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石油冲击:大恐慌 吉米。卡特离开伊朗之后一周,德黑兰的一家报纸发表文章,对伊口朗国王的 一名势不两立的对手进行粗暴攻击。这位对手是一名年迈的什叶派教士,名叫阿亚 图拉。鲁霍拉。霍梅尼,他当时正在伊拉克过流亡生活。这篇文章的作者虽然采用 了匿名,但它看来是出自国王政权的一名官员之手。卡特的访问也许加强了国王政 府每况愈下的信心。确实,这篇文章早已在准备之中,因为随着霍梅尼本人对国主 政府的严厉攻击以盒式录音带的方式在伊朗全国秘密流传,人们对政府的愤怒情绪 与日俱增。 伊朗王室和主要的伊斯兰什叶派原教旨主义者之间的仇恨,可以追溯到二十年 代和三十年代礼萨。汗同什叶派教士争夺权力的激烈斗争。这种仇恨,也是世俗势 力和宗教势力之间规模更大的斗争的一部分。但是,1978年1 月7 日这家报纸发表 的文章引发了斗争的一个全新的阶段。 幻灭和反对 七十年代中期,很明显的情况是,伊朗简直不能吸收正在源源流入的大量增加 的石油收入。石油美元被胆大妄为地乱花在奢侈的现代化计划上,或者丧失于浪费 和腐败之中。石油美元正在导致全国性的经济混乱以及社会和政治的紧张。农村人 口正在大量涌入已拥挤不堪的城镇;农业产量在下降,而粮食进口却在增加。通货 膨胀笼罩了全国,滋长了人们种种不可避免的不满情绪。德黑兰的一名中级管理人 员或公务员,要把薪金的70%花在房租上。伊朗的基础设施无法应付突然而来的人 口压力。落后的铁路系统垮掉了;德黑兰的街道上车辆拥挤不堪。全国的电网无法 满足需求,发生故障。德黑兰和其他城市的部分地区常常停电,有时一天要停四五 个小时。这对工业生产和国内生活来说是一大灾难,也是引起人们愤怒和不满的新 因素。 伊朗各界人士对国王政权和乱七八糟地仓促搞现代化,正在失去耐心。他们试 图在混乱中把握住一些确实的东西,于是日益注意传统伊斯兰的和越发狂热的原教 旨主义的号召。得益者是阿亚图拉。霍梅尼。他在宗教上的正直行为和不屈不挠的 反抗精神,使他成为反对国王及其政权以及实际上反对七十年代中期伊朗的性质和 时代的体现。霍梅尼于1900年左右出生在离德黑兰一百八十英里一个小镇的宗教教 师之家。其父在他出生后几个月便去世,据一些人说,他是在前往朝圣的途中被一 名政府官员杀害的,他十几岁时母亲亡故。霍梅尼后来致力于宗教研究,至三十年 代和四十年代,他已是伊斯兰哲学和法律的颇有名气的讲师,传播有关教士严格控 制下的伊斯兰共和国的思想。 许多年来,霍梅尼把巴列维政权看作是既腐败又非法的政权。但他直到约六十 岁时,才在政治上变得活跃起来。当时,他成为反对被称为“白色革命”的国王的 改革计划的领导人物。霍梅尼对一项建议表示愤慨。该建议认为,地方议会的议员 不再只限于由男性穆斯林担任。当政府根据“白色革命”的规定,重新分配大批房 地产(其中包括什叶派教士的大量财产)时,霍梅尼挺身而出,成为最不屈不挠的 反对者之一。他一再被捕入狱,最后流亡伊拉克。他对国王的憎恨,只有他对美国 的嫌恶可以相比。他认为美国是巴列维政权的主要支持者。他在伊拉克流亡时,以 血仇和报复的言辞发表他对美国的谴责。他似乎受一种特别强烈的十足的愤怒所驱 使。他本人成了人们日益不满的集中反映。阿亚图拉的其他比较温和的言辞,被这 位流亡者严厉的不妥协的声音淹没了。 反对的另外一个方面也出现了。随着卡特赢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提名以及后 来于1976年当选为总统,人权问题便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一个重大课题。而伊朗国 王的人权纪录并不好。在许多第三世界国家中,伊朗国王的人权纪录也是有代表性 的,但比这个地区其他一些国家的人权纪录要好些。国王的一名主要批评者、1976 年调查过伊朗人权状况的“法理学家国际委员会”的委员得出结论说,伊朗国王 “远远够不上列人暴君之列。他甚至不偏不倚”。但是伊朗秘密警察“萨瓦克”是 残忍的、狂暴的,尤其在拷打时手段是卑鄙的;它还很无情、愚蠢、冒昧,到处渗 透,态度专横。以上所述,没有哪一点符合正在雄心勃勃地谋求成为世界强国的伊 朗这个伟大文明古国的形象。而伊朗国王还正在向工业世界讲述它本身性质的缺陷 呢。因此,伊朗的人权纪录变得比其他的发展中国家更为明显,更多地被报道,从 而进一步助长了伊朗国内外的人们对国王及其政权越来越敌对的情绪。国王本人感 到了美国在人权间题上施加的强大压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即使当这种批评日益 增长之时,他仍决心沿着政治自由化的道路前进。 “搞四十天又四十天的连续斗争” 1977年末,由于霍梅尼的大儿子被神秘地谋杀,霍梅尼的言论更加愤怒激烈。 这次谋杀被认为是“萨瓦克”所为。接着是1978年1 月7 日报纸发表的那篇文章。 文章嘲笑霍梅尼,对他的宗教资历和虔诚提出疑问,对他的伊朗国籍表示异议,耸 人听闻地指责他种种不道德行为,其中包括作为一个年轻人的伤风败俗的爱情诗著 作。这种在报纸上对霍梅尼的攻击,引发了他的宗教活动的老家——圣城库姆的骚 乱。政府调来了军队,示威游行者被抢杀。库姆的骚乱触发了穆斯林宗教领袖同政 府之间新的对抗,这种新对抗采取非常独特的形式。伊斯兰什叶派规定四十天的哀 悼期。根据计划,为库姆被杀害者致哀的四十天哀悼期结束的那一天,举行新的示 威游行,于是有更多的人死亡,要为更多的人哀悼。接着,又是四十天之后,又有 更多的人示威游行,更多的人死亡。这种周而复始的无情抗议活动的一名领导人后 来称它是“搞四十天又四十天的连续斗争”。骚乱和示威游行扩大到全国,发生了 进一步激烈的冲突,有更多的人被枪杀,更多的人成为殉难者。 军警对批评这个政权的人的攻击,只会壮大那些与国王敌对的人的队伍。撤销 对什叶派宗教界的津贴,使教士们疏远和更加愤怒。事实上,公开的反对正成为国 家生活结构的一部分。但是,在整个1978年上半年,其严重性一直被低估。国王对 英国大使说,是的,局势是严重的,但是他决心推行自由化。他的最势不两立的敌 人以及最强大的敌人是毛拉,以及他们对群众思想的控制。国王说:“不可能同他 们妥协。要一直对抗下去,直至一方不得不失败。”国王表明,他不会想象自己是 会失败的。 美国政府方面,也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象国王可能要垮台。对华盛顿来说, 任何替代办法实际上都是难以想象的。这位强有力的伊朗君王,毕竟在位已长达三 十七年之久。他在全世界受到人们的爱戴。他正在使他的国家现代化。伊朗是世界 上两个石油大国之一,仅在几年之前,其石油财富远远超过它所拥有的任何东西。 国王是一位重要的盟友,是一个关键性区域内的一名地区性警察,是“栋梁柱”。 他怎么可能被推翻呢? 美国关于伊朗的情报受到压制。由于美国更加依赖于国王,因此美国不大愿意 去冒使他发怒的风险,而设法去查明他所藐视的反对派中间发生的情况。在华盛顿, 具有能对伊朗作必要分析的才能的人才少得令人吃惊。直到那一天晚些时候,那些 情报“消费者”(人们有时这样称呼美国的国家安全高级官员)对分析伊朗国王政 权是否稳定的问题似乎没有很大的要求,这或者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做不必要,或 者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担心结论可能是非常令人不快的。一位灰心丧气的情报 分析家作出的评语是:“你不能泄露关于伊朗的情报。” 美国情报界在1978年一年中,努力争取召开一次“评估伊朗局势的全国情报会 议”,但会议始终没有开成。每天有大量的情报,但严重的困难在于估计各种不同 的不满和反对势力是如何相互影响和制约的。8 月中旬,国务院的《晨讯概要》认 为,国王正在失去对国内局势的控制,伊朗的社会结构正在瓦解。但是,直至1978 年9 月28日国防部情报署还作出预测,“预计在今后十年内”国王“仍将有力地执 掌政权”。这种预测毕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过去曾安然渡过了其他几次危机。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各种迹象表明,反对国王的风暴正在日益高涨,有些迹 象特别可怕。1978年8 月的两个星期内,反对“罪恶的”影片的原教旨主义者焚烧 了全国六家电影院。8 月中旬,在大炼油厂之都的阿巴丹,约有五百人涌入电影院, 一些人锁上了门,焚烧被困的电影观众。虽然不安定的局面依然存在,但人们认为, 作恶者是原教旨主义者。9 月初,连德黑兰也发生了流血的示威游行。这是转折点。 从此以后,国王的政府作为有效的统治力量开始崩溃。但国王仍加紧推行他的自由 化,其中包括就1979年6 月的自由选举进行商谈。 在那些接近国王的人看来,国王本人似乎发生了一些问题。他显得同人们疏远, 比较孤立。有关他健康的谣言已流传了几年。他患了癌症吗?还是患了无法治疗的 性病?9 月16日,英国大使又去看望国王。“我对他的外表和举止发生变化而担忧。 他看上去身体萎缩,面色萎黄,行动迟缓。他似乎已精疲力竭,无精打采。”事实 上,国王已患了癌症,而且患的是一种白血病。法国医生们曾于1974年首先诊断出 他患这种病。但是疾病的严重性对国王和他的妻子都隐瞒了数年之久。同样,国王 坚持要对他的治疗充分保密。后来,华盛顿的一些人对法国政府的一些人本该知道 这件事表示怀疑。英国政府,以及可以非常肯定地说,美国人都不知道。他们如果 获悉关于国王生病的事实和性质,那末对许多方面作出的估计也许会大不一样。随 着时间的推移,国王开始越来越感觉到疾病的影响,对疾病的后果担心。这也许有 助于解释国王为什么优柔寡断和态度令人惊奇地超然,甚至精神欠爽,以及看来被 宿命论所控制。 “好像是水中的雪” 正当他的国家政局恶化的时候,国王犹豫不决起来。他不想对日益高涨的叛乱 进行全面的战争。“世界舆论”正非常密切地注视着。这些就是他的人民。但是他 又不肯让步。他被美国政府发出的互相矛盾的忠告所迷惑。他感到被每个人出卖了。 他一再表示,他怀疑美国中央情报局、英国情报机构(还有供他的反对派通讯热线 的英国广播公司)正在共谋反对他,尽管其原因从未很清楚。 随着几星期时间的流逝,这个国家越来越多的人举行罢工,其中包括石油工业 的技术人员。1978年10月初,在伊朗的敦促下,霍梅尼被驱逐出伊拉克。巴格达的 复兴党政权毕竟不得不担心它本国的什叶派人。科威特不让霍梅尼避难,于是他前 往法国,后来他和他的随行人员在巴黎郊区住了下来。伊朗政府也许认为离得远, 日久会淡化。但这种想法错了。法国允许霍梅尼及其追随者打通国王过去在德黑兰 安装的直接拨号的国际电话,从而大大地方便了通讯联络。但是,这位对西方世界 了解很少并且藐视它的年迈而又愤怒的教士,在他的家门口向常驻在那里的新闻媒 介进行宣传,证明他自己是一位宣传的能手。 但国王继续推行他的自由化计划。学术自由、新闻自由、集会自由,这些口号 正被提出来。但这种西方式的权利,对那些正在奋起反对国王及其王朝以及整个现 代化进程的人来说,几乎引不起兴趣。10月底,国王只能说,“我们像水中的雪, 每天都在融化。”罢工使经济和政府瘫痪,学生失去控制,游行和骚乱继续无法加 以遏制。 伊朗的石油工业处于日益严重的混乱状态。主要的产区叫作“菲尔兹”——产 油地。“菲尔兹”位于伊朗东南部,其中包括英波石油公司于1908年首先发现石油 的马斯吉德苏莱曼。七十年以后的今天,“菲尔兹”的经营由“伊朗石油服务公司” 掌握。该公司的前身是在摩萨台垮台和国王回归后,于1954年建立的国际联营企业。 伊朗石油服务总公司由移居国外的石油人士担任职员,他们大多来自会员公司。总 公司设在阿巴丹以北约八十英里的阿瓦士。10月,产油地一些罢工的伊朗工人进入 在阿瓦士的伊朗石油服务总公司大楼。没有一个人设法驱逐他们。到11月,他们之 中的二三百人住在走廊里,在那里膳宿,其策略上的目的是要向伊朗石油服务公司 和伊朗国家石油公司增加压力。西方石油人员仍从事他们的工作,小心翼翼地设法 避免介入工人事务。与此同时,在外面的庭院里,即席的祈祷礼拜会已经开始。起 初,只有五六个人参加,但是不久,石油人员可以从窗户里看到,每场礼拜会上诵 经的信徒人数增加到数百人。 人们立即感受到了罢工的影响。伊朗是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第二大石油出口国。 伊朗石油日产量为五百五十多万桶,其中约有四百五十万桶出口;其余供国内消费。 到11月初,出口量已减少到每天不足一百万桶,三十艘油船依次在哈尔克岛的装货 设施处排队等待装油,但那里缺乏石油,而当时国际市场上冬季的石油需求旺季刚 刚在开始。石油公司曾经对市场普遍疲软作出反应,让它们的库存量一直下降。世 界市场上石油会短缺吗?此外,伊朗本身的稳定取决于石油收入,这是整个国家经 济的基础。于是,伊朗国家石油公司的负责人赴南方的“菲尔兹”,谋求同罢工的 石油工人对话——或许他这样想。当他到达那里以后,他受到愤怒的罢工工人成群 结队地骚扰。他立即决定放弃谈判,逃离这个国家。似乎找不到结束这次罢工的办 法。 国王试图制止日益严重的混乱局面,采取了过去一直希望避免采取的严厉步骤。 他任命了一个军事政府。这是他的最后一招,但是他任命的一名负责的将军身体虚 弱。这名将军不久患了心脏病,从未行使过权力。但新政府至少暂时能够恢复石油 工业的一些秩序,使生产继续进行下去。这时军队开进了在阿瓦士的伊朗石油服务 总公司大楼,他们在那里同罢工工人尴尬相处。罢工工人继续在走廊里安营扎寨。 当事件发展到结束阶段时,伊朗最重要的盟友美国的政策一片混乱,并且受到 冲击。在1978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卡特政府的高级官员把主要精力集中于其他重要 的紧迫的事情上。促使埃及和以色列达成戴维营和平协议、同苏联人举行战略武器 谈判、同中国关系正常化。美国政策的前提条件是,伊朗是一个可靠的盟国并将是 这个地区的“顶梁柱”。出于对伊朗国王的敬重和希望不触怒他,美国官员同他的 政权的各种反对派保持了距离。这也表明,他们缺乏同新兴的反对派联络的渠道。 对于那位阿亚图拉在当时出名的录音带上究竟说了些什么话,甚至没有人向华盛顿 提供任何报告。华盛顿的一些人士坚持认为,伊朗的骚乱是苏联策划的一个秘密阴 谋。人们常常提出同样的问题:无论情况如何,美国政府能够做什么?只有少数美 国官员认为,伊朗军方能够抵挡持续不停的全国范围的罢工和有宗教思想的士兵的 脱逃。1978年最后的几个月中,确实发生了对华盛顿推行的政策的官僚主义的激烈 辩论。如何支持国工或确保一个友好的继任者政权继续下去?如果国王垮台,如何 支持国王使他不被抓起来而又避免同他的继任者形成对抗性的关系?如果需要脱身 的话,那末怎样使他在政治上能生存下去的情况下摆脱他而又不损害他的地位?华 盛顿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从而导致给伊朗的信号互相矛盾:应把国王粗暴地吊死, 国王应退位,应使用军事力量,应遵守人权,军方应发动一次政变,军方应袖手旁 观,应建立摄政等等。一位高级官员回忆说:“美国从未发出过明确一贯的信号。 而是一会儿一种行动方向,一会儿是另一种,前后摇摆,从无决断。我们本来可以 做得更好些,作出一种抉择后坚持一种政策。”来自美国的这种不和谐的信号,肯 定使国王及其高级官员不知所措,损害了他们的打算,大大地削弱了他们的决心。 同时,华盛顿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国王究竟病得怎样。 要迅速使美国对伊朗采取某些新的主张的努力由于以下事实而复杂化了,这就 是,国王成了美国和其他地方新闻界厌恶和批评的目标,从而导致了一种人们熟悉 的型式:从道义上批评美国政策,同时,以一些浪漫主义的和不现实的观点预测霍 梅尼及其目标。一位著名教授在《纽约时报》上谈到霍梅尼如何忍让,“他周围的 亲密顾问”如何“均由温和的进步的人士组成”,以及霍梅尼将如何“为第三世界 国家”提供“一种急需的人道的统治模式”。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安德鲁。扬甚至走 得更远。他说,霍梅尼最终将被人们称为“圣徒”。处于窘境的卡特总统立即感到, 必须表明“美国不是在同圣徒打交道”。 自六十年代初以来一直介人每次中东危机事务的一位高级官员说,一个“非同 寻常的”事实是,讨论伊朗局势的美国高级官员“首次系统性会议”直到11月初才 召开,从日期上说,开得太迟了。这表明缺乏一致性已达到何等严重的地步。11月 9 日,美国驻德黑兰大使威廉。沙利文在致华盛顿的题为“想一想不可想象的事” 的一份引人注目的电报中表示,他终于遇到了令人不愉快的现实。他说,也许国王 最终不能渡过危机,美国应该着手考虑突发性事件和另作选择。但在华盛顿,并没 有作出有意义的反应。而官员们的论战继续在激烈地进行。只是卡特总统亲手写便 条给国务卿、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国防部长和中央情报局局长,询问为什么他以前 一直没有得到关于伊朗国内局势的真实情况。与此同时,沙利文大使得出的结论是, 美国对伊朗的局势“束手无策”。 “血液奔流” 1978年12月是哀悼的一月,教徒们举行列队行进的仪式,按照什叶派的教义自 我鞭打。高潮的日子是阿苏拉斋日,这一天纪念祭司侯赛因殉难,并象征对不合法 的暴君进行不断反抗。霍梅尼许诺,这将是复仇和“血液奔流”的一月。他号召做 新的殉难者。他宣称,“让他们杀五千、一万、二万。我们将证明血比剑更有力量。” 大规模的示威游行遍布全国,有些示威游行规模之大确实惊人。所有的反对派似乎 已团结起来,军队正在崩溃。国王这时无所适从。他私下说,“独裁者可以屠杀人 民而苟延残喘,而国王不能以这种方式行事。”可是,他该怎么办呢?并且,除了 其他种种使他感到不体面和羞辱以外,还有人搞电话恶作剧。有人告诉国王,美国 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正在从华盛顿打电话。毫无疑问,国王准备同美国的主要自 由派和人权战士之一交谈,但他拿起电话听筒后,听到的一种声音只是一再重复的 简单咒语:“穆罕默德,退位!穆罕默德,退位!” 石油服务公司的一个特别工作小组已悄悄地着手准备一个撤离计划,使产油地 区的一千二百名外国石油人员和他们的家属安全撤出。这个小组搜集地图,寻找可 以使用的沙漠简易机场,以便机场关闭时让飞机着陆。但是他们没有非常认真地作 出这种努力。接着,一天下午,埃克森石油公司官员、伊朗石油服务公司总经理乔 治。林克午餐后乘汽车回去工作。当他的司机停下车,走出汽车去开车门时,一名 攻击手从路边跳出,把东西扔进汽车内。林克本能地打开车门跳出。片刻之后,汽 车爆炸了。此后,撤离计划出现了新的严重问题。 罢工再次控制了产油地区,伊朗的石油生产量又迅速减少。局势相当严峻。伊 朗石油服务公司负责经营的总经理助理保罗。格里姆是从得克萨斯石油公司借来的 人员。他的职位使他同工人们直接对抗。个子高大、直言不讳的格里姆直率地向一 些出于害怕和惶惑而参加罢工的蓝领外国人发出警告:如果他们不回去工作,他们 就要被解雇。而他则被挑选出来作为设法中止罢工的人。12月中旬,在格里姆驾车 去工作的途中,有人驾车紧随其后,从车上向他开了一枪,子弹打中了他的后脑, 他立即死亡。撤离家属的工作现在就匆忙地开始了。 到12月25日圣诞节这一天,伊朗的石油出口完全停止。这后来证明是世界石油 市场的一次决定性事件。欧洲的石油现货价格猛涨到比官方价格高出10%到20%。 石油的减产还使伊朗国内石油供应落空。在德黑兰,人们排起长队,以取得少量配 额的汽油和标准烹任燃料的煤油。军人朝天开枪,以维持秩序。石油工人拒绝向军 方提供任何石油产品,使部队无法调动。最后,一艘美国油船驶往伊朗,以提供它 急需的燃料。这样颠倒过来向产油大国供应石油是有讽刺意味的。在以后情况紧急 的几周中,这艘油船仍停留在附近,有时停泊在近海,有时逆水驶往阿巴丹,但是 油船从未能卸货,因为不能作出充分安全的卸货安排。 “我感到疲倦” 12月底,统治集团勉强取得一致意见,认为要组成一个联合政府,并且要国王 离开伊朗,表面上是为了到海外去治疗疾病。但是人们对实际情况将发生什么变化, 几乎毫不疑惑。巴列维王朝看来行将结束。实际上,“菲尔兹”地方的石油生产也 是如此,至少暂时是这样的。圣诞节之后的一星期内,伊朗石油服务公司决定撤走 它的所有西方雇员。无论在荣耀的帝王宝座附近的德黑兰,或者在华盛顿,对于发 生的事情几乎都不是秘密。这些外国人认为,他们的离开只是暂时的安排,直至秩 序恢复为止,这只是几周或最多几个月的事情。为此,严格限制他们每人只带两只 手提箱。他们让住所原封不动,屋内各种东西大多仍放在原来的地方,因为他们还 要回来。他们面临的窘境,类似1951年石油人员被摩萨台逼迫离开阿巴丹时的情况 ——他们不能随身带走的狗怎么办?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要离开多久,所以他们做 了他们的前辈所做的事情:把他们的狗从屋里拉出,或者开枪把它们射死,或者用 棍棒打死。 他们聚集在阿瓦土机场。他们最后的目的地是雅典。他们要在那里以游览消磨 时光,等待局势完全明朗后,才可能再回去。威廉。达尔西。诺克斯和乔治。雷诺 兹的后嗣们再次不光彩地离开伊朗。但与1951年“告别阿巴丹”不同,这次没有仪 仗队、没有行敬礼、没有乐队、不唱《博吉上校进行曲》的歌。阿瓦士过去曾是非 常繁忙的机场,有无数的国内航班,还有小飞机和呼呼作响的直升机在阿瓦士和各 个石油生产点之间飞来飞去。但是,现在已没有国内航空业务,石油业已停业,阿 瓦士荒凉的机场上空,空寂而又平静。 1979年1 月8 日,英国大使前去向国王告别。这个在几乎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经 受了各种变迁的君主政体现已面临末日。在波斯波利斯庆祝波斯君主制度二干五百 周年的那种盛况已经过去。权力也一去不复返了。公元前330 年,亚历山大大帝攻 占了波斯波利斯,焚烧了王宫。现在,阿亚图拉。霍梅尼正在嘲弄这位自称的波斯 波利斯的继承人。像同种异型的男巫一样,穆罕默德。巴列维终究显出他只是一个 垂死的人。事情即将告终。 国王同这位大使交谈,显得平静和超然。他谈论事件,似乎这些事件同他本人 无关。这使得大使愈加感动。尽管大使这么多年来把自己锻炼成一位有自我修养的 职业外交官,但他发现自己哭了。国王尴尬地设法安慰他,说:“没有关系,我知 道你的感受。”考虑到他们有关的环境,这是一次非常奇怪的谈话。国王谈到,他 正继续收到互相矛盾的忠告。接着,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看了看表,说:“如 果现在轮到我,我十分钟后就离开。”这场戏确实结束了。 1 月16日正午,国王出现在德黑兰机场。他对聚集的一小批人说:“我感到疲 倦,需要休息。”他装着似乎只是出去度假。接着他登机,最后一次离开了伊朗。 他的行李包里带着一小匣伊朗的泥土。他的头一站将是埃及。 国王一离开,整个德黑兰随即迸发成欢腾的海洋。此情此景是1953年国王本人 胜利回国以来从未见过的。汽车喇叭嘟嘟叫,汽车前灯闪烁,饰有霍梅尼照片的汽 车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嗖嗖地划动。街上到处有人群在载歌载舞,欢呼狂叫。报纸 迅速分发,上面刊有令人难忘的通栏大标题:“国王已出走。”在德黑兰和全国, 国王父亲的和国王本人骑马的巨型雕塑像被狂暴的民众推倒。巴列维王朝和它的时 代消亡了。 谁将统治呢?在德黑兰已留下一个联合政府,这个联合政府以国王的一名长期 的反对派为首。2 月1 日,霍梅尼乘一架租用的法国航空公司747 飞机回到德黑兰。 飞机上的座位已出售给西方记者,以支付这次飞行的费用。而霍梅尼本人则坐在头 等舱地板的毯子上度过了这次航行。他带来了第二个政府:以默赫迪。巴扎尔甘为 首的革命委员会。巴扎尔甘自己作为国王反对者的背景是很完美的。的确,在二十 八年前的1951年,巴扎尔甘曾被穆罕默德。摩萨台挑选为国有化石油工业的负责人。 正是他,当时随身带着“伊朗国家石油公司”的图章和木质标记,立即亲自前往油 田。后来,他在国王统治下的狱中服刑。现在,尽管霍梅尼持久地憎恨摩萨台,说 他是一名世俗论的民族主义者,但是由于不同政治势力的结合,巴扎尔甘成了阿亚 图拉领导新伊朗的候选人。因此,在一个短时间内,在德黑兰有两个互相对抗的政 府。但当然只能有一个政府。2 月的第M 个星期,在德黑兰郊区的一个空军基地爆 发了战斗。交战的一方是叫作“霍马法斯”的同情革命的军士,另一方是帝国卫队 的部队。军方对联合政府的支持瓦解了,巴扎尔甘执政。美国武官在一份发往华盛 顿的电报中提供了对局势的简明概括:“军队投降,霍梅尼获胜,正在销毁所有的 机密材料。” 最后一个撤离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石油人员都离开了“菲尔兹”油田。要求有二十人左右留下来, 以便保持伊朗石油服务公司合法存在的设想(如果以后同政府发生任何争执的话)。 在留下的这批人中有杰里米。吉尔伯特。他原是爱尔兰的一位数学家,后来成为石 油工程师。他被英国石油公司派往伊朗石油服务公司,现在是该公司负责资本计划 的经理。他们留下只有几天,后来他们在面临局势进一步恶化的情况下也决定离开。 但由于吉尔伯特突然患严重的传染性肝炎病而住进了医院,因此不允许他登上撤离 的飞机。在1 月的混乱日子里,他住在医院里,发高烧。他在病床上夜间可以听到 诵经声和炮火声,在国王出走的那天白天,他能听到盛大庆祝活动响亮的声音。除 了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广播外,他同阿巴丹以外的世界的唯一接触,是一大束鲜花。 这是伊朗石油服务公司给予他的礼遇。 吉尔伯特身体非常虚弱,几乎不能在病房周围走动。他被医院里的伊朗人误认 为是美国人。一群护士开始聚集在他病床的窗外,叫喊“处死美国人”。另一名病 人事先不发出警告,就突然用拐杖开始打吉尔伯特的头部,始终说着骂美国人的话。 吉尔伯特现在的国籍问题产生了另外的问题。离开伊朗的唯一通路是要穿过伊拉克, 但由于在黎巴嫩执行维护和平使命的爱尔兰部队最近同伊拉克士兵互相射击对抗, 因此伊拉克拒绝给吉尔伯特入境签证。为了获得签证,他简直不得不跪在当地伊拉 克领事馆的一名代理人面前,为爱尔兰人的一切罪恶赔不是。 1 月底,他终于感到有足够的精力离开伊朗这个国家。在灰蒙蒙的边境交叉口, 伊朗官员几乎不看一眼就挥挥手放他过境。但伊拉克卫兵怀疑他是间谍,扣留了他, 对他进行搜查,审问他数小时之久。这时,去巴士拉唯一可以利用的交通工具—— 一辆出租汽车已经开走。当吉尔伯特最后获释后,他问道:“我怎么去巴士拉?” 一名卫兵回答道:“走去。” 没有其他的选择。他又虚弱又疲劳,带着两只行李包,沿着通往巴士拉的肮脏 公路慢吞吞地步行。两三小时之后,一辆运货车越过他并停了下来。司机同意他给 一点报酬带他去巴士拉。但当吉尔伯特拿出伊朗钱币时,司机哄然大笑说,那是不 值钱的东西。吉尔伯特把他最后几块美元付给司机,才得以到达巴士拉机场。但是 现在他已几乎分文全无。他怎么能够到别的地方去呢?于是他想起,他不久前刚收 到美国捷运公司的一张信用卡,把它塞在皮夹子内,尚未使用过。感谢上帝,他每 次离开家时总带着它,于是他登上飞往巴格达的飞机。他于深夜到达伊拉克首都, 经过几次尝试后,找到了一家旅馆。他打电话给家里。家里人感到惊讶,因为他们 以为他仍舒适地住在阿巴丹的医院里。 吉尔伯特三天没有离开过旅馆房间。当他认为他有足够的力气进行下一段的航 行时,他乘了另一架从巴格达飞往伦敦的班机。星期五晚到达希思罗机场后,他从 机场打电话给英国石油公司的人事部门,宣布他终于赶到了。伊朗大型石油联合企 业“菲尔兹”油田的最后一名西方石油人员终于撤离了。但是,接电话的这位人事 官员由于正在谈他自己的周末计划而分散了注意力,听错了吉尔伯特的话,认为打 电话的人是在讲有关那位失踪工程师的情况。他说:“杰里米。吉尔伯特,我们一 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你同他接触过吗?” 这是他遇到的最后的无礼之举。吉尔伯特鼓足剩下的一点力气,从希思罗机场 的公用电话里大声地骂,不仅辱骂这位不幸的人事官员,而且也辱骂同世界石油工 业有联系的每一个人。 惊慌开始了 伊朗的旧政权垮了,新政权出现了,但非常艰难。已经发生了为控制而进行的 激烈斗争。伊朗像受到一次强烈地震而摇撼。以伊朗为中心的巨大的震波遍及全世 界。世界上的一切都受到冲击。任何事物和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当两年后这场震波 的高潮终于过去以后,幸存者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在崭新的地面上。一切的东西 都不同了,他们所有人之间的关系改变了。这场震波引起第二次石油冲击,使油价 从每桶十三美元上涨到三十四美元,不仅使国际石油工业发生了巨大变化,而且在 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又一次使世界经济和全球政治产生巨大变化。 这次新的石油冲击经历了几个阶段。第一阶段从伊朗石油停止出口的1978年12 月底开始,延续到卫979 年秋。伊朗石油的减产,由于其他地方的增产而部分地抵 消。沙特阿拉伯从自己规定的每天生产八百五十万桶的最高限额,到1978年年底增 加到日产一干零五十万桶。i979年第一季度,它把日产量减少到一千零十万桶。但 这仍大大高于它的八百五十万桶的“最高限额”。欧佩克的其他成员国也增加了产 量。如果把所有的数字加在一起,那末在1979年关键性的第一季度里,自由世界石 油的日产量比1978年第四季度少二百万桶。 后来,石油发生了真正的短缺,这并不出人意外。伊朗毕竟是世界上第二石油 输出大国。但是,如果以世界每天的石油需求量五千万桶来衡量,那末这次短缺不 过4 %到5 %。为什么石油供应减少4 %或5 %竟会导致油价上涨150 %呢?回答 是因为惊慌,惊慌是由五种因素引起的。第一种因素是石油消费的明显增长,这种 增长向市场发出了信号。从1976年起,石油需求量大增。石油储存和非欧佩克石油 的影响尚不清楚。实际上所有的人认为,石油需求量将继续上升。 第二个因素是,由于伊朗的革命,石油工业内部的契约安排趋于瓦解。尽管有 大的动乱,世界石油业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工业。但是,联系不再是同一所有权之间 的正式联系,而是长期合同的较松散的联系。根据石油公司对伊朗依赖的程度,伊 朗以中断的办法程度不同地打击了石油公司,导致按照合同供应石油趋于瓦解。这 种中断使许多新的买主冲击市场,力争取得石油的数量与他们失去的石油数量相等。 他们都尽一切努力,避免处于石油短缺状态。这是典型的完整的石油工业的真正目 的。上游产业与下游产业之间的联系终于中断了。过去处于次要地位的现货市场, 成了中心。过去这种名声不太好的贸易活动,现在将成为中心的当务之急。 第三个因素是石油消费国政府的互相矛盾和冲突的政策。1974年,在华盛顿能 源会议上,基辛格发起建立国际能源安全体系。这个体系仍在发展,但它在许多方 面尚未经受过考验。各国政府由于国内的原因而采取的行动,被认为是重大的国际 政策,从而加重了市场的紧张状态。虽然各国政府保证要进行合作以平抑物价,但 是这些国家的公司却在狂热地哄抬价格。 第四个因素是,动乱向石油输出国提供机会以攫取巨大的额外收入。它们可以 再次在世界舞台上行使权力和影响。它们之中的大多数(尽管不是全部)利用每一 次机会抬高价格,有一些石油输出国则操纵供应,以进一步扰乱市场,取得额外的 收益。 最后,纯粹是情绪的力量。忐忑不安、忧虑、慌乱、恐惧和悲观,这些情绪支 配着惊慌期间的行动并起到火上加油的作用。事后,当石油的产、供、销等各项数 字都计算出来,用回顾往日的办法来分析石油的供需平衡问题之时,上面所说的这 些情绪看来发展到荒谬的地步。这是不可理解的。这些情况毫无疑问都是真实的。 整个国际石油体系似乎不是失去控制而是已经崩溃。给这种情绪火上加油的是,相 信预言已经实现。预计八十年代中期发生的石油危机,提前到1979年就来临了。这 是1973—1974年发生的混乱的第二阶段。这并不是暂时的混乱,而是更深刻的石油 危机的提早到来。这将意味着油价将长期高昂。至于伊朗革命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法国革命曾经遍及整个欧洲,一直到莫斯科的门口,它 才消耗了力量。伊朗革命是否会发展到附近的科威特、利雅得,再到开罗以及更远 的地方?宗教上的原教旨主义与狂热的民族主义相结合,已使西方世界震惊。虽然 原教旨主义仍然难以理解和深不可测,但它的动力之一是显而易见的,即抵制西方, 抵制现代世界。这种认识导致人们普遍地不寒而栗。 正是被正在出现的情景震惊的买主们,担心1973年的状况重演。他们受惊慌所 支配。他们像1973年所作的那样,增加石油储存,从而无意识地使石油短缺更为严 重。世界石油产业保持着数十亿桶的石油储存,在任何哪一天,都可用储存的石油 进行供应。在正常情况下,这些石油是使资本高度密集的这部“机器”(从油田到 炼油厂直至加油站)顺利运转所必需的库存。一桶石油,从海湾的油田运到炼油厂 和销售系统,再运到加油站的地下油库,可能要花费九十天的时间。如果这个系统 任何环节缺油,本身就要付出高昂代价,并且也会影响这个系统的其他部分。因此, 为了使供求平衡,并使一切顺利运转,保持库存量是不断努力的中心环节。除了基 本需要之外,石油工业还有一种保险的缓冲:另外的储存,以防供或求发生任何不 测的变化。例如,由于一月寒潮,冬季的用油量骤增;或者,由于风暴毁坏了海湾 的装油设施,油船到达的时间因而推迟了两星期,这时,可以从石油储存中提取必 要的石油供应。 当然,要维持库存是很花钱的。石油必须购买,设施必须维护,资金必须拨出。 因此,石油公司并不希望石油储存量超过它们日常经验所表明的必需的储存量。如 果它们认为石油消费呆滞,油价将下跌,那末它们就会减少库存。而且,当它们打 算以后油价进一步降低时买油;它们就会尽快地减少库存。1978年的大部分时间石 油市场疲软,当时,石油产业就是这样减少石油库存的。相反,如果公司认为,油 价将上涨,那末它们就会较多地购进今天的廉价石油,从而明天就可以少购买较昂 贵的石油。这就是1979年和1980年惊慌期间发生的疯狂情况。事实上,公司购买石 油的数量大大超过预期的消耗量,这不仅是由于价格的原因,而且还由于它们不能 确定以后是否能买到石油。购买石油的数量超过实际的消费需要,加上囤积居奇和 哄抬物价,这些正是公司和顾客首先努力要避免的。总之,1979年——1980年的惊 慌表明,有关石油危机的预言以真正巨大规模在自我实现,最后是自我否定。石油 公司不是惊慌期间抢购石油的唯一买主。在消费环节上,工业部门的石油用户和公 用事业单位也狂热地增加库存,以防止油价上涨和可能出现的石油短缺。驾驶汽车 的人也是这样做的。在1979年以前,西方世界典型的驾车人,其油箱仅装载1 /4 的汽油就开车。1979年起,他突然担心汽油短缺,也开始增加储存量。现在是另一 种说法:他要使油箱保持3 /4 的汽油量。于是,几乎一夜之间,突然有十亿多加 仑的汽车燃料,被美国受惊的驾车人从加油站的油库中买去并取走了。 石油公司增加储存的热潮,加上消费者也储油,导致在实际消费量之外每天另 外增加三百万桶石油的“需求”。如果这三百万桶加上每天供应减少二百万桶,结 果是每天短缺五百万桶,即相当于消耗量的约10%。简言之,抢购、因油使石油的 实际短缺数翻了一番以上,并进一步加剧了惊慌的气氛。就是这种机制,使油价从 每桶十三美元上涨到三十四美元。 “不可抗力” 要是石油短缺平均分布的话,这种惊慌也许会受到抑制。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英国石油公司由于其历史地位,比任何其他公司更加依赖伊朗。该公司40%的石油 供应来自伊朗,因此,伊朗中断供应,使它受到的打击最为严重。用石油工业的暗 语来说,英国石油公司是“原油多头户”;那就是说,它的原油供应量远远超过它 自己的提炼和销售系统的需要量。因此,它是石油“批发商”,通过长期的合同把 它的许多石油出售给“第三方”——或者出售给其他的石油大公司,如埃克森公司, 或者出售给独立的炼油厂商,尤其是在日本。但是现在,英国石油公司失去了伊朗 的供应,便援引合同中的“不可抗力”条款,削减对它的客户的石油供应量。它完 全取消了它同埃克森石油公司签订的供应合同,与此同时,努力在其他地方购买石 油。但无论是英国石油公司或壳牌石油公司都不是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的合伙公司, 因此,它们同沙特阿拉伯增产石油,没有直接联系。沙特增加的产量供应给参加阿 拉伯美国石油公司的四家美国合伙公司。 就这样,多米诺骨牌开始倒塌。无论是直接由于伊朗混乱,或者由于英国石油 公司削减供应而失去石油的其他一些发生麻烦的公司也援引“不可抗力”条款,减 少运给客户的石油量,或者完全取消合同。1979年3 月,面临4 月1 日要同日本客 户重订合同的埃克森石油公司,让人们知道,当一些合同被提出来要重订的时候, 该公司将结束它同第三方合同中的许多合同。自从1974年以来,埃克森石油公司一 直告诫它的客户,要使石油供应多元化,而“不要仅仅依靠埃克森”。用埃克森石 油公司董事长克利夫顿。加文的话来说,“凶兆已经出现。委内瑞拉已从我们这里 被夺走。我们在沙特阿拉伯不再拥有油田开采权。我们不再能在沙特和日本消费者 之间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埃克森石油公司的决定不是轻易得出的。世界正在发生变 化。”因此,埃克森石油公司已开始逐步结束它同第三方之间的合同。就这次危机 的情况而论,它的1979年3 月的说法具有意想不到的重要意义。 连锁反应沉重地打击了日本。在第一次石油危机之后,日本自始至终设法在伊 朗取得一个适当的位置,这种努力取得了成功。结果,日本比其他工业化国家更多 地依赖伊朗。至1978年,伊朗供应日本的石油约占其需求总量的20%。此外,现在 显然不能再依靠大公司了。日本的炼油厂商不让他们的炼油厂由于缺乏原油供应而 闲置。政府再次正视日本明显缺乏自然资源的现实。由于日本的工业基础主要以石 油为燃料,因此日本的经济奇迹受到石油短缺的威胁。由于二十年艰苦奋斗取得的 经济增长看来行将消失,因此日本的惊慌情绪比其他国家更为普遍。作为一项节能 措施,政府下令银座明亮的电灯光应予以减弱。更为重要的是,它敦促日本的客户 直接进入世界市场,这是他们以前做得不多的事情。日本的大贸易公司率先在全世 界搜寻,以谋求石油供应。要开发他们过去从不需要的渠道,往往需要足智多谋。 一家贸易机构发现,要同各部和国家石油公司的官员进行会见,最好的办法是把手 套作为礼物送给秘书。为了培养伊拉克石油部长的感情,这家贸易机构向部长提供 了世界一流针灸师的服务。 许多国家的独立炼油厂商参加了老牌石油公司和日本人狂热谋求石油的行列。 国营石油公司(如印度石油公司)也这样。印度石油公司也依赖伊朗。过去买主比 较少,现在突然顾客盈门,从卖主看来,这是非常令人鼓舞的情况。但石油卖主仍 然只有少数几个。于是,突然之间,所有的石油买卖活动集中在现货市场进行,而 在这之间,现货市场一直是一种陪衬。就原油和石油产品而言,现货市场的石油成 交量不超过总供应量的8 %。现货市场是一种平衡机制,买主可前去买到廉价石油, 例如炼油厂的剩余石油,而不是以合同作保证的比较昂贵的石油。但它是边际市场, 当买主涌向现货市场时,价格就上涨,并且一涨再涨。到1979年2 月下旬,石油现 货价格为官方价格的一倍。人们往往仿照欧洲巨大的石油港口,称石油现货市场为 “鹿特丹市场”,但实际上,它是一个由繁忙的电话和电传网络联结而成的全球市 场。 “蛙跳”和争夺 这时正是石油出口国的极好机会。它们在两方面作出反应。随着来自世界各地 客户的电传提出的新的要求,它们开始在官方价格上增加额外费用。然后,石油输 出国开始以尽可能多的供应量和尽可能快的速度从长期合同转换到十分有利可图的 现货市场。一位欧佩克石油部长私下说:“如果在现货销售中放弃每桶石油加价十 美元,我将是一个傻瓜。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们不卖这个价,别人也会卖这个价。” 石油输出国还坚持要它们长期的客户除了按照合同的官价获得石油外,还应购买高 价的现货石油。它们也援引“不可抗力”的条款,完全取消了合同。一天下午,壳 牌石油公司收到一个石油输出国发来的一份电报。电文宣称,由于“不可抗力”, 合同规定的石油供应量已不再有效。同一天下午,壳牌石油公司又收到该国发来的 另一份电报,通知说,可以根据现货交易原则提供原油。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可以 提供的现货原油的数量恰恰等于数小时前由于“不可抗力”而停止供应的数量。唯 一的区别是什么呢?区别在于价格提高了50%。情况还是过去的那种情况。壳牌石 油公司接受了这项建议。 但是,1979年3 月初,伊朗的石油出口开始回到世界市场上来,这要比所预计 的迅速得多,尽管数量要比国王垮台之前少得多。由于石油供应显然得到缓解,现 货价格开始回跌到官方的销售价格。在这样的时刻,某种完全没有灾难的秩序本来 可以重新建立。3 月初,国际能源机构的一些成员国保证要削减5 %的需求量,以 有助于稳定市场。但是,市场上的紧张情绪和狂热的竞争,有其自己的势头。谁能 相信伊朗的石油会保持它的新的可用性?虽然霍梅尼宣称已控制了石油工业,但是 就当时外界所能断定的而言,伊朗的“菲尔兹”油田由一个激进的左翼集团所控制。 这个集团叫作“六十人委员会”,主要由好战的白领工人组成。该委员会正在作为 这个集团自己的一个事实上的政府行事,任意监禁石油行政官员和其他官员。此外, 不祥之兆是,欧佩克其他的成员国开始宣布削减各自的产量。随着油价的上升,把 石油保存在地下以待将来出售,将更加值钱。 3 月底,欧佩克举行会议。现货原油价格上涨了30%,石油产品价格上涨高达 60%。欧佩克还决定,其成员国可以“根据各自的情况”,在石油官价上加上“它 们认为正当的”任何附加费和额外费用。亚马尼直截了当地承认,其真正的含义是, “欧佩克的任何成员国都可以自行其事”。石油输出国正在放弃官价结构的任何概 念。市场能承受什么价格,它们就开出什么价格。现在世界石油市场上有两种游戏。 一种叫“蛙跳”,即生产国竞相提高油价。另一种叫“争夺”,即买主拚命争夺石 油供应。焦急的买主在竭力奉承各种石油出口商的过程中相互粗暴对待。它们之中 有被中断石油供应的石油公司、炼油厂商、政府、新型贸易商以及大公司。这种激 烈的狂热活动,都没有带来任何新的供应。这种活动所进行的一切,加剧了对现有 石油供应的争夺,促使油价上涨。壳牌石油公司供应部协调员说:“没有人能控制 一切。你就是要对此作斗争。在一切方面,你会感到必须现在购进。不管现在价格 如何,但同明天你花钱购买相比,现在买油还是合算的。你必须说‘行’,否则你 会处境不利。这就是买主的心态。在你看来,尽管价钱贵得吓人,但明天会更糟。” 只有一个石油输出国明确地坚持反对附加费、额外费和其他表现形式的迅速提 价。这个国家就是沙特阿拉伯。自从1973年油价增加四倍以来,它一直为进一步提 价而斗争。现在它反对蛙跳式提价,因为它担心,短期的获益不管收益多么巨大, 紧接着将给石油输出国带来巨大的也许是灾难性的损失。石油会由于抬价过高而削 弱它在能源市场上的竞争力。中东产油国将再次由于能源安全的原因而遭到回避, 成为多余。它们对工业世界的重要性和它们的影响将下降。 沙特发布了叫作“亚马尼法令”的法令,它声称,沙特阿拉伯将保持官方价格, 不加附加费。此外,沙特阿拉伯还坚持,参加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的四家合伙公司 不仅向它们的分支机构,而且向第三方买主以官方价格出售石油。如果沙特阿拉伯 发现,它们在价格上增加了额外费用,那将受到严厉惩罚;即当每家公司为石油供 应短缺感到痛苦之时,它们就会冒沙特切断石油供应的风险。沙特阿拉伯实际上是 石油输出国中采取这种立场的唯一的国家,不仅在欧佩克的三月会议上如此,而且 在以后的几个月中也一直如此。虽然它在欧佩克中唯一的盟友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 但是西方国家对它施加很多的幕后压力和直率的恳求。从华盛顿、波恩、巴黎和东 京派出一名又一名高级官员前往利雅得,要求沙特价格适中,并赞扬沙特在这方面 采取的每一个行动。 但是,在1979年第二季度,沙特减少石油生产,使日产量回复到这次危机前每 天八百五十万桶的“最高限额”。尽管沙特坚持保持官方价格,但这种减产助长了 石油现货价格的上涨。关于沙特减产,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沙特是否在试图向 霍梅尼新的伊斯兰政权发出和解与睦邻的信号,为伊朗恢复石油生产让出市场地盘, 从而避免一场地区性的对抗?或者,沙特是否想对以色列和埃及于3 月26日签署的 戴维营和平协议表示不满?或者,沙特要把精力集中于自己的财政状况?沙特人内 部也正在辩论关于保存石油储备的问题,以及“超过实际财政收入需要的整个生产 问题”,尤其是当他们看到美国的石油进口实际上正在上升的时候,更是如此。或 者,沙特在看到伊朗石油重新回到国际市场后,是否简单地认为危机正在缓和,并 即将过去?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严酷的事实是,只有沙特阿拉伯拥有美国过去曾 经有过的那种剩余生产能力。这种生产能力如果投入生产,可以平息紧张情绪。因 此,即使当西方的使节赞扬沙特价格适中时,他们还紧迫地一再要求沙特增加生产, 把更多的供应量投入市场,以缓和惊慌情绪。 “危险地生活着” 3 月28日凌晨时分,在新近举行的欧佩克会议休会之后数小时,发生了时间上 巧合的历史恶作剧之一,宾夕法尼亚州哈里斯堡附近的三哩岛核电站的一个泵出了 毛病,接着一个阀门也出了毛病。结果,数十万加仑的受放射性污染的水倾注入装 有反应堆的大楼。近乎惊慌的几天过去之后,才有可能对事故的程度加以估计。一 些人坚持认为,这不是一次“偶然事故”,而是一次“事件”。不管怎么称呼它, 一个核电站发生了不能想象的、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东西严重地出了毛病。 这次三哩岛事故本身,对核动力的未来发展提出了很大的疑问。它还威胁到西 方世界普遍的设想:核动力将是对1973年石油危机作出反应的主要方法之一。通过 限制对核的选择,三哩岛事件是否意味着由于限制核的选择,工业世界将发现自己 比过去预期的更加依赖石油?总的说来,这次事故助长了人们的忧郁和悲观情绪以 至宿命论。宿命论目前正支配着西方世界。负责欧洲共同体能源的一位官员说: “我们曾设想过八十年代中期的情况,将会发生对石油的真正争夺。设想的这种情 况现在已经来到。”英国能源大臣戴维。豪厄尔说:“所有的选择都是困难重重的, 大多数的选择非常花钱。朋友们!我们现在正危险地生活着。” 西方各国政府努力动员削减石油需求量,缓和物价的螺旋形上升,这种努力证 明是不充分的。但是,它们不愿意实行国际能源机构新设计的石油应急分享制度, 因为担心它会使市场比较僵化。无论怎样,石油短缺实际上是否已经达到该制度规 定的正式触发点即短缺7 %,这是不清楚的。各国政府由于要在下述两个基本目标 之间作出选择而四分五裂。这两个目标是:一是取得比较低价的石油,二是在任何 油价的情况下保证石油的可靠供应。过去,西方国家政府曾经能做到两者兼顾。但 是现在它们发现,这两个目标是互相矛盾的。各国政府谈论第一个目标,但当开始 感到来自国内的压力时,便谋求第二个目标。 最优先的任务是要维护国内的消费者。他们既是选民又是石油供应的对象。欧 洲的一位能源部长解释说:能源问题已成为“近期的政治”。西方各国政府成为全 世界范围内咄咄逼人的追逐石油的促进者和战士,或者间接通过公司或直接通过国 家之间进行交易。结果是,在那些被认为是联盟的国家中,引起怀疑、责备、指责 和愤怒。对于消费国以及对于石油公司来说,似乎是人人都为自己打算。油价继续 在上涨。 在美国公众看来,在加油站周围重新出现曲曲弯弯延伸几个街区排队购买汽油 的队伍,是人们情绪惊慌的具体体现。1973年的恶魔已重新到来。由于伊朗石油供 应中断,事实上存在着汽油短缺。过去适合用伊朗轻原油和类似轻原油的炼油厂, 不能从重原油中提炼出那么多汽油和其他轻油产品。但炼油厂不得不把重原油作为 代用品。加利福尼亚州汽油的库存量很少。有关现货石油短缺的新闻报道和谣言出 现以后,全州一千二百万辆运载工具全部立即出现在加油站用瞅加油。全国实行紧 急状态规定,使事情变得更糟。有一些州,为了避免石油供应中断,禁止驾车人一 次购买价值超过五美元的汽油。而结果恰恰与想法相反,因为它意味着驾车人必须 更为经常地来到加油站加油。这时,对油价的管制限制了对节油的响应。确实,要 是汽油价格不予管制,加油队伍也许会很快消失。与此同时,联邦政府自己的分配 体系是根据历史资料确定的,它使分配方式凝固化,不让市场有灵活性,也就是不 是为了满足需求而改变供应。结果,大城市地区的汽油供应短缺,而乡村和度假地 区则有相当充足的汽油供应。在度假地区,唯一缺少的是旅游者。简而言之,美国 这个国家由于它自己政治上的无所作为,通过排队买油的机制来定量供应汽油。使 情况更糟的是,加油队伍本身又产生了加油队伍。一辆汽车平均要在加油队伍处排 队等候一小时,用去零点七加仑的汽油。一项估计表明,在1979年春季和夏季,美 国驾车人排队加油每天大概要浪费掉十五万桶石油! 随着加油队伍遍布到全国,石油公司再次成为头号公敌。对它们的指责纷至沓 来,说什么:各石油公司正在扣压石油,油船被扣留在近海以提高价格,石油产业 故意囤积石油,制造石油短缺,以提高价格。埃克森石油公司董事长克利夫顿。加 文决定亲自“到公众中去”,设法反驳这种指责。加文是一个冷静、慎重的人,他 喜欢非常仔细地估量一切事情。他是一名受过训练的化学工程师,曾在石油业的各 个方面工作过。像他的父亲那样,他还是一位热情的鸟类观察家。这是他同他的伙 伴一起参加的取悦活动(后来他参加了美国最大的保护野生动物组织全国奥杜邦协 会委员会)。现在他接受新闻界的采访,在电视上发表讲话,在“菲。多纳休”节 目中露面,这对这位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的董事长来说,肯定是第一次。但是, 似乎每当加文开始解释石油库存的基本情况以及事情的复杂逻辑关系时,目光呆滞 的采访者就会打断他,改变话题。 加文用人民大众的语气讲话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他回忆说:“美国人滑稽 可笑。美国人崇拜那些既大、规模紧凑又能成批生产的企业的产品,却憎恨又大又 强有力的任何东西,而石油工业就被看作是规模最大又最强有力的工业。”这不是 针对某一个人的憎恨情绪,但加文并不打算利用任何这种机会。一天,他驾车行驶 在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中心的波斯特路上,发现自己的汽车前面的汽车在排队,等 候在他的当地的埃克森加油站加油,加文只得坐在汽车里在路上等待。汽油商人认 出他是埃克森公司的董事长,向他走过来,表示愿意将他的汽车绕过加油站的后面, 带到排队的前面。 加文问道:“你怎么向排队的其他人作解释呢?” 商人帮腔地回答:“为什么?我告诉他们你是谁。” 加文坚定地说:“我就坐在这儿。” 石油和总统排队加油标志着吉米。卡特总统职位终结的开始。他是伊朗革命和 石油市场动乱的又一名受害者。两年以前即J977年卡特来到华盛顿就任总统时,带 着自相矛盾的人物特点。这种特点反映了他两方面的经历:他从海军军官成为花生 农场主,又是一个再生的基督徒。他是一名传教师,谋求毫不矫揉造作地行使他的 实实在在的总统职权,使水门事件后的美国在道德上复兴。他还是一名工程师,设 法具体细致地管理美国政治机器错综复杂的事情,以显示出他既能指挥解决大问题 又能处理具体小事。 卡特本来看来是特别适合于在1979年惊慌之时担任美国总统的领导职务的。作 为传教师和工程师,他的议事日程和兴趣毕竟集中于能源和石油,使能源和石油成 为他的政府的头等国内大事。现在,他面临着他过去曾经告诫过要防止的危机。但 是,对这位先知既没有给予报答也没有赞扬,而只有责备。到1979年3 月中旬,在 进入危机后两个月,他的白宫能源问题首席顾问埃利奥特。寇特勒巴警告说,“投 枪和箭正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射来,它们来自希望摆脱管理结构的人,来自关切通货 膨胀的人,来自那些希望有一个令人兴奋和肯定的计划的人,来自那些不希望石油 公司成为暴发户的人,总的来说,来自那些想使我们政治生活过不去的人。”不久 以后,三哩岛发生了事故,这个焦急不安的国家看到了吉米。卡特这位核工程师的 照片,他穿着浅黄色的安全靴,走过受损坏的工厂的控制室,亲自进行检查。 4 月,卡特发表了关于能源政策的重要讲话,讲话只是加强了掩护的炮火。他 宣布取消对油价的管制,而这肯定会激怒自由派,他们总是几乎把一切坏事都推在 石油公司身上。他在取消油价管制的同时,对石油公司的“超额”收入征收“暴利 税”,这同样肯定地会激怒保守派。保守派把惊慌归咎于政府干预、管制和咄咄逼 人的规定。 总统的一个能源特别工作组不断召开秘密会议,设法找出一些解决汽油短缺的 办法。对付全球性的石油中断和结束排队加油的唯一快速办法是,使沙特人再次增 加石油产量。6 月,美国驻利雅得大使递交了卡特总统的一封正式信件以及卡特亲 笔书写的照会。两项文件都恳求沙特增加石油产量。美国大使还去会晤了石油最高 委员会领导人法赫德亲王,谈了数小时,谋求亲王答应增加石油产量并设法抑制油 价。同月,卡特前往维也纳,同苏联主席列。勃列日涅夫完成关于第二阶段限制战 略武器协定的谈判。谈判进行了七年,经历了三届美国政府,签订了第二阶段限制 战略武器协定。这本来可以作为一项划时代的成就而大庆特庆。但当时的情况并非 如此。简直谈不上庆祝。唯一重要的事情是排队加油,而这是卡特的过失。“最坏 的时期” 美国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现在似乎受到汽油短缺的折磨。美国汽车协会对全 国六千二百八十六家加油服务站的调查表明,6 月23日星期六关闭的占58%,6 月 24日星期日关闭的占70%,使美国人在夏季的头一个周末就买不到很多汽油。独立 的卡车运输业者正在进行狂暴的全国性罢工,迄今已有三周的时间,以抗议燃料短 缺和油价上涨。一百名卡车驾驶员扰乱拥挤高峰时间的交通,使沿长岛高速公路长 达三十英里的交通堵塞。这又激怒了数以万计的驾车人。汽油价格上涨不是唯一的 问题。通货膨胀也上升到空前的程度。 正如过去发生的情况那样,在供应短缺但不是严重惊慌失措之时,华盛顿会增 加对“合成燃料”庞大计划的支持,以减少美国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在许多人看来, 三哩岛事故关闭了核动力的大门。替代办法是,每天生产几百万桶合成燃料的计划。 合成燃料主要是指通过化学和工程过程生产油状的液体和液化气。主要方法是把煤 氢化,这一过程类似于德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利用过的过程。此外,把 落基山脉的页岩予以粉碎和加热,使其温度达到900 华氏度。这样一项计划肯定至 少要花费数百亿美元,要花几年时间才能完成。此计划将提出重大的环境问题,根 本不能肯定的是,这项计划是否能真正起作用,至少在建议的规模上起作用。但是 在政治上,这一概念看来日益不可抗拒。 正当人们越来越支持“合成燃料”,从而进一步增加了对受围攻的政府的压力 之时,卡特亲自动身去国外,前往东京出席经济最高级会议,会晤其他西方大国的 领导人。西方世界七国首脑由于担心石油短缺会影响国际经济的全面正常运行,从 而把东京会议变成一次完全讨论能源问题的最高级会议。这也是一次令人极不愉快 的会议。心情非常紧张。卡特在日记中写道,“这是经济最高级会议的第一天,也 是我外交生涯中最糟的日子之一。”会议讨论的言词又严厉又苛刻。卡特写道,连 午餐也“索然乏味,很不愉快”。德国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骂骂咧咧向我走来 ……他断言,美国干涉中东事务,试图搞一项和平条约,这是引起全世界石油问题 的原因”。至于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卡特认为她是“一个强硬的女人,固 执己见,意志坚强。不能同意她对石油问题一无所知”。 卡特的下一步骤原定是去夏威夷度假。但是,白宫国内政策首席顾问斯图尔特。 艾森施塔特担心,假日现在将成为这头一次旅程安排的政治灾难。他认为,已经花 了大半个月在海外旅行的总统一行,并不理解全国的心情。一天早晨,艾森施塔特 驾车在前往白宫的路上,在康涅狄格大街当地的印第安纳标准石油公司加油站附近 碰上排队加油的车队。他在车上坐等了四十五分钟,发现自己几乎同样受无法控制 的愤怒情绪所支配。这种愤怒情绪正在折磨着从美国的这一端到另一端的美国同胞。 全国发泄愤怒的目标,不仅是运气不佳的加油站经营者和石油公司,而且还包括美 国政府本身。艾森施塔特后来说:“这是一个黑暗时期,通货膨胀问题、能源问题 等所有问题都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四面楚歌和对这个头号问题无能为力的感觉。” 被对外事务吸引住的总统,需要了解国内正在发生的情况。 因此,在东京最高级会议的最后一天,艾森施塔特给卡特发了一份关于汽油继 续短缺的严峻的令人沮丧的备忘录,其中写道:“没有其他任何事情使美国人民这 样沮丧、慌乱和愤怒,或者,把他们的痛苦对准你本人。”他又说,“在许多方面, 这似乎是最坏的时期。但是我真诚地相信,我们能够把它转变为具有良好机会的时 刻。”精疲力竭的卡特取消了夏威夷之行,从东京回国。他发现,他在民意测验中 的支持率直线下降到25%,只能与尼克松在辞职前最后几天得到的支持率相比。他 回到在马里兰山中的戴维营,那里有一份107 页的分析全国情绪的材料,这是由他 最喜爱的民意测验者帕特里克。卡德尔撰写的。卡特的目的是要对国家的未来进行 思考。他还会见了美国各界领袖,并且接受一本新书的见解,该书认为,“自我陶 醉”是美国问题的中心。 7 月,沙特人把他们的石油日产量,从八百五十万桶提高到九百五十万桶。他 们注意到美国的恳求,并对评价自身安全方面的利益作出了反应。沙特人提高产量 将有助于缓和今后几个月的石油短缺,但这不是一个长期的解决办法,正如前几个 月的事件所表明的那样,这也不是可以作为美国和西方世界整个福利的基础的某种 东西。这种追加的石油供应也不能立即大大地平息美国公众急躁的情绪。 结果,卡特被迫做一些事情,并且被认为正在做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是重大的, 有些事情是肯定的,有些事情似乎需要长期解决的。他接受有关合成燃料的庞大计 划的概念。这项计划的主要根据是1975年由纳尔逊。洛克菲勒提出的投资上千亿美 元的计划。这将是急需的“令人兴奋和肯定的计划”。卡特的班子拼命地工作,以 便把它变成一项具体建议。有些人怀疑地提出了一些意见。7 月12日的《纽约时报 》头版有一篇报道说,哈佛商学院一批研究人员进行的一项新的研究认为,美国可 以通过能源节约计划减少石油进口量,比通过合成燃料计划减少石油进口量花的钱 要少得多,见效也快得多。另外一些人告诫说,合成燃料计划会对环境产生巨大的 不利影响。但是,7 月,卡特向这个忐忑不安的国家发表讲话,谈了美国的“信任 危机”。他在讲话中宣布了他自己的计划,即到1990年美国每天生产二百五十万桶 合成燃料,主要从煤和页岩油中提炼而成。他原先想建议每天生产五百万桶,但是 他说错了。虽然他没有用这个词,但是他的讲话也就被人叫作卡特“有小毛病”的 讲话。 卡特还希望对他的内阁进行调整,尤其是要迫使两名内阁成员辞职。他们是财 政部长迈克尔。布卢门撒尔和卫生部长约瑟夫。卡利法诺。卡特的政治顾问汉密尔 顿。乔丹和乔迪。鲍威尔曾使他相信,这两名内阁官员不忠。斯图尔特。艾森施塔 特则与总统争辩,说他曾每天同这两人一起工作,他们是支持政府的。艾森施塔特 过去为了其他事情劝说过卡特。这次,他比过去更加强烈地劝说总统不要解除卡利 法诺和布卢门撒尔两人的职务,说卡利法诺在政治上有着强有力的支持,而布卢门 撒尔是政府反通货膨胀的主要战士。但是卡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们必须离职。但 是如何离职呢?就在召开一次内阁会议之前,卡特告诉他的一些高级官员,他已决 定让他的全体内阁成员提出辞呈,然后他仅仅保留他仍然需要的那些人。有些高级 官员极力设法说服他,认为这样一种行动可能引起惊慌情绪。但总统反对。他坚持 己见,认为对危机感到厌倦的这个国家会把调整内阁看作是积极的行动,使国家面 目一新。 卡特立即举行紧张的内阁会议。这次会议形势严峻,政府也发现自己陷人严峻 的形势。根据事先制订的计划,国务卿赛勒斯。万斯建议,所有的内阁部长提出辞 呈,以便卡特重新组阁。总统表示赞成。几分钟后,中东和平谈判代表罗伯特。斯 特劳斯走了进来,他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情况,也不知道室内气氛为何如此阴沉,打 趣地说,每个人都应当辞职。他讲话后鸦雀无声。最后,内阁其他部长中的一位部 长俯身低语:“鲍勃,住口。”他们刚刚全都提出辞职。 总共有五人离开内阁,有些被解职,有些辞职。目的是要支持总统的领导地位。 但它产生了非常相反的效果。一些内阁部长离职的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全国和西方 世界动荡不定。那天午餐时分,《华盛顿邮报》国内版编辑隐晦地低声说,美国的 中央政府刚刚垮台。 猫和鼠的辩论 1979年夏季世界石油市场的现货价格有所缓和,但只是略有缓和而已。欧佩克 的一些成员国继续减少它们的产量。伊拉克宣布,把它的石油禁运扩大到不准向埃 及运输石油,以惩罚萨达特同以色列于1978年签订戴维营和平协议而犯下的罪行。 埃及曾经是阿拉伯民族主义和1973年运用石油武器的支持者。自1973年来引人注目 地使用“石油武器”的尼日利亚,把英国石油公司在这个国家内拥有的广泛的财产 国有化,以报复英国公司,说它间接向南非销售。然后,尼日利亚回过来,以高价 拍卖它新近国有化的石油。 在整整那一段时期里,买主在面临不肯定局面和担心未来的情况下,始终不断 地寻求石油,增加库存,装满储油罐。买主的想法是,需求将继续上升。这是致命 的估计错误。实际上,石油需求已经开始下降。这是节油以及经济下降的初步反映, 但这次石油需求下降最初几乎难以觉察。购买石油仍然很狂热。正如壳牌石油公司 供应协调员所说:“同石油生产国政府的每一次谈判,都是恶意伤人的行为。公司 总经理和谈判代表都有一个主要的想法——坚持期货石油,限制需要现货购买的数 量。而石油供应者当然感觉到这一点,于是,‘猫和鼠的辩论’就开始了……合同 的条件和必须支付的石油价格都不断恶化。” 在多数惊慌的情况下,情报——或者更确切地说缺乏情报——是关键的问题。 要是有及时、可信、可靠和普遍承认的数据,各公司本来会及早地认识到,它们正 在把库存增加到那么多的程度是不必要的,而作为基础的石油需求量正在下降。但 是这方面的统计数字不很多。此外,已经有的初步数字并没有受到重视。因此,库 存增加的势头或多或少仍然不减,价格也在继续上升。 这种增加无论如何不局限于欧佩克国家。英国新的国家石油公司将其合意、可 靠的北海原油提高了价格,甚至一度在石油市场上带头涨价。石油市场的一位观察 家问:“如果英国国家石油公司和英国政府暗中像欧佩克那样行动,那末,谁能指 望欧佩克结束油价螺旋形上升呢?”除了沙特阿拉伯之外,欧佩克各国不失时机地 迎头追赶。市场进一步被商人扰乱。在商人看来,反复无常和混乱不堪造成了市场 繁荣。他们有些来自壳牌的商品贸易商行,有些在1973年后才进入石油业,有些是 匆匆赶来凑热闹的新手,他们唯一需要的资本是必须安装好一台电话机和一台电传 机。似乎他们无所不在,似乎每一笔交易都有他们的份,他们同传统的石油公司争 夺,而仍在公海上的货物被一次又一次地出售,一批货出售五十六次。商人唯一关 心的是快快把货卖出去。巨额的资金是利害攸关的事情。一艘超级油船装一次货价 值可达五千万美元。 商人的目的是要打破大公司一套完整的体系。在过去的日子里,石油停留在公 司的一套渠道内,或者在公司之间交易。但是现在,国家石油公司在整个石油生产 中占有越来越多的份额,它们没有自己的下游企业,于是,它们把石油出售给各种 各样的买主:石油大公司、独立的炼油厂商和商人。当商人们能够利用期货市场上 的低价和现货市场上可变动的高价之间的差额牟取暴利时,他们便使出浑身解数, 尽力而为。一家大公司的一位经理人员说:“商人可能处于极好的地位,他必须做 的一切是设法使自己搞到某种期货合同。”然后他能转手,以每桶石油加价八美元 在现货市场上出售,这样买卖一批货就使他获取巨利。商人是怎样获得他能赚大钱 的期货合同的呢?“为了获得石油期货合同,他必须做的事情是,向有关各方提供 很少的佣金。有时候需要塞红包。”同商人随后能赚的钱相比,这仅仅是一种小费 而已。 就这样,在1979年夏季和初秋,世界石油市场处干无政府状态。它的全球性影 响远远超过乔伊纳老爹在东得克萨斯发现石油之后的三十年代初期的影响,也远远 超过西宾夕法尼亚石油工业最初期的影响。一方面石油生产者和商人的腰包鼓鼓囊 囊的,另一方面消费者不得不把手愈来愈深地伸进口袋掏钱,以支付恐慌的代价。 对许多兴高采烈的石油出口国来说,这是石油威力的另一次巨大胜利。他们认为, 市场的承受力和他们所能赚的钱都是没有什么限制的。西方世界有些人阴郁地开始 担心,利害攸关的事情不仅是世界上这种最重要的商品的价格,不仅是经济增长和 世界经济的完整性,而且是国际秩序和他们所了解的世界社会。 “世界危机” 1979年夏季,在离开吉米。卡特的内阁的人中还有詹姆斯。施莱辛格。施莱辛 格不仅由于能源市场发展的局面而情绪沮丧,而且由于国际政治和美国的立场而沮 丧。他决定在华盛顿发表的告别演说中发泄他的感情,就像他四年以前所作的那样。 当时,杰拉尔德。福特迫使他不当国防部长。施莱辛格异常忧郁,他打算他的这一 次演说是劝告性的,是一种告诫。他开始援引温斯顿。丘吉尔写的关于第一次世界 大战的历史《世界危机》作为他演说的主题。正是在这本书的内容中,丘吉尔提到, 他努力使英国海军从使用煤改为使用石油,尽管存在着要冒依赖伊朗石油的风险。 现在,六十年以后,这种风险奇异地不可思议地成了现实。 施莱辛格说:“今天,我们面临着世界危机,其范围要比半个世纪以前丘吉尔 所说的世界危机更为广泛,由于石油问题,这种危机变得更加凶多吉少。未来这种 危机如果有任何缓解的话,也只是稍稍缓和而已。由于政治决定、政治上的不稳定、 恐怖行动或重大的技术问题而造成的石油供应任何重大的中断,都会招致严重的破 坏……能源的未来是凄凉的,今后十年可能更加凄凉。”但是,正如施莱辛格后来 谈到他本人时说的,“我不是一个沉思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这种局面不再 能有所作为了。这样,他带着这种预示性的告别词,也带着某些解脱之感,离开了 公职生活。不久之后,反映在他讲话中的悲观主义,以及对事态发展的深深的忧虑, 具有更加异乎寻常的重大意义。这种事态发展,施莱辛格把它看作是西方的日益衰 弱,其他人则称之为西方的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