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爱的变奏(8) 矫静的泪眼惶惶然瞪着弟弟,仿佛头一次察觉自己的兄弟长得十分强壮,仿 佛头一次感到兄弟的嗓音已由单薄尖脆变得雄浑醇厚,她迟疑了片刻,声音柔弱 地问: “记得冯英华吗?” 矫楠点点头。 “公布分配方案时,他被分到西南大三线工矿,我分在上海。你晓得,我同 他已经好了三年,我就主动向学校‘毕工组’要求,分到西南大三线工矿去。 ‘毕工组’让我们耐心等一等,我同他就都变成了‘待分配’。等了几个月,哪 晓得,今天,通知下来了,我的要求被批准了。可……可冯英华却被分在上海, 恰恰又被分在我原来要去的那爿厂……嗯吓……他、他拿到通知后又对我说…… 说一刀两断……” 说着说着,矫静泪如雨下,头埋在臂弯里,哭泣不停。 姐姐的哭声在整个三层阁上回响,愁惨而又伤感。 矫楠的两眼瞪直了,这就是说,姐姐受了骗,姐姐的良心换来的是驴肝肺。 一股怒火从矫楠心底直冲而起,他的声音似乎是从咬紧的齿缝间迸发出来的: “别哭。你告诉我,冯英华家住在哪儿?” “高安路。” “门牌号头。” “你……你问这干什么?”矫静陡地觉察到弟弟的声音不对头,她愕然抬起 头来,一眼看到矫楠忿激的神态,惊恐不安地问,“你想干什么?” “你别管!把门牌号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你只有十六岁,到哪里去讲理,谁又会理你?” 矫楠忿忿地一瞪眼:“我去揍扁了他!” “哦不……不行!弟弟,不行啊!” “你怎么知道不行。别看他年纪比我大,我三拳头就把他打倒在地。”矫楠 不是瞎吹牛,他有这股劲。除了在学校里喜欢踢足球,他还练双杠、单杠,徒手 在单杠上荡圈圈一气可以荡十几个。回到家来,他还练哑铃和举重,哑铃是从废 品回收站死皮赖脸以一分钱一斤废铁价买回的,举重没有专门的杠铃,他同几个 爱炼身体的同学找来了一根粗铁棍,两头用铁丝穿上废铁块、铁圈,虽不正规, 重量也差不离了。从初一下学期练到现在,近两年了,矫楠练得肌肉发达,强壮 有力。踢足球时,他带着球冲锋,再大的个子瞅着他那匀称健壮的身躯,也不敢 轻易相撞。为证明他不是在说大话,他朝姐姐举起了一只拳头,“说呀,姐姐, 他家住哪儿,我去替你出气!” “不!”没料到姐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一双泪莹莹 的眼睛里掠过恐怖之色,“弟弟,你不能去闯祸,不能!” “你只管说门牌号头。” “我不说。” “你不说,我也能打听出来。”矫楠轻轻一挣,就把手从姐姐的抓扯中甩了 出来,返身就走。 矫静惊慌地喊了起来:“弟弟,你回来!” 矫楠的脚刚迈出门槛,楼梯上轰隆隆一阵响,爸爸和妈妈一前一后冲出了前 楼,冲上了楼梯,堵住了楼梯口,爸爸的脸涨得血红,一双眼睛里闪出晶亮的光, 白眼仁里的血丝清晰可辨,他手指着矫楠骂道: “滚回去!娘希匹,谁要你来管闲事?你再乱插一句嘴,我打断你的脚骨!” 倒不是父亲凶神恶煞的样子把矫楠吓住了,而是矫楠一看父亲的双眼,就晓 得他又喝醉了酒,正在借着酒劲发疯呢。 矫静不失时机地扑了出来,拦腰抱住了弟弟:“你不能去啊,弟弟,他…… 他们家,冯英华家是当官的啊!你怎能去乱冲乱闯,快、快进屋,进屋来呀!” 拗不过姐姐又拖又拉又央求,矫楠退回三层阁,一屁股坐倒在钢丝床上,拉 开被窝,就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一层棉絮,似乎把姐姐的哭泣,爸爸的咒骂,楼梯的喧响全都隔开了,可矫 楠的脑子里却丝毫不曾停止思考,姐姐最后说的那句话,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脑子。 他依稀记起来,宗玉苏的爸爸,好像也是一个官。在初三(7) 班,全班五十六个 同学中,只有两个同学的父母是当大官的,一个是男生陈谷康,一个是女生宗玉 苏。一旦想清楚这点,矫楠就在心底深处连连喊失悔。他为啥任凭感情的野马狂 奔而不仔细想一想呢,他为啥不先私下打听明白,再发出那封信呢,这是他今生 今世用最真切最狂热的情感写出的第一封恋爱信啊。要是宗玉苏抓住这封信,也 给他耍上一手,他如何是好。赶紧,现在得趁还未发生任何风波,赶紧采取挽救 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