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之心 两天后,许步庭一个人在家里实在感到烦闷极了,就想父亲去给他读小说。 没办法,他就忍不住又叫他的儿媳妇张玉兰到父亲家,看看父亲的病好了没有。 我记得,那天是张玉兰第一次到我家去。 玉兰到了我家,看见门是半掩着的,奶奶去摆小摊子卖东西去了,不在家。 她就推开门进来,看见我睡在床上发高烧。当时我恍恍惚惚地好像在做梦一般, 梦见正和安姐姐伤心地抱在一起痛哭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安姐姐安姐姐”,两 只手也不停地在床上乱舞乱抓的。 玉兰看到我这样,可能是出于同情和怜悯,就用手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 着,嘴里轻轻地喊: “成哥,你怎么啦呀?你在发烧说胡话呀。俺去叫奶奶去!” 就在这时,被烧得糊里糊涂的我,一把抓住了玉兰的手,嘴里仍不停地喊着 :“安姐姐安姐姐,你别走啊!” 玉兰一边轻轻地推开我的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一边说: “成哥,俺是玉兰呀,你放手呀,俺去喊奶奶去。” 临走,玉兰还细心地把被子把我盖好。 玉兰回家跟许二爷说我发了高烧,也知道了我生病的原因,就亲自到我家里 来看我,还以长辈的口气语重心长地劝我说: “傻小子,别胡思乱想的,快把病养好,给俺读小说去。人死了,死了死了 也就拉倒,你才十八呀,日子还长着呢,这样下去,把你奶奶急坏了怎么办?奶 奶为你操心,希望你长大了为她争气呢!你却只为死人不顾奶奶,你能说得过去 吗?”说着,许二爷拉着我的手,“二叔是看你长大的,听二叔的话,好好养病, 病好了就到俺家读小说去。” 临走时,许二爷还从身上掏出二十元日伪币交给奶奶,说: “丁奶奶,这点钱拿去买点什么给成子补补,他太虚弱了。” 奶奶接过许二爷的钱,感激得热泪盈眶。 也就是从那以后,玉兰就不断地到我家来给我送些什么糕点之类的东西给我 吃,还说: “这是俺爸叫俺送给你的,俺爸还叫俺告诉你,要安心养病,派出所他已经 打招呼给你请好了病假,病好了才上班。” 玉兰坐在床沿上,忽闪着亮晶晶地眼睛默默地看着我。 “成哥,你那天糊里糊涂地喊安姐姐,那安姐姐是谁呀?” 我躺在床上,也不想说话,更不想跟另一个女孩子说我和安姐姐的事情。见 我没有答理,玉兰又说: “当俺要走的时候,你把俺的手紧紧地拉住不放,可把俺吓死了。”她说着 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成哥,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出这件事,人家知道你把俺当作 安姐姐拉住不放,那俺的脸就丢尽了呀!” 玉兰一边说着,一边羞涩地斜着眼睛低下头用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襟。 我看着玉兰没有半点怨恨我的意思,还在关心着我,心里感到很过意不去, 也觉得玉兰是一个心地善良温顺多情的好女孩。但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生活 在许二爷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家,其实她的心是很苦很苦的。 当我的病稍好点后,我就开始上班站岗,又去给许二爷读小说了。有时读到 吃饭时,许二爷也不让我走,“就在我这里吃吧,还作啥礼呀!”这样日子久了, 我也就不再客气了。冬天天冷了,我也照常去给二爷读书,玉兰就把烤火盆加上 栗炭,把火烧得旺旺的,放在小方桌底下。晚上吃完饭,许二爷就手握着黑玉鼻 烟壶吸着,一副陶醉悠哉悠哉的样子,享受着二爷的幸福生活。大黄猫像个听话 的乖孩子甜甜地眯着眼伏在二婶的怀里,享受着母性的抚摸。他们夫妻俩坐在暖 桶里,认真地听着我给他们读小说。玉兰点上罩子灯和我隔着桌子拐坐在那里做 针线活。许明道不大爱听,吃完饭就一磆碌爬到墙角的木板床上睡大觉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地发现玉兰对我隐隐地藏有无言的爱心,而对许明 道却是暗暗的厌恶和不满。有时我就偷偷地把玉兰对我的这种感觉与安姐姐当时 对待我和贾少求来作比较,一半是温顺、真挚和体贴,一半是冷淡、鄙视和疏远。 玉兰的心在我和许明道之间微妙的差别,是偷偷的默默的不是在表情上就可以看 得很清楚和明朗的,更多的时候,她是忧郁冷漠沉默寡言的,她像是一头驯服的 羊羔,唯唯诺诺百依百顺强颜欢笑不敢乱动一步的。特别是在公婆面前,玉兰更 是指东不敢到西打狗不敢唤鸡叫左不敢向右叫前不敢往后平时不敢轻出大门一步 不敢和别人说话半句的。家里来了客人,玉兰也就是给客人倒茶不准说话连看人 一眼都不敢。即使是我到二爷家去读小说,她也不敢轻易和我说话。我俩共用一 盏灯近在呎尺,我读我的小说,她纳她的鞋底,像木头泥塑的菩萨一样。有时候, 当我读到小说中有情趣的地方,许二爷夫妻俩都哈哈大笑,而玉兰却仍安然静心 唇不露齿。这或许就是童养媳的清规戒律吧。 人毕竟是感情动物,再说,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玉兰表面的风平浪静 却掩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渴望自由渴望爱的那颗少女的心,正像岩浆一样在年 轻的身体内燃烧翻滚,火山总是要爆发的,就像气球你越吹越大压力越大也就越 容易破碎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