是无从着手,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和目的,但是也许还有一种活法,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总是想检讨自己,总想正确的认识自己,总想使自己站在一个对自己不感到遗 憾的位置,却只是无所适从,但是,“我”必须使自己达到某种境界,必须有一个 开始。 从现在开始好吗?不管这个方法是否正确,不管以后能不能坚持,无论如何鼓 励自己,耕耘下去,好吗? 海月苦恼于自己的“小心眼”,开始处心积虑地为自己寻找一个释放的窗口。 2000年国庆过后,她开始阅读一本特殊的书:《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开 始阅读其中的羊皮卷系列。即使在最初的时候,有一点虚假的宁静,她还是感觉找 到了一条掩饰内心不安的途径。 好像预示着一个多事之秋的开始,国庆复盘的第一天,下午三点多,正在做收 盘作业的时候,电脑服务器发出了特殊的警报声,然后便瘫痪了,这时候祁中和不 在场,她试图按照印象中的正确方法予以重新启动,但是失败了,心里既怕担了无 知的错误,又实实在在的背负着无知的重荷,想把这些对自己掩饰起来,但是又实 在无法掩饰这个现实,这里有一个领域是她无法企及的禁区,这让她的内心充满了 渴望,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我必须有所行动,来弥补这种缺憾,如果我强调所 有的理由,我永远不可能有进步,我必须好好地想一想,我必须要采取具体的行动。 好好地想一想。 结果祁中和回来也无法排除故障,只得连夜带到省城去了。这还是两年来第一 次发生这么严重的问题。 次日一早,祁中和从省城打电话来,说小孙和他,还有林永春,整整忙乎了一 整夜,估计上午能弄好。 但是,好不容易等到他来,说是已经重装操作系统了,然而,超级终端始终无 法进入,接连重新安装了三遍,好不容易成功了,拷贝历史数据已经耗时一个小时 了,服务器却再度发出异样的警报声,这才下了定论,是硬盘坏了已无法修复,只 得再连夜赶到省城,连夜让电脑公司把硬盘送来,再安装,再拷贝数据,再立即赶 回。 满以为这下总行了,可是直到晚上,一切还是没能到位,仿佛已经好了,可是 转换系统依然顽固地显示“无可转换数据”,祁中和一直坚持着,勉为其难、不厌 其烦、无比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显然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远在省城一直 在遥控的小孙也肯定不行了。 此时海月却只看见祁中和的不容易了,不得不打电话问林永春,能不能派人过 来。 到这个地步,那边能扛得下来似乎也只有小孙了,林永春说:小孙已经一日两 夜没合眼了,我们怎么忍心再让他赶到这里来呢? 海月听了非常难过。电脑始终是像她这样的外行无法企及的领域,在这里最怕 的就是电脑故障,因为不懂而倍感无能,她几乎没有学过英文,只认识26个字母和 YES 和NO,有时祁中和让她汇报故障显示的是什么字,她只能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 报告,还往往说不清Y 和I ,分不清P 和q 此时此刻,他们最需要的是股民的合作 与理解,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给予理解和支持的,尤其是一些认为不需要忍 耐的人,真的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由衷地敬佩祁中和的定力,无论外界环境怎么干扰,无论 听到什么样的指责和抱怨,始终处惊不变,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海月一直默契地配 合着他,要么拿听筒放在祁中和的耳边让他听小孙的操作指令,要么干脆自己直接 做传声筒,还要耐心地跟股民解释;祁中和不知是压力太大,还是感觉到了海月的 善意的关注,一点都没有鄙薄海月的姿态,除了整治电脑的事情,其余始终一言不 发,也没有一句牢骚和怨言。 晚上,她再度跟林永春联系,怕“祁中和可能招架不住,明天还是考虑让小孙 来一趟吧。”林永春对此未置可否,却说正要找她。 海月这才听到,有一件事情已成定局:这里真的要被迫关门了。 证券公司原本设想祁中和可以出面办网吧以顺延现有的业务,但是征求他的意 见时,祁中和却明确表示无意办网吧。 林经理说,既然这样,希望蓝天和她可以考虑这个事情。 海月没有想到似乎早就知道注定要降临的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一时竟然 无法作出任何反应,沉默良久才说:“如果要由蓝天出面,请林经理出面跟他谈谈, 看能有什么可行性的方案;另外,是不是可以考虑租赁现有的网吧比如电信局的时 空网吧,这可能是对于个人而言风险最小、对于方方面面而言麻烦最少的办法。” 林永春坚持让她先跟蓝天联络。 他们跟蓝天已经商量过了吗?是蓝天委托他们征求她的什么意见?还是他们需 要通过她去征求蓝天的意见?怎么感觉里面还有什么玄机呢? 好不容易拨通蓝天的电话,如实通告跟林永春的通话内容,没有想到蓝天对她 提及的事宜一笑置之,平稳的语气中吐露出另一个让海月惊讶不已的信息:天宁的 财政证券正在争取当中;这个情况目前还不能对外透露,只是鉴于此,他已经没有 必要再在这方面多加考虑;至于租赁网吧的方案,如果对她个人有利的话,他会全 力支持;只是证券政策方面的大势,目前十分微妙,个人不宜盲目投资;未来的财 政证券会有她的机会,当然眼下还是一个非常不确定的预测。 在太多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外变故面前,海月的意识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几乎一夜无眠。 星期三上午十点多,总算可以看行情了,下午总算可以通过超级终端上一个升 级前的版本委托买卖股票了。 晚上,坐立不安的海月再度来到服务点,想啊想的直想得头昏脑胀;打林永春 的手机,不接,很久才回电话。 一天之间,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原来海月建议租用网吧的事,已经有人捷足先 登了;林永春说,以后会让她过去,但这个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而且这个事情蓝 天都还不知道,吩咐她不用讲;关于办网吧的方案,省证券公司不可能出面办,所 以就看蓝天能否出面办,他说蓝天会再来找她的。 但是海月估计蓝天不会来找她了。她弄不明白自己的眼前是一个什么样的怪圈。 蓝天说不要讲财政证券的事,但省证券公司会不知道这个消息吗?证监会那边 的消息,他们一向自诩灵通得很呐?租用网吧的事,蓝天早晚会知道,需要隐瞒什 么呢?省证券公司办事一向很模糊神秘,这次却好像果断起来,好像是有针对性的, 而且好像还有一种刻不容缓的急切感,他们似乎很在意要把蓝天牵涉进来,针对的 是未来的财政证券吗?他们是不是想在财政证券未批准之前,把网上交易这一块先 调排停当?她似乎才感到他们很在意对她的安排,难道自己感觉总在被“边缘化” 真的只是一种错觉,只是自己害怕被祁中和排斥的一种本能的自卫性质的反应? 海月忽然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未来她的处境会很微妙。在这个怪圈里面,她觉 得自己可能应该尽量保持沉默。 沉默才是金。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于此时的海月却是“人有远虑更有近忧”,她 开始为未来而苦思冥想一时又不得其门而入,但是更尴尬的却始终是眼下的处境, 简直是刻不容缓地需要她全神贯注去应对。 直到星期四,总算把接收行情和委托这两件头等大事给整好了,这一切真的全 赖于祁中和的不懈努力。 可是图文公司好像还嫌他们不够倒霉似地,竟然没有及时通知修改密码,致使 他们又收不到行情了,又折腾了一上午,直到将近十点钟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星期如此多灾多难,真的简直是安心不让人好好地过了。 忙乱中,倒是股票还争气。 原来来势汹汹要接管金鼎资讯的天宁供销社负责人袁平,平时倒也经常好心肠 地跟海月和祁中和侃股票上的事情;这回跟海月讲了一汽四环、益民百货和嘉宝实 业,说三个月里面肯定会有大行情;海月自己投资在一汽四环里了,因为这个股票 人家“对它的过去、未来和现在已经了如指掌”;常烨也一直在推崇这个股票,显 然值得信赖,就给好朋友方菲的帐户买了益民百货,没有想到益民百货第二天就做 了0.45元的差价,方菲要用钱,只好给她平仓;给另外一个朋友买了嘉宝实业,而 嘉宝实业当天买来就封了个涨停板,真是意外之喜啊!就打算给她放三个月了! 她却由此更体会到散户股民的被动,人家消息那么准,绝大多数的股民哪里会 有这样的途径呢?只是白白的在股市里耗时间而已。 下一个星期,海月不得不开始关注跟自己的未来有关的信息;了解时空网吧的 人事情况;了解开办网吧的有关情况;了解天宁街上的网吧分布情况…… 九月份的对帐单不知怎么的,还没有寄过来;打电话去问是怎么一回事,林永 春却向她透露原来他已经到时空网吧作过实地考察,但是竟然没有告诉他们;但你 好歹得把对帐单带过来呀,股民正紧着要呢! 是不是未来的事情已经是他们的头等大事,以致他们会忽略眼前的日常事务? 他说蓝天不打算参与了,所以蓝天那边什么都不需要提起了。 海月说据她了解已经有人在跟时空网吧谈租赁的事情了,他竟然说他知道—— 但要求她先不要讲,跟祁中和都不要讲,只是指示他们放开手去做网上交易的事情。 结果海月又多了一件事情:向股民们宣传网上交易的事情,让股民们签署网上 委托协议,每天收盘后把用于远程委托的电脑连上互联网,登录省证券公司的行情 主站,“指导”股民们设置通讯密码,“指导”股民们使用网上委托。 受一种本能的意识的驱使,她还在开始操心另外一件事情。 这两年的时间,她经手的新开户增加了将近上千户,原来自己设计的格式已经 无法满足她现在的查询需要了;她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重新整理股民名单,打 算把所有她能找到的资料汇总起来。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实在不容易,因为她现在实在是太忙太忙了;往往 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常常整理到半夜。 却根本没有意识到是什么让她这么迫切! 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通过证券公司的电脑系统来操作,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白天,除了日常事务之外,她开始学习如何上网,如何下载软件;为了实践, 竟然应股民的要求跑到股民家里去下载安装软件,好歹在祁中和的电话遥控下操作 成功了;股民家里的电脑的操作系统都不一样,导致安装软件的界面和提示都有差 异,这让她一方面见识了电脑的多姿多彩,一方面更痛感自己的无知,好歹一步步 的实践成功也给了她鼓励和信心。 只可惜,这里用于远程委托的电脑却无法上网,不知是被设置成无法上网的, 还是祁中和使坏不让她上网的,她悄悄地打了个电话给证券公司的小孙,结果小孙 却告诉她平时点击委托连接就等于上网了,她才知道又是自己的无知让她出了洋相, 可是她甚至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又直接向小孙请教怎么样才能上网与网上的人交流, 怎么向网上的股票专家咨询问题…… 10月20日左右的几天,祁中和忙他的防腐生意去了;股市在科技股的带动下, 大幅反弹,收盘后,海月进入证券公司的会员咨询栏目,为股民们向专家提了各种 问题,打字早就学过了,可是还非常不熟练,半生不熟的五笔夹带着半生不熟的拼 音打字,她总算比较顺利地走进电脑,走进网络世界。 真的太不容易了,但毕竟迈出去了一大步啊。 希望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星期天,海月把连接电脑服务器与工作站的HUP 拿到省城去修,没发现坏在哪 里,结果换了一台。 回来时在汽车站与林永春碰了个头,这才被告知证监会已经正式下发文件,天 宁的这个服务部将被撤掉;另外还让海月深感意外地了解到:天宁财政证券的申请 基本已遭否决。 这两个消息犹如一条通道的两道栏杆,限定了海月未来的路,将是一条崎岖不 平的羊肠小道,将只是一条细小的生存缝隙。 回到天宁,心神不定的海月直到天黑还在天宁街上奔波。 在奔波中焦灼,在焦灼中探寻,前路黑暗而又渺茫,有她生存的缝隙吗? 她又来到了东海弯畔。 夜晚秋凉如霜,浪潮汹涌澎湃,几与她的心律同步,最终她把一切理解为是自 己无法抑制“人生难得几回搏”的渴望,觉得正是这种渴望使她无法让自己平息下 来。 虽然一时还无法让自己想明白到底应该怎么办,但是,绝地逢生,显然转机也 意味着新的机会,她不能被动地等待。 回家之后,她打电话给林永春,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去办网吧,前提是 :一,确认服务部肯定要关(其实还在抱着这个服务部可能不会说关就关的幻想) ;二是给我一个最低收益保证(我是为了证券公司的业务才开这个网吧的,自然证 券公司必须为此承担相应的保障)。 林永春回答海月先不要声张,他们可能星期二会过来,到时再说。 他的回应出乎意料地冷静和沉着。 海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他们肯定背着我还有什么特别的措施!也许网吧的 事根本就不需要我操心?!这样对于我应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唉,是不是我真的必须豁出去一次呢?还是这回事让我太紧张了?回答是肯定 的:我个人的利益和前途,应该是超越一切的;但是要超越一切也必将是一件非常 尴尬的事情。 10月24日李总、林永春和省证券公司负责网上交易的郝经理一起到天宁来,正 式告诉祁中和和海月:这个服务点将被取缔,但是国信那边将暂时保留。下一步的 过渡计划就是办网吧,对此作了一个明确的结论,网吧由海月去办,祁中和则去办 远程大户室,。 海月之所以敢说网吧由她去办,其实是因为自以为已经物色到了很好的合作者, 股民中有个叫齐风的人,正在筹建天风网吧,电脑设施都已经到位正在安装,海月 跟他谈过意向,齐风显然很感兴趣,现在既然得到了证券公司的首肯,她就开始跟 齐风探讨具体的实质性问题,一个是投资和合作途径,二是证照是否可以及时拿到。 眼下了解的结果是,公安局目前暂停批复网吧许可证,什么时候松动还得等通 知。 这样的话,海月的如意算盘就搁浅了。 看来还得先利用时空网吧,既然它是已经存在了的、合法的网吧,费用虽然大 一些,毕竟比任何途径都可靠。 第二天,海月还未及向上面反应,林永春一早就打来电话了,说昨天他们后来 又到时空网吧去看了看,商议的结果也改变了:证券公司目前只能与时空网吧合作, 因为就这一块业务,如果处理不当造成内部你争我夺的,只能两败俱伤;时空网吧 有它的优势,而你和祁中和手里有客户资源,问“能不能三方合作”? 海月得已不必再提起由她办网吧的事情,心里真的好轻松,自然只能说“完全 可以,没有问题”。但是祁中和未置可否地说:要看合作的对象。 然而合作的具体对象他们却无从知道。 他们只是已经感到了,这个“对象”既然如此值得证券公司的重视和信任,肯 定是非同一般的“对象”。祁中和和海月对于“合作”一途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选择 余地:放弃肯定不甘心,参与则必须委曲求全。 10月的最后一天,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原来是建行一个他们从来也没有听说 过的叫申立桓的人,要挤进来轧一脚。 当林永春告诉他们这个人将出面租赁时空网吧的时候,祁中和和海月简直百思 不得其解: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证券公司究竟怎么考虑的? 让一个对证券公司毫无用处、对他们也毫无用处的人来占一个名份,还是一个 大额的名份,这是让海月和祁中和给他办事了?! 这件事不仅海月想不通,祁中和更是无法接受。 林永春提议的分配比例竟然是申立桓、祁中和、海月——四成、三成五、二成 五! 祁中和和海月气得俩俩相对无言。 海月心里的悲哀更是“别有洞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