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背了一个上午的胶泥。 虽然这个活很苦,但因为心里快活,我就干得很卖力,其他几个人就骂我: “狗日的捞表现啊,就是再干得好,王大也不会饶过你的,抹帽子也不会轮到你的, 你省点劲儿吧。” 我不理会他们,我甚至想以后我会完全顺从王大的,我将董春娶过来,就要好 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能和人争狠。匆匆回到家,已经过了 吃午饭的时候了,我揭开锅盖看了看,什么都没有。顾玉珍不在,小虎、小凤也不 在,我喊了声“小虎”,没有应答。正在这时,进来两个民兵把我“请”到了大队 部。 大队部里集合了几十个人。我走进大队部的院子,看见顾玉珍坐在那里,她鼻 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抹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两个娃一边一个被她紧紧地搂着, 她装得很像大戏《秦香莲》中拖儿带女的苦命的秦香莲了。我才知道顾玉珍这样哭 诉已经一个早晨了。我愚蠢到极点了,我向她诉说的一切,都变成了她揭发我的罪 证。 回到村子上,别人对我的经历不是太清楚,包括王大在内。可是现在他们全都 知道了。王大在我的眼前走来走去,然后,他大吼一声说:“把这狗日的先给我扎 起来。”于是,几个小伙子就扑上来,将我三下五除二地捆扎起来后,推进子大队 部旁边的一个小窑洞里。那原来是我家圈羊的地方,现在成了圈反革命分子的地方。 窑洞向着阳,门口很是暖和,里面却非常阴寒。他们捆扎得很结实,我像两头被折 起来的谷草,只能选择站着,或者躺倒在地像一张弓蜷着。我选择了躺着,这样就 能躺在门口,晒上太阳。王大在高音喇叭上喊:“今天下午不劳动了,开批斗大会, 男女老少都参加! ”饥饿难耐,虱子又叮咬得难受,我只能像猪一样在墙上蹭来蹭 去蹭痒痒。 我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因为顾玉珍这么做,至少减轻了我因为提出离婚而带来 的内疚感,增强了我与顾玉珍离婚的决心。不劳动开会人们当然高兴,日子过得太 单调了,开批斗会还是很刺激的,尽管这种会他们开得已经够多了,可是比起劳动 来说,当然还是开会好了。人们陆续到来了,他们有的提着小马凳,有的手里提着 两块砖,娃娃们像鸟群一样飞来旋去的。我已经被他们提出来押在了主席台旁边的 一个土台子前。 他们来了四个人给我坐土飞机,将背后的绳扣往紧一抽,我的头几乎就挨着地 了。从羊圈到批斗台上,我感觉脚下生风,仿佛飞起来一般。 而腰和胳膊在他们的抽扯中都快要断了。 “狗日的翻了天不成,你当你是你爹哩,想睡谁就睡谁,想休谁就休谁。”王 大在台子上我们家那个红枣木方柜前走来摆去,双手高高背起,不时地挥一下,再 挥一下。村子里人说他这是学毛主席哩,毛主席就是这样走来摆去的。顾玉珍开始 了她声泪俱下的控诉,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女人,竟 然有一套一套的阶级斗争立场观念。 她说:“他骨子里还是地主阶级阔少爷,他看不起我们这些贫下中农。就他那 样子,他还看不起我,觉得是我辱没了他。你们知道吗? 他在家里作威作福,摆少 爷的架子,让我给他端洗脚水,让我给他铺床叠被,常常在我们吃过饭后才回来, 让我给他重新做饭……” 虽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是具体到一个家,谁也不了解谁家的具体情况。 顾玉珍说的听上去完全是事实。女人的眼泪就是方便,她从始至终都在哭泣,用眼 泪和鼻涕来表达着自己的苦难与不幸。“他阴险狡诈,用心险恶,耍阴谋诡计,教 我的儿子仇恨王大队长……”经过顾玉珍一番控诉,不要说是革命队伍,就是平日 尚存在着一星半点的同情心的人们,都开始用那种眼光看我了。“他天天晚上欺负 我,没屎本事还骚得不行,像头猪一样……”人们就“哗——”地笑了。 批斗会开过后,顾玉珍的脸子拉得更长了,她对我的态度,完全可以用深仇大 恨来形容了。 不仅仅她这样,包括两个娃娃她也不让和我接触,只要我叫小虎,她就立刻大 吼一声:“赵小虎,过来。”这更加坚定了我离婚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