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七章 (一) 我醉昏昏地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我做了成千上万个梦,但我都记不住,所 有的梦都是泡沫,转眼即逝。我能记住的只有一个梦。这件事情很奇怪,我连平常 做的梦都记不住,那天我醉成那样,梦也显然是一个醉梦,怎么还记得住?我就问 老胡,“你记不记得你喝醉时做过的梦?”老胡说:“怎么好好的问这个?”我说 :“你别管我为什么问你,你只要说记不记得就行。”老胡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 摇摇头,灰蒙蒙地说:“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 但我确实记得,而且还很清晰。房间里的光线是灰色的,严格地说是苍灰色的, 从窗户里透时来;窗外的雨也是苍灰色的,泛着亮光。水泥墙壁上有黑色的霉斑和 绿汪汪的苔藓。余小惠最初是在窗边站着,身后是那块灰蓝色绒布,后来她又像一 匹母马似地走来走去,她的鞋跟咯咯地响着,越来越响……满屋子的灰色沉甸甸的。 余小惠很苍白地笑了一下。她关上门,说:“你怎么啦?不认识我吗?” 她手上还提着一只大包,她和包都是湿的,都在往下滴着水。水滴在地上的声 音很真实。她看了我一会儿,把包扔在地上,往后撸撸水湿的头发,便站在一个角 落里脱她的湿衣服,脸朝着我,身后又是那块灰蓝色的绒布。她先把外衣脱掉,衣 服落在地上的声音湿漉漉的——这也像是真的——啪嗒一声;又脱裤子,她松开皮 带,弯着腰把它推过臀部和大腿,到膝盖那儿时抽出一条腿,然后用这条腿把裤子 踩下去,使另一条腿脱出来。裤子就那样躺在地上。地上到处躺着被我揉成一团又 一团的纸。这是我用来擦笔的纸。她又开始脱内衣。内衣落下去的声音也是湿漉漉 的。接下去是内裤。她脱内裤跟脱长裤一样。她把她的湿衣服都脱掉了。她身上没 有衣服了,冷漠黯淡的灰光直接落在她的身体上。她朝我笑了一下,似笑非笑,还 跟我说话。她说:“外面在下雨,把我淋透了,你的衣服呢?拿来给我套一下吧。” 她又说:“你怎么傻了似的?没听见我说话吗?”她向我走过来。腿很挺拔, 腰很挺拔,乳房也很挺拔。乳房微微颤耸着。乳头在冷调子里很鲜艳,像一粒小花 蕾。 我想以后我画人体时可以尝试用冷调子。她来到我面前,俯下身子来看我, “你怎么回事?怎么光看我不说话?徐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离我那么近。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体散发的热气。她的乳房就在我的鼻尖上, 我的脸对着她的整个胸腹和大腿根部,那些若隐若现的褶痕和毛发上的纤细光亮都 栩栩如生。我伸出手来。她似乎在看着我的手。她看着它落在自己的腰胯上。她抖 了一下。我连她皮肤上骤然凝突的小疙瘩都摸到了,它们在我的掌心里蹦出来,一 粒又一粒。她的皮肤是冰凉的,手也是冰凉的,她捉住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她脸 上。她的脸更凉。她怎么这么凉呢? 她的身子俯得更低,几乎趴在我身上,把嘴唇贴着我的脑门。她的嘴唇也是凉 的,但过了一会儿就温热起来了。她的手也热起来了。她的气息也热乎起来了,弄 得我脸上痒痒的,那儿也痒痒的。她把指头插进我的头发里,把她的嘴唇贴上来了, 这回是贴在我的嘴唇上。我知道我的嘴唇上正长着燎泡。我怕她弄破我的燎泡,想 把嘴撇开,但她的嘴唇很柔软也很有力,舌头就在我的嘴唇之间。我用力闭着嘴。 我想说我嘴里的味道不好。可是没一会儿我的嘴就张开了,被她的舌头顶开了, 接着我就觉得我要被她吸空了。我被她吸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眼前的东西都一跳一 跳的。 “我爱你。”她说。 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但依然是灰冷的调子。雨声听不见了。我的嗓子被 火烧干了,没一点水份了。我用力抱住她。她把背弓起来。我觉得我的血流得很快。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闭着眼睛,没有吭声。我真正开始抚摸她了。我的 手哆哆嗦嗦的,她的小疙瘩又起来了,在我滚烫的手掌下,一粒粒哔哔剝剝地蹦出 来。 她喊叫起来了。我全身都哆嗦起来。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对她说:“别叫,别 让陆东平听见你叫!”我就这样醒过来了。我怔怔地看着灰黑的夜色,突然从床上 蹦起来,拉开门就往外跑,一直跑下楼,跑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