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一天晚上,陈红打开手机,看到了江怡发给她的一条短信:“红红,见短信, 速回公司,或给叶琨回电话,他找你好几天了。” 陈红心中“咯噔”一下,这一礼拜和秦鹰在一起,太疯狂了,怕电话打扰,竟 不知不觉把手机关了。 她赶紧起身穿衣要回去,秦鹰拉住她的一只手,躺在床上恋恋地看着她。 “别走。”他说。 陈红虽然背对着秦鹰,但她仍能感觉到他依恋、期待的神情。 “对不起,公司还有事。” 陈红狠了狠心说。 来到办公室,打开桌上的计算机,查信箱,发现信箱早已被各种各样的垃圾信 件塞满。她在这一堆邮件中,翻到了叶琨的邮件。 红红:你好! 有一个星期未见你E —mail了,听江怡说你病了,甚为挂念,不 知你的烧退了一些没有? 你是个爱忘事的人,要记住按时吃药,药效才会有最大效 用,才能好得快一些…… 爱你的叶琨6 月30日陈红喜欢他,依恋他的温存、体贴和关怀。 她知道江怡替她撒了个善意的谎,她还知道,今晚十点他会打电话提醒她吃药、 盖被,明天早上六点,他会打电话提醒她吃药起床。 只是陈红脑中有些时候,会蓦地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他做这些事情时.是怎 样避开他老婆的? 这样想的时候,她心中涌起的热情,就会骤然冷却,她和他的距 离无形中就会被拉开,放大。 所以到现在,他们也还是一种互为喜欢、怜惜、关爱的友情关系。 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情有教养、富有同情心、细致关爱的男人,坐车会先替她拉 开车门,进屋会替她脱下外套,吃饭记得点她爱吃的菜,还替她夹菜盛汤。 有时候,去酒吧时,相邀的女伴当中,可能有不漂亮的、平庸的,男人大多冷 落她们。他会端起酒杯,敬这个女人说,你的嗓音真好听,或你的眉型真好看,再 或者,你的手指真漂亮…… 总之,他总能在丑陋和平庸中,发现这个女人这样、那样,连她自己都不曾注 意到的长处和优点,并且不吝赞美之词。让这个受惯了冷落的女人,原本黯淡的脸, 黯淡的眼睛,黯淡的神情,立时闪亮兴奋起来,竞有几分光彩动人。因此,女人都 喜欢他。 其实,认识他,和他在一起做朋友,完全是缘于一个小小的恶意玩笑。 有天晚上,陈红的一个朋友,带来了一个新朋友,相约到她的餐馆吃饭,喝酒, 聊天。 这个新朋友就是叶琨,那个老朋友是方龙。 温暖昏黄的灯光照在桌面上,她挨着叶琨坐在一边,方龙坐在对过。 他们喝酒,聊天,吃菜,谈话愉快而轻松。 他告诉她,他叫叶琨,上海出生长大,在北京待了十年,从大学到研究生到博 士,再工作,现在又回上海。 他外表文雅、清秀、细致,典型的上海男人。喝酒聊天却又率性、豪放,加上 脸上青茬的胡子,高瘦的身形,又像北方人。 两种城市的风格,在他身上混合着,和谐而别具风姿地融合在一起,沧桑中透 出一种阴柔,别具魅力。 方龙落拓不羁,桀骜不驯,满嘴狂言,终日沉溺在酒色之中,长醉不醒。他公 开宣言,一个女孩子应该怎么怎么样,典型的自我主义者。 方龙说,如果他喜欢一个女孩子,会突然把她抓住,上床、做爱,然后在某一 天早晨醒来,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欣赏方龙,喜欢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她害怕别离,别离会把柔软的心 撕扯成碎片,她是一个脆弱的人,害怕承受心碎的痛苦。 “你叫什么名字。” 酒菜吃喝到一半时,叶琨问她。 “陈红! ” “好俗气、又好响亮的名字,不错。” 男人与男人的对话,智慧而豪阔,她在一旁静静地听,她喜欢听聪明的男人谈 话聊天。 “叶琨,你老婆怎么样? ” 方龙突然问。 “我老婆非常好。对我特别的好,我很幸福。” 叶琨端起杯,喝了一口酒,然后说。 “虚伪,狗屁。” 坐在一旁的陈红,听到此话从心里骂了一句。 此时,正是她的婚姻突然出了大问题,她正在憎恨一切看似美好幸福婚姻里的 男男女女。叶琨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她从心里感到好笑,她只要听到一个人对另一 个人谈到婚姻,说他很幸福时,她就想笑。在他貌似得意的话语中,她听出了他心 底潜藏的干涩、虚伪和言不由衷。 她忽然想诱惑一下这个自称幸福的男人,看看他的幸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在心中责备自己有病,一边又忍不住诱惑他。 她靠他近一点,手肘挨着他的手肘。显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替她 一次次地倒酒,替她喝酒,替她夹菜,他微笑着看着她说话,一种温情弥散在他们 中间。 陈红似乎毫不在意,安然地享用着他为她做的一切。此时,她是一个温顺乖巧、 需要人照顾的女孩。 酒喝到十一点,埋单走人。 起身的时候,叶琨忽然抓了她的手说:“陈红,跟我们走吧,我们去酒吧喝酒。” 他抓住她的那只手,温暖有力,被他握着,很舒服。 陈红抬起头望他,只见他的眼中满是温情和期待。 此时,他们靠的是那样近,身体与身体的距离不过两寸,他身上散发出酒和烟 草味。那种纯属男人的混杂的气味,是那样好闻。让她感到她和他是那样亲近,仿 佛已相识千年。 她毫不犹豫就跟他们走了。 这个夜晚,在酒吧的一角,他们挨在一起,很少说话,也很少喝酒,一小半杯 黑俄罗斯,喝了半夜。他们手臂依然挨着手臂,那么静静地靠在一起,虽然隔着厚 厚的毛衣,还有衬衣,仍能感受到彼此缱绻温情和缠绵依恋。他们沉迷其中。 她的那个老朋友方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事实证明,叶琨的婚姻并不如意。 人们就是这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像炒股失败,没有一个跳楼的一样。因为, 他们对未来,永远抱着希望,对现实,懒怠而又不满。所以,个个活得又窝囊又自 得,每个人脸上都晦暗,了无生气,像长了霉点、黄斑、陈年累月压在箱底的白土 布。 叶琨也不例外。 深夜三点钟了,北京的街道寂静凄清无比。初冬的风,将他的风衣的一角,一 遍一遍吹起。陈红衣裙单薄,感到了一阵寒冷,她无意中缩了一下肩,他揽着她腰 的手臂更加有力地搂紧了她。 那是深秋初冬季节的夜晚。在一棵树叶落尽了叶子的银杏树下,杏黄的落叶铺 满一地,在路灯光的照映下,寒风吹起,鲜艳好看。片片黄叶在空中飞舞,像一只 只蹁跹起舞的蝴蝶,扑扇着翅膀。 他解开风衣,把她搂进怀里,他用风衣包裹着她。她一动不敢动,离他的胸口 始终有一拳远。烟草和酒混合起来的特殊香味,再次把她围裹,她深深地吸了几口。 “乖,要乖呵,小红,不要为一件事牺牲得太多,要保重自己。这世上的路, 有很多。” 他怜惜的话,使她的心疼痛起来。自那件事发生后,只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么 一句真正关心的话。 事实上,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而这个男人却敏感到了。 那时,丈夫已经走了。 “你怎么知道? ” “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微笑的后面,掩藏着绝望,你明亮的眼中, 抹不去忧郁,你在强打精神,应酬我俩。” 此时,陈红的眼泪,终于滚涌而下。 电梯早已停了,他们手拉着手一层一层往上爬,要爬到十六层楼,才到她的家。 他送她上去。 楼道异常的寂静和寒冷,楼梯转弯处,有窗口透进淡淡的、灰白色的天光,照 得她脸色惨白。每爬高一层,她的心中就多了一分依恋和不忍。 他们的脚步慢了下来。 叶琨忽然要吻她,她本能地躲闪着。 他却只是把他的脸紧贴着她的脸,在她的脸上摩挲着。这种异常的怜惜亲呢之 情,深深地打动了她。 叶琨灼热的混合着烟草和酒的气息,烧灼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感到危险正在迫 近,自己就快要崩溃,快要破碎。 她感到自己就要对他说:“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去。” 但她知道,她不能。 “对不起。” 陈红说完,猛地推开了他,转身飞跑上楼,拼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这以后,隔三差五,他会请她吃饭、泡吧,他们成了知心朋友。 “现在,有钱人真是有钱,咱也是博士毕业,怎么就挣不到那么多钱呢? ” 有一次,在fraidy吃饭,喝酒时,这个男人忽然说。 偌大的美式餐厅,热闹温暖如春。 听了这句话,陈红的心‘’忽“地一沉,一阵从心底生出的寒气,袭击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知道在这世上,她唯一还可以有所信赖、依靠的朋友也 要失去了,知道这个男人要走了。 后来,又有一次,陈红和他在燕莎地下一层的萨拉伯尔烧烤厅吃韩国烤肉时, 叶琨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偌大的人满为患、热气腾腾的餐厅,和站在一旁端 着盘子刀叉伺候的服务女生,说了一句:“北京有钱人真是太多了! ” 陈红放下手中的杯筷,双手托着下颌,直盯着这个清秀、儒雅、智慧、善良的 男人,她不知道他的世界中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什么也没发生?!事实上他和她都不 是“有钱人”那一个阶层,他是一个替老板打工的经理,朝九晚五挣辛苦钱。她是 一个小餐厅的小老板,每天赚着有数的几个小钱。她不能帮助他,她能说什么呢? 他俩的不同只在于,她能随遇而安,平和生活,而他则感到了强烈的不满、不平, 急于改变现状,求得成功。 她直盯着他的眼光,让他感到了压迫。 叶琨低头假装喝酒。 “那,你有什么打算? ” 陈红问。 “我想辞职,回上海开一家咨询公关公司,不想再打工了。” 叶琨迟疑着说。 “那也很好呀。你在这行干了这么久,既有经验,又有客户,这个市场已被外 国公司烘托起来了,正在迅速成长,现在介入,正是时候。” 陈红说得明理轻松,喉咙却又干又涩又痛。说了这几句,再也说不下去了,只 有闭了嘴。 叶琨望着她,握了她的手,注视着她。陈红避开他的眼光,望向别处。 “跟我走,好吗? 红红。” 陈红闻听此言,几乎是本能地缩回了手。 能吗? 可能吗? 跟他去上海,那他那个“很好”的妻子怎么办呢? 她不想伤害 另一个女人,陷入无谓的争端,她自身的负担,已经够烦的了。况且放弃北京已经 渐渐打开的市场,去依靠一个男人工作生活,也是她不敢想象和冒险的。 想走就走吧,她知道,只要男人想走,就是有千万条绳索,也绊不住他别离的 脚步,何况她和他什么也不是。 叶琨走后,陈红在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感到气愤。她觉得这世界上,仿佛谁 都可以抬起脚就远走他乡,就可以逃离,只有她不能。 她也想走啊! 不,没有一天,她不想逃离这混乱而巨大让人感到压迫而沉重的 城市;没有一天,她不想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 可是她能吗?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一只生长着一双翅膀,会飞,可以随处 停歇的鸟。 可是她能吗? 她有翅膀吗? 后来叶琨真的走了,去了英国,开起了自己的公司, 还挂了个外国招牌。在北京和上海都开了公司。他们如常联系,当然更多的时候是 电话和E —mail。 叶琨终于成了他曾经羡慕和梦想的有钱人,起码他找到了一条财路,并在这财 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但他也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北京的时间越来 越少,这次竞有半年未见。 有一天,陈红接到一位女友发来的短信,上写:“成功的男人,白天瞎鸡巴忙, 晚上鸡巴瞎忙;失败的男人,白天没什么鸟事,晚上鸟也没事。” 陈红看了,不觉哂然一笑。 她曾经翻来覆去想不明A 的许多东西,被一个四句话的短信全点透了。 陈红拿起听筒拨叶琨在英国的电话,电话还在拨,就听到听筒里的“沙沙”声。 她望了一眼桌上的计算机,明白是开着的计算机影响的,又走到客厅重拨,电话通 了,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他不在屋中,他在哪里呢? 她想,但转而又想,他在哪? 他在干什么? 自己纵 然知道又怎么样? 有什么用? 她没有拨他的手机号,潜意识里应该是并不想和他通 话,只是想完成打电话这个程序,这个过程,这个带有象征性的姿态、动作。 她曾经是那样热烈、激情地期待着他的声音在手机、在座机中响起。 有一段时间,这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和依靠。 今日却淡了懒了。 她对自己的转变感到吃惊。 她转身敲了一下键盘空格,保护屏退去,文件档整齐地呈现在计算机屏上,陈 红移动鼠标,点到了“E ”这个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