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 很快就进入了初中一年级下学期。今年的秋天特别炎热,同学们穿着单衣上课 也闷得心头发慌。中午吃干焦焦的麦粑实在难咽,打开水的学生排着长队,我时常 掉在后面,得不到水喝,只好干口白牙地蹲在偏僻的地方啃麦粑。这样,我的身体 起来起消瘦,回到家里妈妈问我是不是生活不习惯,我开始骗人了,说道:“生活 挺习惯的,麦粑好吃得很,学校的功课重,哪还有不消瘦的?”妈妈忙对爸爸说: “孩子学习负担重,整党建党是你们党员的事,在家里不要麻烦他了;还有,你给 周队长说一声,星期天别叫咱郢文去参加‘一打三反’,内外交困,娃儿是会吃不 消的。”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参加“一打三反”,周仲财口口声声说是革命运动,我不 敢不服从。这个星期天,我不敢去地里劳动,因为怕周队长叫我去参加革命活动。 可是,他找上门来喊我去詹家大湾办专栏,我急忙躺在床上说病了,这才有机会在 家做了一天家作。 我立志想多学点科学文化,但是学习上的困难越来越大,单靠在家里闭门造车 是很难有成效的。所以,我决心在学校求老师和同学帮忙,可是,绝大数同学跟我 一样,一问三不知;问老师呢,有的也讲一讲,但我总觉得不够彻底,多半是我的 知识漏洞太多太大吧。这时,我又想起了李老师,这一阵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众说 纷纭:有的说他劳动改造去了;有的说被关起来了,不能放他出来腐蚀师生,否则 大家都会成右派……总之,我始终没有找着他。现在我有新的打算,争取在课堂上 专心些,少留后遗症。从此,我每节课都比同学们早进教室,早早准备好书本和学 习用具,坐得端端正正的准备听老师讲课,可是收获甚微,每科的老师都要用大量 的时间来讲形势和革命,政治老师邓世雪飞堂课都在批刘少奇。这样,不少同学开 始麻木了,便自由散漫起来,我的习惯是扒在桌子上打瞌睡,这样还不会挨老师批 评。 一天上政治课的时候,我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呼我,这声音好熟悉啊,我揉了揉 眼望去,还是在那个窗台前,也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面孔,那是妈妈那张充满希望 和慈祥的脸。她暗示我不要吭声,随后把两截甘蔗伸过来,我急忙把它放在书包里, 再回头看时,妈妈的影子早消失了。下课的时候,我想把甘蔗分给好友们吃,可是 好友太多了:周以万、秦跃飞、高召祥……不敢分,因为太少了。于是,我打算到 伙食团那边的墙根下吃独食,刚咬一口,又改变了主意:把它留着中午下麦粑。到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去伙食团拿了钵儿,准备独自到教室里去吃甘蔗下麦粑,一摸 书包,两截甘蔗都不见了,我很着急,便到处张望,只见操坝里星星点点的有一些 甘蔗壳以外,再无别的收获了。唉,我又只好干哽麦粑了。下午放学回到家里,妈 妈说甘蔗是她用糖票换的,肯定不甜,我说甜极了,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脆的甘蔗。 这样,我又一次骗了妈妈。 星期天,我不想复习功课了,也不怕周仲财叫我搞革命工作,便大张旗鼓跟在 大人后面下地劳动。一会儿,爷爷来到工地,他从围腰里摸出5 只“经济”牌香烟 来,说:“这是上面供应的,每个抽烟的5 只……我抽叶子烟,你抽这个吧,爷爷 像你那么大也抽烟了,不过那是红苕叶,呛人得很,这个……你可以学抽。”爷爷 把火石子打燃,点了一支烟放在我嘴边,我小心翼翼地抽了几口,还真有这个天分, 不但没有呛,而且似乎精神也好多了。爷爷把剩下的4 只放在我荷包里,说:“装 好,慢慢抽吧,一次抽半支就够了。”这时,周队长过来了,我抽烟的姿势反而自 在起来,还给了他一只烟。周队长抽着烟夸我:“好样的,长大了,从现在起你的 工分从两分提到五分。”周队长走后,我高兴极了,心想:再给他几支烟抽,还可 能把我的工分从五分提到七分哩。回到家里,爸爸妈妈都反对我抽烟,妈妈说: “你还小,肠子熏黑了长不高”;爸爸说:“吃饭都困难,有了烟瘾看咋办?”爷 爷护着我:“不关事,有烟就抽,没有就算了;俗话说‘饱吃冰糖饿吃烟’嘛,郢 文已十多岁了,不碍事的,肚子饿了抽几口烟,干劲更大。”我说:“……不会上 瘾的,闹着玩而已,不抽也罢。”后来,队里每次分烟的时候,爷爷总去占一份, 花几分钱得到几支烟全给我了,有一回还居然分到了一盒零两支烟,我高兴极了, 留着偷偷去茅司里抽,或干活的时候偶尔发一支给周队长,这样,我的工分稳定了, 周队长也没有朝着我白眼了。有时,爸爸妈妈也问我抽了烟没有,我总是说没有抽。 这一阵,学校里掀起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和批判刘邓路线的高潮,每个班在 街上都有自己的学习阵地,用不着和别人争“地盘”了。这样的大好时机,我老是 积极不起来,在小学那般热情已经没有了。老师叫我画刊头,我说不会;老师叫我 写批判文章,我说有病;逢场天还要拿着土广播去街心宣传,我说嗓子哑了……于 是,我怕影响不好,便经常呆在家不去学校。妈妈过问时,我不是说学校放假就是 说老师去参加革命活动去了,趁机在队里挣了不少工分。当我去学校的时候,老师 又要清查,我又只好以谎言搪塞,不是说某人病了就是说有亲戚死了,故意说得恐 怖伤心,一次又一次地骗过了老师。 这样,我多数时间是在家里度过的,而且越来越爱上了家乡生活。爷爷特别庞 爱我,经常老远就喊:“郢文,快来……”等我到他跟前时,便从围腰里摸出一支 半截香烟来。原来,凡是有人招待爷爷的烟,他都秘密给我留着,有时过路时看见 有较长的烟头也拾起来招待我这小烟鬼。夜里,爷爷的睡眠不多,半夜总有起来坐 在竹椅上抽一支烟的习惯,偶尔碰上我起床撒尿,爷爷还特意圈一支叶子烟,还说 :“过把瘾再睡吧。”我没有接受爷爷地款待,打着呵欠缩进了被窝里。后来我有 了烟瘾,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下课后要钻到厕所里吸几口烟;学校开大会的时候, 我们好几个同学便偷偷溜到街上,去光顾那个提篼儿做生意的卢老头,花一分钱买 一支“经济”烟打伙抽。其实,班上有好些同学比我的烟瘾大,没有钱买单支烟抽 的时候,还用麦粉、米饭换烟抽,还有的用“工业票”、糖票、粮票、布票、肉票、 洋油折子、煤炭折子等有效证券换烟,直到卢老头被打成刘少奇分子后,我们之间 的交易才告一段落。 这一期我的最大收获,是给家庭挣了好几百分工分,最不幸的是,到期末的时 候,不敢去学校了。妈妈问我:“快期未考试了,你咋不去学校呢?”我说:“学 校要搞‘一打三反’,又要批判刘少奇,没有时间进行期未考试。”我轻而易举地 骗过了妈妈,结果期末通知书也没敢去拿,班主任廖老师断言:“高郢文下期肯定 不会来读书了。” 寒假里,家里发生了好多不愉快的事。先是由六妹引起,六妹已经一岁多了, 全身的骨骼都是软的,妈妈去找了好多医生,都说六妹是先天的软骨病患者,终生 不能自理,因为这件事妈妈的泪水湿透的了枕头;再就是由于我们家的欠债,会计 说已欠款一千一百多元,周仲财时常来催,弄得全家人因为负担过重焦头烂额;还 有就是三弟和四弟经常出去惹祸,又说偷了李二嫂的南瓜,又说烧了杨大娘的茅草 棚……多子多福在老人们头脑中已成泡影;最叫人伤心的还是我,为了在队里争表 现,挑粪桶时闪着了腰,在一个姓马的走方太医那里医了好多钱,使得过年大家都 没吃成肉……现在问题的焦点,就是要我多读书,争取将来吃国家粮,婆娘、房子 等好多问题都解决了。我也觉得这是良策,决定好好读书,让这个脆弱的家庭多一 分生存空间。 第二期开校,我第一个去报了名,上课时特别专心,各方面的表现非常出色。 廖老师大为震惊,觉得我是从后进变先进的典范。没过多久,区里召开活学活用毛 主席著作先进分子大会,要表彰一批在各条战线上的红人,我是沙平中学的两个代 表之一,并且还要作经验交流。我很兴奋,加班写好了发言稿,廖老师审阅后很不 满意,说我的每一点转变都要从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中体现。他还举了个例子,说 我原来不想读书,应该写这是中了刘少奇“读书无用论”的毒;现在能努力读书, 是活学活用了毛主席著作的结果……我花了很长时间把稿子写好了,这回廖老师很 满意,还叫我在班上试讲了一遍他才放心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表彰大会上的 发言,受到了到会人员的好评,一阵阵掌声把我陶醉了。我难忘的,三天会议,吃 了三天白米饭,打了三个牙祭,比平时我家过年的生活好多了。后来,我还在学校 全体师生大会上发了言,不过这回没有吃成肉。从那以后,我很想当先进,巴不得 去出席什么会议,好吃上几顿油大。 不知不觉的,我骗了好多人,也许,我是在骗我自己!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