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陈正在看山,我在看陈正,他何尝不是一座山峰 拉萨是世上最高的城市,以盛产阳光而著称。四季盛开的阳光具有金属的质地 感,硬硬地打在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娇嫩的脸上,灼热滚烫。在阳光下看东西久了, 便会头晕目眩,所以,本地春夏秋冬都流行墨镜,弄得满大街的男人,一个个港台 影星似的。返回拉萨,又来到布达拉宫脚下,陈正熟悉日光城的角角落落,他单独 行动,昼出夜归,去会会一些藏族朋友,有教过他藏语的老师、书店的营业员,也 有人民银行的同行。他照例事先不打招呼,怕添麻烦,给人一个惊喜,时遇人不在, 陈正会跑上几次。老人念旧,心诚得很。 我去书店购书,遇上了上海姑娘小郑,一位探险爱好者。她从网上得知,天津 有一拨人组织驱车去西藏探险,尚有一个空额,当即网上报名,只给单位留条,也 不管准不准假,次日飞到天津,加入这支自己驾车壮行的队伍。小郑问我来干啥? 我一提陈正,她乐得跳起来,她一直想见陈正,但在上海没机会,万没料到在西藏 可幸遇。当晚,她带一批人来旅店,都是热血青年,都曾为陈正动人的故事而感动。 先是忙着照像,都要单独和陈正留个影;继而请陈正签名留念,老人成了大明星, 拿出一叠上钞希望小学的照片,千篇一律在背面写上“向你学习”。人家还不过瘾, 非要拉陈正坐他们的越野车去逛夜市,老人一般晚上不出门,但拗不过年轻人的热 情,到了布达拉宫,又是摄影留念。小郑说:在西藏巧遇陈正,是我此行中最有意 义的一天。 该定机票打道回府了,陈正忽想去珠峰大本营,我惊讶,罗鸿翔厂长惊讶得瞠 目结舌。陈正离休后,计划爬100 座名山,已完成了87座,向往珠峰久矣。 我捏把汗。先陪他去看神奇的藏医,检查一下没错。藏医双目微闭,伸手号一 把脉,照常问贵庚几何?答曰81岁。医生眼珠突出愕然道:敝人行医数十年,遇到 新鲜事,阁下壮如青年,请问有何养生之道?陈正坦言:心情愉快,喜好运动,仅 此而已。我横插一句:物我两忘,乐施行善。藏医肃然起立,口颂六字真言,口奄 嘛呢叭咪哞,以示祈福。 去珠峰无班车,去找旅行社,人一听是散客兴趣不大,并告之从定日到珠峰的 路在修,只有包辆越野车,车费非常昂贵。我提议能否再联系两人,这样四人并车 价格可分摊,对方许诺可以。我恐不落实,一连叩开5 家旅行社的门,表示了愿望, 留下了住处电话。隔天,来电不断,通了一席话,都是我找过的旅行社,而他们都 说已有两位要去珠峰,希望我们加入,最终清楚了,这两位和那两位,其实就是我 们两位,旅行社之间在玩“卖客”的迷藏。我们的时间耽搁不起,终于,一咬牙, 还是两人包辆车,且吃住都要自理。其实,随便租辆车价格可便宜1 /3 ,就是看 中与旅行社有合同,也为了保证陈正的安全。 拉萨到江孜的路况很差,坑坑洼洼,“车厢颠似箕中粟”,颠得人七荤八素。 车贴着悬崖峭壁行,遇到拐弯交汇处,总有一方停车,司机多为藏人,挺讲文明礼 让。路难行,但不单调,盘来转去,视野离不开羊卓雍湖,山道弯弯有水则灵。从 日喀则到定日的318 国道上,在拉孜段有一石碑:上海人民广场———西藏拉孜热 萨5000公里。陈正一见很亲切,离开上海久了,在这里找到了空间的距离,他和我 轮流照像,在碑前留影颇有意义。拉孜属日喀则市,而日喀则又属上海的援藏地区, 这么一来距离又近了。 朝定日去,海拔渐渐抬高,珠峰就在定日境内。临近定日,路边有一群孩子, 向人频频招手,出售化石和水晶。陈正选择一块贝类化石,里面纹路清晰,凹凸吻 合,就像一副精美的模具。7000万年前,喜马拉雅山还是一片汪洋大海,手中小小 的化石即为见证。而今,化石置案头,闲来把玩,一石见乾坤,颇有茫茫沧海变世 界屋脊之兴叹。他还买了水晶石,貌甚粗糙,残留岩石,内见杂质,但他欣然,天 然去雕饰,是水晶总会发光。 夜宿珠峰宾馆,海拔4400米。我照例一瓶啤酒下肚,脸红心跳像干了一斤白酒, 高原反应不可大意。陈正每晚理行李,一路将新购的书和多余之物,随时寄回上海, 即便只剩小包一个,整理如故。我劝他早点休息,一天下来还不嫌累?唉,陈正叹 口气,似在自言道:人生就像过客,是个不断整理行装的过程,轻装上路,才能无 私无畏,到时候赤条条离去。咀嚼他的话,顿悟现代人常感活得很累,是否有形无 形的累赘负载太多?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