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华江一案发生后,为了稳定局面,早在谭成伟和徐浩被双规后,省委就决定增 派干部,充实华江的领导班子。原省监察厅厅长马玉龙临危受命,被派往华江出任 市委代书记;省内另一个大市——茂源市的市委副书记刘昌盛被调来担任代市长。 黄敬也在这次调整中意外地受到了启用,被任命为市委常委、市委副书记。去省委 组织部谈话时,吴部长推心置腹地对黄敬说: “小黄啊,你的问题我一直放在 心上。过去谭成伟在华江,许多事情比较复杂,不大好办,现在这个事总算解决了。 你到华江一定要好好干,特别要吸取谭成伟、徐浩等人的教训,保持清正廉洁,干 出点成绩来。” 黄敬简直感激涕零了,他压抑着心底的兴奋,连连表示一定不辜负省委和吴部 长的信任和培养。从省城回来的那天晚上,黄敬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客厅里不停地 抽烟,来回地踱步。他太高兴了,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自从那次送钱遇挫后,他 就有些消沉了,认为出师不利,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心里本来就不情愿,因而后 来妻子孙梅提议再送一次,他便推三阻四,磨磨蹭蹭,一直没有再去。心理障碍一 旦形成,要想消除并不那么容易。他不止一次地想,还是听天由命吧,命里八尺不 求一丈。没想到的是,他认为不可能再有机会了,机会却不期而至了。 “机缘啊,不服不行啊,”他半对孙梅半是自语地说,“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 了,人大不过命,一切都是机缘,佛家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孙梅见他唠唠叨叨个不歇,便说:“不就是个副书记,至于吗?祥林嫂似的!” 黄敬听了这话,就很不高兴,他放下脸来,说:“我就这点出息!你丈夫没能 耐,你有本事,你去找个总理做丈夫啊!” 黄敬真有些生气了,他觉得妻子太不理解自己,自己憋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 易出了头,孙梅竟说这样的话,他能不恼火吗? “好了,好了,”孙梅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好,连忙打着圆场说,“我 这不也是为你高兴吗?我知道你在松县憋了这么多年,心里窝囊,乍一高兴,怕你 乐极生悲,高兴出病来。” “我是这样的人吗?”黄敬听孙梅这样说,心里多少熨帖了一些,他给孙梅分 析说,“你知道吗?这次机会是非常重要的。马玉龙现在来代书记,我们出国时一 起去的,他对我印象很好;刘昌盛——我们是党校同学,关系更不用说;而且,从 现在的班子看,我的年纪也是最轻的。这都是极有利的条件。” “是噢,是噢,你说得对。”孙梅说着说着,噗嗤笑起来。黄敬说:“你笑什 么?”孙梅说:“我在想你要是那次把钱送了,可真冤了!谭成伟倒了,那钱还不 等于白扔水里了。现在再好不过了,官当了,还省了10万元钱——10万元,这可不 是小数目啊!” 黄敬听她这样一说,好心情又变坏了。他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爱听的事你偏 要提,真他妈的——“俗!”他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 “我就俗,就俗。”孙梅平时在家里任性惯了,听他这样说,也不高兴了,头 一撇,脖子一梗,嘴巴上也毫不留情了。她说:“你雅?你雅你别送啊,送又送不 掉,你雅在哪里?我没看出来,你倒雅给我看看啊!” 黄敬气得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说,便一转身进了书房。这时他非常想念白雪, 如果是白雪,绝对会顺着他的心思说话。这是个乖巧的女孩,说话做事总是那么让 人心里舒坦,黄敬喜欢她的就是这一点。在从省城回来的路上,他就给白雪打过电 话,想晚上到她那里去,与她一起分享快乐,可白雪因为美展去了上海,这让黄敬 颇感失落。 书房里夜色如水,一片宁静。黄敬没有开灯,独自一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抽 着烟。他这时非常希望找人交流一下,压抑得太久了,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真想 找个人好好地说一说,把内心隐蔽的真实和盘托出,但要找到这样的人却很不容易。 人在本质上是孤独的。身处此境,黄敬才体会到这话说得多么准确。 黄敬又想到了白雪,他犹豫一下,拿出手机拨了白雪的号码。“是你吗?”白 雪的声音从遥远的上海柔柔地飘了过来。 “是我。”黄敬说。 “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黄敬回头看了看书房的门,压低声音说,“我只想听听你的 声音。” “瞧你,又多愁善感。”白雪的声音很甜,有一种优美的乐感,她说,“我知 道你有话要说,我把房门关上了,这里只有你和我,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我保 证,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 黄敬笑了起来,他的心像被软软地抚摸了一下。白雪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但黄 敬却突然觉得要说的话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与白雪说话,并感受到了她的存 在和体贴,这就足够了。 “小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之间非常想见你,恨不得马上见到你。” “那我明天就飞回来。” “不,不,你忙你的事,事业是第一位。” “不嘛,”白雪撒娇地说,“爱才是第一位,你答应过我。我明天就回来,一 定回来。” “别,别,”黄敬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小雪,你说得对, 我是有点多愁善感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也许我老了……” “不许说老,我不许你老!”白雪生气地说,黄敬仿佛看到了她翘起嘴巴,满 脸红晕的模样,心里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爱意。你是我的真爱,他的脑中突然滑过 了这样一句歌词。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当孙梅推门从外边进来时,黄敬已经匆忙地结束了谈话, 收了线。“灯也不开?”孙梅说着,啪地一声,按下电灯开关,书房里倏地亮堂起 来。 “谁的电话?”孙梅又说。 黄敬不吭声,他心里还有气,便没有搭理她。孙梅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 香烟,“叫你少抽点,少抽点,瞧这屋里的烟,你不想活啦?”说着把一只烫金的 小瓷碗放到桌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喝了!” 瓷碗里是熬得浓浓的银耳莲子汤。孙梅揭开碗盖,用小勺在里边搅了搅,一股 清淡的香气便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浮起来。 黄敬说:“我不想喝。” “喝了!”孙梅端起碗,硬塞到他手里。这是她的方式,没有缠绵,但实实在 在。黄敬只好接过来,他用小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味道很纯正,银耳也煮化了, 含在嘴里绵软而滑腻。他喝着莲子汤,心里的温暖也在悄悄地涌动。孙梅是爱他的。 当初他们相识时,孙梅还在一家工厂当工人,她文化不高,但热情、活泼。黄敬考 上大学时,孙梅怀孕了,后来她生下孩子——这就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菲菲。当时黄 敬远在外地,她独自一人拉扯着孩子,备尝艰辛。除此而外,她还把自己微薄的工 资省下一部分,寄给黄敬供他买书零用。这么多年来,为了黄敬,为了他们的孩子 和家庭,她付出了很多。可以说是孙梅撑起了这个家庭的半边天。她爱黄敬,爱这 个家庭。她的爱是无私的,全心全意的,同时又是具体的、琐碎的,缺少浪漫,但 却任劳任怨,充满了奉献。想到这一点,黄敬就觉得有些愧疚,对不起孙梅。他承 认,作为妻子,作为孩子母亲,孙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够取代的。然而,光 有这些似乎还不够,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还缺少了 一点什么,在自己的精神空间中,还有一大片空白需要别人来填补。白雪就在这时 候出现了。或许这就是必然的结果,无法逃避。黄敬想起了一部外国小说中的话— —这句话他一直忘不掉——一个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一个用来钉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