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 1964年2 月29日,我的启蒙教育开始了。 这一天,我很早就起了床,早饭后就去约了好友明娃和润槐一同去学校,很多 大人不放心,也想来看看正规的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儿,所以也跟着孩子来了。不知 什么时候,妈妈也在人群里张望,看到我的时候,她不住地挥手致意,还朝着我喊 :“快进教室,要听话点!”我点了点头后进了教室里。 我们这个班的人不多,总共才二十二个学生,还有两三个十几岁的大龄生,站 着比老师还高。我们的教室最引人注目的是黑板不是门板了,是从公社抬来的真资 格的黑板。不一会儿,叶老师吹响的口哨,同学们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叶老师和那 几个大龄生只好帮着安放桌凳,确实是五花八门的。单说课桌吧,多数学生是用高 板凳当课桌,也有小方桌的,明娃的父亲为了使他好存放东西,搬了一张大抽屉来 ;凳子就更特别了,有矮板凳,有石头垫草菩团,有用四五块青砖作凳子的,有用 一截大树老壳作凳子的,还有用一个背篓当凳子的……明娃很资格,因为这时他正 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在教室外面的家长也没有厌怨,因为这多半是家里最好的家事 了。一会儿,叶老师又吹响了口哨。这回,教室里只安静了片刻又了乱套:这里课 桌倒了;那里人和凳子一同翻了……叶老师赶紧把几个大龄生组织起来,到外面去 拣了许多砖头瓦片进来垫桌凳的“脚”。又过了一会儿,叶老师再一次吹响了口哨, 这回安静了,她把新书发到了每个同学手里,讲了一些大道理后,准备开始上课了, 刚叫同学们翻开书,又有不少同学嘈杂起来:“老师,我要去屙屡!”、“老师我 要去屙尿!”叶老师同意了:“好,大家休息一会儿,解手后赶紧来上课。”孩子 们一窝蜂出了教室,这时明娃抓住我说:“我有大抽屉,你就搬来和我一起坐吧。” 姚美花听见了,过来制止:“不行,就你个人坐,免省受影响。”我只好说: “我不换座位,怕老师批评。”我早都进了教室,过了很长时间,还有好些同学没 有进来,叶老师出教室去催时,很多同学都给她反映:“叶老师,我们找不到厕所。” 叶老师只好说:“随便找个地方屙吧。”这时,有的去了私人茅司,没有找到 厕所的就在坝子边上、竹林旯旮屙起来。突然,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有人掉到 茅司里去了!”叶老师和家长们都火速赶去,糟了,原来是明娃掉进了粪坑。姚美 花气惨了,骂了一通,牵着湿淋淋冷得筛糠似的明娃回去了,我最惋惜的是他那一 身新衣服弄脏了。 叶老师把同学们喊进教室里,又讲了上些安全注意事项,才正式开始上课。这 时,周仲财也来到了学校,他满脸怒色盯着教室里。叶老师没有受干扰,授起新课 来。周仲财大声说:“不忙上课,得等等我儿子。”叶老师说:“没关系,周富明 来了我会给他补的,不能因为个人误了大家的学习时间。”周仲财不服气:“什么, 他一个人?你的意思是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叶老师微笑道 :“我知道他是队长的儿子,不过,在班上是人人平等的。你放心,我会给他开单 份的。”周仲财还想发火,被其他家长说服了,只好瞪着眼站在那里。叶老师叫同 学们翻开书,在黑板上写了“a 、o 、e ”三个字母,然后教大家读:“啊——喔 ——扼——”叶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教,同学们一遍又一遍地读,这是外面的庄稼汉 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就连周仲财也觉得特别新奇,心里想:这的确比小时候学 的《三字经》高级多了,这时他兴奋起来,还跟着叶老师默念“啊——喔——扼— —” 明娃回家换了衣服后来到教室里,叶老师单独对他教了好几遍。中午放学后, 叶老师又把明娃留下来补课,周仲财也在一旁陪着,至到彻底弄懂为止。周仲财被 感动了,向叶老师说了很多歉意的话,最后表态:“学生没有茅司解手是个问题, 下午我就叫社员修茅司。” 周仲财还真有雷力风行的魅力,下午,他很早就叫了七八个社员动手修厕所。 说来也简单,就在坝子边上选了一个大红苕坑,四围用玉米秸杆架好,中间找 了一块收稻子用的挡折将男女厕所分开,又在坑沿上搭了几根木头,再在“屋”顶 上盖上草,才一两个时辰就把厕所修好了。现在学生们有解手的地方了,下课的时 候,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往新厕所里涌,由于厕所太小,学生们还得排队,为了好 奇,有的学生不想拉屎尿也去排队。周仲财很诚心,还在那里维持秩序:“大家不 要挤,屎尿胀了的先屙……”明娃第一次进厕所就不规矩,问那边的女同学:“喂, 你们在屙屎嘛屙尿?”一次下课的时候,明娃硬要拉我去解手,我说没胀,明娃说 :“走嘛,挡折上有小洞,去贴着看女同学屙尿。”“你真坏!”我吼道:“你是 学生,不守规矩我要给叶老师告。”后来,明娃还是没有敢去偷看。但是,他约了 一些个子大的学生吓唬我,要不是叶老师发现得早,我准挨揍了。 第二天,我们班上又来了几个更大的学生,起码有十四五岁。他们都是由大队 或小队干部带来的,据说他们都很可怜:一种是原来没有条件读书的;二种是生产 队的困难户。所以,他们没有交学费也照样领到了新书。很快的,我就和两个大个 子要好上了,一个叫李正荣,是五队的;一个叫温富文,是六队的。这是因为,有 了他们,我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走得最晚,其他同学都离开教室后,叶老师还在批改 作业,我见她实在累,很想进去帮忙,但又没有胆量。这时叶老师发现了我,催我 回家吃饭,我说:“叶老师,您先回去吧,你路途远,我替你改一会儿作业吧。” 叶老师说:“我不回家,就在这里吃饭。”叶老师说着,拿出了一个用手帕包 着的土陶盅儿笑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午餐。”我过去一看,原来是大半盅儿麦 糊儿。 我很担心:“……冰冰凉凉的,怎么吃呀?”叶老师边改作业边说:“没事, 只要肚皮是热的……”我建议:“要不,拿到詹大爷家去温一温。”叶老师摇着头 :“算了,不必去麻烦人。”隔壁的詹述强听见了,很主动:“拿过来吧,我反正 闲着没事。”我没有经叶老师的同意拿着盅儿就去了詹大爷家。一会儿,热腾腾的 麦糊儿端过来了,詹大爷还给了几块酸菜。我有些担心,小声说道:“他是地主成 份,你怕不怕?”叶老师笑了:“这以成份有何相干,你别想那么多了,快回家吃 饭吧。 要不,我们两个打伙吃。“”不了,我还是回家吃吧。“我说着出了教室。 第二天我们又按时到校,感觉出问题了:来了好多不明身份的儿童,还由一个 大姑娘领着,直往我们教室里钻,当我进教室时,座位早被陌生人抢占了,我没有 动,有的人还为争座位打起来了。叶老师连忙制止:“同学们别吵了,我们要欢迎 哥哥姐姐们,他们是小冲大队的二年级学生,教室倒了暂时到我们这里来学习,我 们要同情他们……。”经过叶老师的解释我渐渐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到这里来合班, 领队的那个老师姓黄,是本大队的人,她和她哥哥的成绩都很好,双双考起了高中, 不知什么原因学校停办了,上面又有规定:一家族中凡是有两个同时考起高中的, 只能去一个,所以只有她哥哥去读高中了,她留下来任民校教师。现在,叶老师和 黄老师商量了好久,最终决定一个班上一节课,所以我们第一节课没事了,便在坝 子里和其他同学玩。明娃觉得无聊回家吃零食去了,他爸爸以为他逃学,又把他带 到了学校。周仲财看见这个局面很着急,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教室一分为二, 中间用挡折夹断,然后各班分别上课。他这个建议得到了老师的支持。下午,周仲 财就安排了几个社员,很短的时间就把两间教室修整好了,只不过小冲大队过来的 学生要自己带桌凳。这些年级高一点的学生还真能干,第二天多数有了安身之地, 只不过好多学生四个人共用一条长板凳当课桌,有的学生没有坐凳蹲着上课,我见 他们可怜,把家里所有的矮凳子都搬到了学校,我们本生产队的好多学生也积极行 动起来,明娃还把他妈妈床前的踏板扛来了。这时,黄老师很兴奋:“你们拿来的 家具我都记上了,离开的时候就归还大家。”这样,我们的学习秩序很快正常了。 起初,我们一点不习惯,经常思想开小差,因为一个老师讲课,两间教室都能 听见,别个班的老师提问,我们班的同学站起来回答;我们班的老师布置作业,别 个班的学生响应……真是笑话累累。后来,我们也渐渐习惯了,因为可以辨别声音 是哪个老师在发话,是在什么方位等等。两个老师的经验逐步丰富,一个班讲课另 一个班做作业;实在错不开时就一个老师的声音大另一个老师的声音小;采取不同 的休息时间,这一项更难,因为两个老师就只有一架闹钟,很多同学没见过这东西, 在你争我抢的欣赏时不慎掉在地上摔了一下,走时很不准了,经常是已经下午一点 过了我们还没有放午学。还好,高年级的同学还有些欠生,没有给我们带来一点麻 烦。 没过几天,黄老师被调走了,说是三合大队缺民校老师,非要她去不可。现在, 叶老师的担子可重了,一个人得教两个班,她没有叫苦,把这个担子承担下来。叶 老师实在累,在这班讲了课,安排作业后又马上到另一个班去上课,另一个班做作 业时,又到这一个班来讲课……周而复始。后来,高年级的同学开始嘈杂,有时闹 得我们无法听清楚老师在讲什么,胆大的还往这边扔泥巴砣,有一次还砸在了叶老 师额头上。我们不服气,挥臂声讨,明娃还捡了瓦片还击。无可奈何,叶老只好把 黑板搬到两个教室之间,一个班使用半块黑板,这样,两个班才得到了暂时平静。 叶老师有时要到班上单独辅导,另一个的学生喊一声“老师我要去屙尿”便钻 出教室,有时一天半天也不转来……短短的两三个星期,就闹了好多乱子出来,叶 老师把这个情况给公社反映了,不久,小冲那个班搬回去了,听说去借了一间私人 的屋作临时教室。这下,我们可以安下心来上课了。 这段时间我的学习生活虽然不快乐,但我总为自己受到正二八经的启蒙教育自 豪。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