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闻作品的第一个特点:它是“易碎产品”。任何一本新闻理论基础读物,在
分析新闻的特点时,几乎都有上面这么一句话。它是说,新闻作品是时间性极强的
作品。伊风1999年从南京某大学中文系毕业,进了某机关工作了一段时间,最
近辞了职,准备去上海报考复旦大学新闻专业研究生。走之前,她找了我,想把她
在南京的故事留在南京。听她用华丽的辞藻描述着她的爱情,我的脑子里蹦出了本
文的标题———
爱情是“易碎产品”?带着对艾尼的好奇,我开始了“站店生涯”曾经我以为
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以为自己很纯情,以为自己懂得什么叫“惟一”。大一的时候,
刚刚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城市,加上生性敏感一点,渴望爱情的滋润,突然有一份
感情摆到我面前,我便急切渴望抓住它、拥有它,而这正是爱情的大忌。爱情嘛,
应该“欲擒故纵”的,是不是?那一场恋爱的失败,成全了我小时候的梦想——
—
做一个悲惨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我一下子就全情投入去演这场戏,以泪洗
爱情是“易碎产品”? 面,茶饭不思,旷课逃学,回家封闭自己。但是过去
了也就过去了。后来偶尔见到那个男孩,还会说两句话,我走得很远了,回头看看,
他还站在那儿看着我。我就想,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吧?这样聊以自慰。然后
大学几年中就没再谈过恋爱。有时候把这段感情拿出来想一想,很痛。现在好多了。
就像腿上一块伤,会经常拿出来玩赏一番。后来跌了一个更大的跟头,虽然那块伤
依然存在,但比较之下,却淡漠很多了。去年夏天,大学毕业,家里给我在苏州找
了个工作,但要10月份去报到。极其炎热的一个午后,我穿了一件黑色的沙滩裙,
去南京艺术学院找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去逛温莎地下商场。那个夏天,很多女孩子
都戴一种手工串制的玻璃饰品。温莎一个拐角的柜台里全都是这样的珠子,用玻璃
盒子装着,极其炫目。虽然地方极其龌龊不堪,空气极其浑浊,但柜台后面却站着
一个极其斯文的戴眼镜的男孩。那时候的我,是有几分矫情的,不正眼看那些仿真
的假珠子,觉得那些都是纯情小姑娘玩的东西,我对此已经故作不屑了。我在角落
里挑了一个灰扑扑的藏镯。中文系的女生,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西藏情结”吧,我
就和店主人谈西藏。二十分钟后,我买下了这只手镯。(其实,仅仅一年时间,现
在各种仿藏饰品满大街都是。好的东西是不能太滥的,看得人有点心疼。)店主人
跟我讲,他曾经玩过什么地方,玩过什么地方,我一下子就对他崇拜起来。我想跟
这样的人在一起,天天会有快乐的事情,这么率性,不像班里的小男生,懂得柏拉
图,懂得尼采,又能怎么样?书呆子!我就跟店主人说:“我给你看店,好不好?”
没想到那个男孩答应得很爽气:“好啊,我每个月开你1000块钱!”我说好好
好。原来给他看店的一个老太马上叫起来了:“给她1000块钱?我一个月才6
00块!”我本来就不是冲着钱的,我说600就600吧。就这样,带着对艾尼
的好奇,我开始了“站店生涯”。艾尼不像“重利轻别离”的商人,虽然他很小就
做生意了,倒有几分浪漫诗人雪莱的气质。地下购物广场里,冷气打得很低,让人
分不清四季,汗被压抑着,因为在地下,空气不流通,各式各样的气味凝聚在一起,
形成挣脱不了的萎靡沉闷的环境。不管是洗手间的镜子,还是试衣间的镜子,都浑
浊昏黄,看不清自己的眼眸……没事的时候,店里的阿姨就会陆陆续续讲一些艾尼
和他女朋友的事给我听。一个女孩子去讲另一个女孩子,大抵会诋毁,是吧,更何
况是情敌!那个女孩叫晓霞,是个满脸雀斑、身材矮小、猥琐不堪的人,是她主动
追求艾尼的。艾尼早年丧母,与没有职业的父亲相依为命。他原籍常州,很早就到
南京来做生意。这个女孩照顾他,让他很有安全感,两个人就同居了。做生意嘛,
总是有风险的,艾尼亏了一段时间,那个女孩就和他分手了。晓霞和他分手以后,
跟一个农民企业家跑到高邮。艾尼听到这个消息,穿着一件羊毛衫,就追到车站,
没追上,也没回去加衣服,就穿着一件羊毛衫,身上只有50块钱,追到高邮。高
邮那么大,找不着人。他写了一首《江城子》,把身上剩下的钱都买了A 4的纸,
抄上《江城子》,附言:“晓霞,请你回来,艾尼在等你!”满大街贴,站在商场
门口见人就发。还没贴完发完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那个女孩,问:“你在哪
边啊?”他说我在高邮找你,她哈哈大笑:“你可真有本事,我正在南京睡觉呢!
打个电话告诉你,别烦我!”艾尼把手机给了别人,换了张车票回了南京,大病一
场。和晓霞分手之后,艾尼重整山河,店慢慢有了起色。那个农民企业家对晓霞并
不好,晓霞就经常回来跟艾尼要点零花钱,要点吃的,没衣服了,也来要钱买件衣
服穿。有一次,她生病了,艾尼虽然没什么钱,还是给她看病。我从来没有想过,
这样的故事会真的在我周围发生。我也是异乡人,也曾经历过感情挫败,能够理解
艾尼在一个陌生的没有归属感的城市,要完成自己的梦想,支撑那瞬间袭来的孤独,
是多么不容易……我不是一个好店员,看到来客没品位,一下子就表现出厌烦来;
碰到一个喜欢的人,会把东西非常便宜地卖出去。像我这种性格,艾尼居然就这么
纵容下来了,反倒让我生出无限歉意。后来我想,我对艾尼的感情,是包括了怜惜
和歉意的吧。跟自己心仪的男孩去看海一天一天就在这样的琐屑中过去了。一个月,
其实也很快。最后一天,艾尼突然对我说:“我们去……去普陀看海好不好?”我
说不去了,马上要上班了,我已和朋友约好出去玩一圈,也是去看海,只不过不是
去普陀,而是去青岛。他没说什么话。下午,他又说:“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我说如果我说不呢?他说那也没关系啊!我说那我就说不!临下班的时候,他又说
:“我们去大连看海吧,大连挺不错的!”大概每个女孩多多少少都有跟自己心仪
的男孩去看海的梦吧。那时的我,对他虽然没有爱,但看看他,还是说:“好啊,
你去订票!”我是个有很多错处,自己知道,但就是下不了决心改的人。我们买了
去上海的火车票,准备从上海坐船去大连。下午5:20的火车,我收拾完东西,
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睡着了,睡到6:30!赶紧打的去火车站,看到他怒气冲
冲地站在那儿。他说:“为了跟你出去,我拷机都没带,怕有事打搅我。你迟迟地
不来,我怕你出什么事,隔5分钟查一次台,隔5分钟查一次台!”签票,改到晚
上8点多钟的。上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对他充满了歉疚之情,不停地嘘寒问暖!
夜里2点到了上海。那已是秋天了,夜里很是清寒。我们找了家旅馆投宿。艾尼很
会照顾人,告诉我要用椅子抵好房门。我是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想起了《围城》
里的话:“两个人经过长途旅行仍不厌倦,大抵是可以一起生活的。”我的心中有
了一点异样的感觉。第二天中午,我们买了一大堆零食,说着笑话,早早上了去大
连的船。我们“憧憬”着,如果遇到海难,我们就把这些零食全部卖掉,赚一笔钱!
进了房间,发现和我们住一起的是两个做零食批发的上海人,把零食堆满了房间!
我失望至极,发财梦这么快就破灭了!我是第一次看海。我们在甲板上看看星星。
到了夜里,哇,海真的是很暴戾。海水从窗户中打进来,一股海腥味。我用瓶子接
一两滴,用舌头舔一舔,真是很咸很涩。天亮的时候,看到海鸥。天不是太好,但
看到海,已够让人兴奋的了,我一声声尖叫。他问我到大连之后第一步想干什么。
我想了半天,说,东张西望吧。他说好,“东张西望”用得好!两天中,我们除了
在甲板上看海、看天,就是在船舱中聊天。我更多地知道了他对以前的女友不管不
顾不计一切的付出。也许是读多了分分合合的情感故事,我对感情的事存着一定的
戒心,但是,艾尼,他对那样一个女孩子如此钟情,对我大抵也不会坏吧?我按这
种思路去推理,又过于自信了,却忘了爱是不公平的——
—
你会因为你爱的人为你开了一次车门而感动,却忘记爱你的人曾经为你开了一
千次车门——
—
结果自然是撞得头破血流。大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们在那儿度过了我们恋
爱后最快乐的日子。没有外界的干扰,我们只是在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城市一对相伴
的旅人,坐在电车上,穿过中午的阳光,我们看起来和其他恋爱中的男女没有任何
区别。老托尔斯泰的话很精辟:“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我把它引申为——
—
恋爱中的男女大都是一样的。那儿正在开糖果交易会。现在想想,他是终究脱
不了商人习气的。一住下来,他说要找几家商店逛逛,看那边的商店里都卖些什么
东西,有没有要进的货什么的。当时我是非常愿意陪他逛街的,虽然我不愿意逛商
场,也不喜欢男孩过于琐碎,但他来做,我当时却觉得非常自然。到了晚上,我们
说我们还没看到大连的海。煮玉米一块钱一根,我觉得很便宜。我左手一根,右手
一根,包里还揣了两根,左一口,右一口,拦一辆车去金沙滩。9点多钟到了金沙
滩,夜很黑,风很大,很害怕。我们第一次手牵手,顺着路走下去看海。一个人也
没有。把脚伸到海水里试一试,发出一声尖叫,倒下去。他说别吓我。我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他劈里啪啦打了我几下。我还是不动,他吓坏了,声音都颤抖了,因为
我倒下去之前叫的那一声凄厉之极。我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发现前面保安处的
灯亮了,爬起来,拉起他就跑。来的路上司机跟我们说,夜里海滩上治安不太好,
曾经发生过抢劫。我们就做了一件傻事,下海之前,在沙滩上挖了个坑,把我们两
个人的皮夹子都埋起来,踩了几脚,在上面插了一根小树枝。结果跑得太快,想起
来之后,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坑,只好坐在海边等到天亮,才找到了那个坑,还好,
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在!回宾馆睡觉。在大连玩了两天,他要走。(现在想想,
可能大连没有什么对他的生意有帮助的东西吧。)我说行,我们回去吧。他说不,
我们去天津。我们坐船先去塘沽。坐船的感觉很好,坐在两个人的小船舱里,仿佛
与世隔绝了。到天津吃了大麻花,又坐中巴去北京。车上很挤,我们坐了两个加座,
他坐前面,我坐后面。九十点钟,太阳照过来,暖洋洋的,我把手插在他的口袋里,
以为爱是不必说的,这样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了。深秋,茶馆窗外的法桐树叶依旧
留了点绿意,伊风说,它有点像40出头的女人,不老,却又隐隐有了老的预感。
她穿得不算少,但还是对着吧台叫道:“哎,小姐,给我倒一杯热水来,好吗?我
焐焐手。”她的声音仿佛也有点怕冷,躲在嗓子眼里,探头探脑,让人听起来很吃
力。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