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告诉你我的忧伤 我躺在床上正胡思乱想,楼道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在我打愣的工夫,病房 的门被轻轻推开,红妹回来了。 像前几次看到的情景一样,吸过白粉的她透着那么精神,好像干枯的花草被雨 露滋润后变得鲜活起来一样。她的脸色红润,如同被气儿吹的似的,有了神采,有 了活力。她的唇边漾出迷人的微笑,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受到洗礼回来了,跟半个 小时以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红妹,怎么样,你的病好了吗? ”我直起身来,惊诧地望着她说。 “好多啦,你看我是不是好多了? ”她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妩媚地冲我笑着 说。 “嗯,不过你的病却把我搞糊涂了,你让我感到挺纳闷。什么病呢,怎么来无 影去无踪呀? ”我从她身上隐约嗅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疑惑地问道。 “你觉得奇怪是吗? ”她侧过脸看了我一眼说。 “是有点儿怪。” “其实也没什么可纳闷的。病嘛,它可不就是这样吗? ”她闪烁其词地说。沉 了一下她道:“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好好陪陪你吧,也算是一种赎罪。” 她觉出自己语无伦次,慌忙转移话题,掩饰道,把坤包挂在椅背上。 “赎罪? 你有什么罪呢? ” “刚才我那种样子实在是……让你受惊了。”她微微一笑说。 “我倒没什么,我是怕你……” “我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刚才那个劲儿过去了。” 她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从小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照了照,然后很不客气地 从小桌上拿起我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道:“你看我现在的 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像个卖花生仁的村妇吧? ” “不不,你依然像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样光彩照人。你不是自己说你的美用不着 修饰吗? ”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她惊疑地问道。 “说过呀,你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怎么能这样自己夸自己呢? ”她把椅子拉过来,坐在 我的床头,嘴边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沉了一会儿,我凝视着她,想了想说道:“红妹,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些话我 本不该今天问你。但是,有些话在我肚子里憋了好长时间。 不把它说出来,心里实在难受,它像是在我们之间隔着的一层窗户纸。我们接 触几天了,你应该多少能了解一些我的为人,我做人也好,做事也好,讲究一个诚 字。用北京人的话说,不喜欢装孙子玩。 你觉得我是不是这种人? ” “嗯,你是挺直爽的。不过,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不该犹豫不决,我不是已 经管你叫大哥了吗? ” “是的,我这个大哥很不称职,真的。”我直视着她说道。 “哪儿能这么说呢? 我觉得你对我一直挺好。” “是吗? 你是这么觉得吗? 没把我当成警察吗? ” “没有。不不不,一开始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后,心里挺害怕的。 后来,我慢慢觉得你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你的外表看上去很粗糙,像个硬汉, 可是你的性格挺温和善良,不像当警察的那么厉害。” “你以为警察都那么厉害吗? ” “是的,反正我见了警察,心里挺怕的。” “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们。警察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呀。厉害,那得分跟 谁。你说对‘鲨鱼’那样的人,我们能温和吗? 你说是不是? ” “嗯,你说的对。”她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眨了眨大眼睛说:“你想跟我 说什么呢? ” “我问你一问话,你敢不敢跟我说实话? ” 她顿了一下,迟疑地望着我说:“那有什么不敢的? 你说吧,我不会对你隐瞒 什么的。” “看来你是一个很诚实的人。我问你,你刚才那么痛苦的样儿,是真犯病吗? ” .她猛然一惊,愣怔了一下,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上了,垂下眼帘,死死地看着地面, 掩饰着慌乱的神情,不说话了。 病房里死一般沉寂,我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言声啦? ”沉默了有几分钟,我的手搭在她的肩头,用 关切的语调问道。 她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走出来,红着脸望着我,嗫嚅道:“翟大哥,我说实话 吧,我没有病……不,我有病,我染上了烟瘾……” “是毒瘾吗? ”我凝视着她,问道。 “嗯。”她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赶快把头低下,轻声说。 “什么时候染上这毛病的? ” “快两年了。” “两年? 你现在抽到什么程度了? 是抽大麻,还是抽‘白粉’? ” “‘白粉’。翟大哥,你别用警察的目光看着我好吗? 我心里有些紧张……” “你紧张什么? 我并没说你什么呀!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听我说好吗? ”我 抚摩着她的头发,捧起她的脸,对她温和地笑着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早就知道 你抽‘白粉’啦。你用不着瞒着我。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 我,知道吗? 我让你说,不过是看你想不想跟我说实话。” “你从什么时候晓得我抽‘白粉’的呢? ”她仰起脸,惊疑地望着我问道。 “在‘太阳神’。你记得吗? 你跟‘毛蚶’在一起……” “‘毛蚶’? 你说的是肖国雄吗? 他没有去过‘太阳神’呀! ” “不,我说的是那个假‘毛蚶’,长得挺胖的那个家伙。” “噢,从那时你就注意上我了,是吗? ” “对,我一直在关注着你。”我不错眼珠儿地望着她说。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怔了一下,喃喃道:“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跟我接触呢 ?” “我正在执行任务。再说我当时并不清楚你跟那个秃顶吴绍萱是什么关系,我 以为你们是夫妻呢? ”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吁了口气说。 “你是怎么抽上这东西的? ” “你为啥非要这么刨根问底呢? ” 我顿了一下,沉思道:“因为有些事儿我想帮你,所以,我很想了解你过去的 一些情况。” 她的眉心皱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好像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语调低 缓地说:“过去的许多事,我真不愿意再想它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好瞒你的, 怎么说呢? 两年以前吧,我的生活遇到了一些麻烦,你问我什么麻烦吗? 这真是一 言难尽,打个比方说吧,我好像走在冰面上,突然冰面裂开了一道缝,随后整个冰 层塌了,我掉在了冰窟窿里……”她的小嘴翘起来,好像那儿就是一个窟窿。 “掉冰窟窿里? 灭顶之灾是吗? ” “当时我已经绝望了。真的,我兑得活着挺没劲的,想告别这个人世。卧轨或 是跳河,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正在这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拉了我一把,让我 跳出了冰窟窿。不过,他却诱惑我抽上了这东西……” “这个人是谁? ”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肖国雄,你晓得吧,他已经死了。” “是的。我知道他死得挺惨,‘鲨鱼’他们对他下的黑手。” 她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眉头微微蹙起来,苦涩地笑了笑说:“他的确很可怜, 你认识他吗? ” “就算是认识吧。我在他的小院吃过一顿饭。他很健谈。” “你去过他的那个小院? ” “嗯,那院子盖得蛮不错。” “我在那个小院住过半年多呢。”她脸上流露出凄楚的表情,喃喃道。 “是吗? 你怎么跟他结识的呢? ” 她拿起我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思索了一下道:“这话说来就长了。你如果不 嫌烦的话,我就从头讲给你听。” “你慢慢说吧,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你讲自己的故事,也是一种意境。” 她的脸上突然阴郁起来,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垂下眼帘,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