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心在流血 我又昏睡了三天,才打起精神去学校上班。 哪知上了两个月的班又出事了。 这天,我从教室里出来,一位教师一把拉住我:“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不敢说。” “有什么呀,还不敢说。” “我怕吓着你。” “别瞎闹。我可没惹你。” “不是瞎闹。是真事。” “说啊。” “我说了。” “说吧。” “那你可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啊,还有个心理准备?” “还没听说吧,春草因为失恋受到很大的刺激,精神出了问题。” 我的头嗡地响了一下:“别再瞎说了,这些日子,我心里够烦的了!” “真的,不骗你。” “你听谁说的?” “这个还能有假。我的小舅子是春草的表弟。春草的娘,春草的叔叔,现在都 到北京医院里去看她了。” “这么说,是真的?” “这个还有假吗?” “为什么?” “因为她爱的那个男人不要她了,和别的女人结了婚。” 我感觉到一个非常沉重而坚硬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来,落在了我的头上。我的 头像裂开了一般。身子无力地靠在了教室的门框上。就像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突 然间卷来了满天的乌云,接着狂风夹杂着冰暴,咔嚓咔嚓地砸在我的头上,落在我 的身上。 我觉得好像那个人扶了我一下,又在耳边像个苍蝇似的嗡嗡了几下,接着连推 带搡地把我弄进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一直坐到天黑。最后黑洞洞的屋子里只剩 下我一个。 黑暗中,我突然站了起来,用拳头狠狠地在桌子上砸了一下。桌上的水杯被震 到了地下,发出刺耳的爆裂声。随着水杯的爆裂声,我的心也炸了开来,我又飞起 一脚把身边的凳子踢向了墙角。接着,我像个醉汉似的在屋子里,大声地叫了起来 :“你这个该死的让我至今也不知道姓嘛叫嘛的臭小子!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名 声,你把我像狗屎一样踩进臭泥里!我把我的泪,把我的烦恼,嘎嘣嘎嘣地咬碎, 全都咽进肚子里,最后我把我的牙齿也咽进去!这些我都能承受!可你小子不应该 就这样毁了我的春草啊,你小子不应该就这样让她那样一个好好的人变得死不死, 活不活。毁了她,你小子凭什么,凭什么啊?!” 这样叫完了,我一口气跑到街上,租了一辆汽车,去了火车站。 走进精神病院,站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一个呆傻的春草。她的目光再没有从前那 么奇特的亮,那么神秘的美。她的眼睛尽管还是那么大,那么圆,却已经是痴呆呆, 傻乎乎,没有一点的灵气。 “春草,我来看你了。我是文杰。”我说。 “文杰……”春草叫了我一声,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她张大那双 失神的眼睛说,“你不是文杰,你……告诉我,我的文杰呢?文杰呢?告诉我,告 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嘿嘿嘿,嘿嘿嘿……”她又疯疯傻傻地笑着跑了。 望着春草跑去的身影,我的头嗡地炸开了。“春草,我的春草!春草,我的亲 人!”我喊了一声追过去。 春草停下了。 我走到她的面前,再叫一声“春草,我的春草!春草,我的亲人!”我泪流满 面地叫着,跪在她的脚下。 然后,我就那样跪着,在身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为她轻轻地削着。我用 小刀一圈圈地剥着苹果的皮。削好的苹果,轻轻地放到她的嘴里。 春草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她香甜地吃着,弯下腰来,拉我的手,吻我的额。 过了一会儿,她又嘿嘿地傻笑着跑到一个墙角上去了。 我又对春草的娘说:“大娘,你放心。她是受了刺激。没什么,总有一天,她 会好起来的。你先坐一会儿,我领着她到外边转转。” 我拉着她走了几步,春草的娘喊住了我,说:“文杰,你大娘对不住你啊!”。 我说:“大娘,事情都过去了。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会以全部的爱心,全 部的生命,对待她的。我会的,一定会的。” 春草的娘,走过来,弯下身子,抱着我的头哭起来。她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春草的叔叔坐在旁边的一个凳子上,低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的脚下, 黑黑的一片,全是烟灰,他的脚下,白白的一堆,全是烟头。他一直没有说话,最 后,他不抽烟了,一双手抱着头,捂着脸,盖住眼,把整个脑袋全部夹在两腿中间 的裤裆里。他像一棵霜打的草,蔫蔫地,死了一般地坐在那儿。 几天以后,春草回到家中。 我把要和春草结婚的想法告诉了爹娘。 爹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爹说:“儿啊,原来你上大学的时候,春草对你是那样好,春草的娘对你是那 么热情,春草的叔叔对你也是一千个喜欢,一万个满意。你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 走了下坡路,他们一家人那样对待咱。受得那些屈辱,你忘了吗?” “爹,我是说,她现在已经这样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就算看着从前我和她 的情份上,也得对得起她。”我说。 “什么叫对得起?她有难处,关键时刻,咱可以帮。你也可以经常去看她。多 跟她交流。精神的,物质的,咱都可以帮。可是,你不能把你的一生赌在她身上。” “爹,她是受了刺激。只要我真心诚意地去爱她。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的。” “儿啊。爹不是说你,有时候,你的心跟你娘一样,太善良。这样说,不是让 你学坏。而是叫你留个心眼,留个退路。万一她要是好不了怎么办?她完了,你这 一辈子也完了。你爹你娘所有的希望也就完了。要是走到那一步,咱这一家人永远 没有翻身的日子了。” “爹,我的事已经想好了。我是一个男子汉,既然爱过她,她已经这样了,我 就应该负起这份责任。” “你小子说什么?这责任你负得起吗?再说,如果这娃自始自终的爱着你,你 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爹也不拦你。可是为这样一个负心的女孩子这样做不值啊。” “爹,她不是负心。她是叫人骗了。再说,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我的责任。” “儿啊,别没事找事,把屎盆子往自己的身上扣了。她和你分手,把话说白了, 还不是因为你刚毕业没有工作?春草的娘,春草的叔,还不也就是因为这个瞧不起 咱吗?” “爹,尽管这样,春草那时并没有说什么。我给人家喂牲口,在那么艰难的情 况下,她还来看我。她出了这种事,也是她的娘、她的叔叔那么闹的。” “儿啊,别说这话了。春草这姑娘心底是不坏,走到这一步,说到底,还是她 自己造成的。” “不管怎么说。她最多是个没主见的人。” “儿啊,别糊涂了。她的心要是全在你身上挂着,再没主见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爹,她已经这样了。咱别再跟她计较这些了。” “儿啊,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是咱这个家担不下这么大的责任。你也不想 一想,你要娶了她,咱这个家的日子还混不混?我的儿啊,好好想想吧。冷静地想 想吧!别头脑一热,就良心发现。这是大事,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这是咱一家人 的大事!”爹说着这话,生气地从屋里走出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娘。屋内的空气更加让人窒息。 娘一直没有表示对这事的态度。但娘也是一脸的痛苦和无奈。 我说:“娘,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办?” 娘说:“儿啊,你爹说得不是没道理。只是娘看着春草那孩子怪可怜的。你要 能再跟她好,也许还有救。可是万一要是没救。咱这一家子就全完了。将来咱家的 日子,那是没法过了。” “娘,你就相信儿子一次吧。只要我这样做。她一定会重新好起来的。” “但愿这样。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睁一回眼啊。” “娘,现在爹这样强烈地反对,你得支持我。我不能忘了春草对我的恩情,我 不能眼看着春草就这样完了。” 娘说:“理是正理,可是按理的事,做起来就难了。” 我痛苦地走出屋去,站在院子里,看到爹蹲在墙角下,两手抱着头。我知道爹 处于深深地痛苦中。我知道爹一切的想法,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儿子。 我又走到爹的身边,蹲下身子,说:“爹,这事,咱再商量商量。” 爹说:“还有什么商量的。儿啊,大事面前可不能糊涂。” 我说:“爹,你平时,总是教育我要做好人,对人要有爱心。可是到真事上, 咱不能这样吧。” “儿啊,做好人,不是这个做法。有爱心,也不是这个有法。人生在世,啥事 都有个度。不能因为爱,而跳进火坑里,救不出别人,再把自己活活地烧死。你大 哥的死,就是一个沉痛的教训。到现在,一想起这些,爹的心都在流血。” “爹,春草已经这样了,说什么我也不能不管她。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她。” 爹站起来,眼眉也立起来,把脚下的那根棍子踢了老远,他的手在抖,身子也 在抖:“今儿,这事就说开吧。你是要她,还是要爹?!” 我从来没见过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的嘴也抖了一下说:“要她,也要爹。” 爹愤愤地说:“要她就别要爹,要爹就别要她!儿啊,今天你要是不听爹的话, 就马上给我从这个家里出去!!!” “爹,春草走到这一步,太可怜了。咱不能这样做。咱不能这样做呀!” “儿啊,你说吧,今天爹就是铁了心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儿掉进苦海。你要 是不听爹的,硬是往那里边闯,爹就再也不管你了。你就再说一句吧。还要不要你 爹!” “爹,儿子不能不这样做。我知道这样做,太对起爹,太对起娘了,可是事到 如今,儿子不能再做对不起春草的事。” “儿啊,咱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是她对不起咱呀。” “爹,你就别说了。我心里太难受。我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决定吧。爹,为了春 草,这一次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顶住了!” “儿啊,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儿啊,你小子长大了,有能了,不听爹的话了。既然这样,你就给我走吧。 只要出了这个家门一步,你就别想再进这个家。你就别想再喊我一声爹。” 我知道爹是为我好,我知道爹是爱我的。可是我不能不顾春草,不能在这个危 难的时候离开她。看着日见苍老的爹,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我跪在地上,给爹 磕了一个头,说:“爹,我走了。儿不会忘了爹,不会忘了娘,不会忘了呀!!!” 爹的手抖得更厉害,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他大声地叫起来:“你给我滚呀,滚 得远远的呀!!!”爹这样叫着,历尽沧桑的带着血丝的眼里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 珠。 我站起来,抹了一把眼里的泪,一步步离开了这个家门。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