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村子对面来了几个收羊肚菌的,他们带了个半导体喇叭站在溜索边对着村子咦 哩哇啦地吼了大半天。要李冬把村里收起的菌子背了过去。到了傍晚突然变天,峡 谷里刮起了撼天动地的狂风.村子里有的人家小猪都被吹上了天,待落下地上,摔 成了一堆肉泥,有的人家屋顶上的木板也被揭起了。吉妮一看.逆着风,跑到岸边, 对李冬喊:“今天,你就呆在小屋里.千万不要过溜! ” 李冬看着晃来摆去的溜索说:“放心,到了明天。风小了我再回来。” 这一夜,收菌的人走了,李冬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木屋里,又冷又饿,还算好, 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只布袋子吊在屋梁,一晃一晃的,他把它够下来,一看里面 放了些苞谷籽,还放了一盒火柴,他划亮火柴拢了一堆火,抓了一把籽放到里面, 扒拉着,炸了些苞谷花吃,待风停息时已是半夜过后了,他正想睡,屋子里却涌来 了一群老鼠,看样子是饿透了,李冬找来一根棍子,赶了一阵,把它们吆走了不到 两分钟。它们又来了。叽叽咕咕地吵得他一夜无法睡。第二天一早,他就提起溜梆 想回村去,一看上面的绳子全被这些老鼠咬断了,他只好对着村子大叫。要吉妮给 他来了送绳子,他才过了溜。 吉妮对他说:“要是你把苞谷籽丢给它们吃些,绳子就不会被咬断了。” “我吃了人家放在那里的苞谷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村里粮食是这么金贵,还把 拿来喂老鼠,不是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过分的.那些老鼠要不是肚子饿得受不了,它们是不会围着你吵一 晚上的,其实.你别老想着老鼠是些可恶的家伙,有时它们做的一些事还真让人感 动,有一次,我到山里干活.碰上了大雨,就跑到榧树洞里躲.刚喘了一口气.就 看到有一群老鼠也朝着这里来了,它们一只咬住一只的尾巴,连成了一排多长的一 串,这情景我从来没过,当时把我看呆了.真不知道它们玩的是什么游戏,当它们 进了洞时,我才看清,原来,它们相互咬住尾巴是怕被山洪冲散了,更主要的是. 它们这样做是为了一只瞎眼的老鼠,这串老鼠最后的一只双眼都瞎了。我看了忍不 住流下了泪。 不等雨晴,我就冲回家,给它们拿去了三包苞谷。” 这样的事,也是李冬从来没听说过的,他感叹了一声:“看来,这山里,什么 都和外面不一样,就是老鼠也得另眼相看。” “这样的事,要不是亲眼看,我也不会相信,不过以后碰上了什么事,都得动 动脑,都说你脑子好使,就不会想想,吃了人家的,回家来拿些去放上不就得了吗, 再说,谁又会计较这些,过了溜索,就算出门人了,谁也不会顶着屋子出门.刮风 下雨的事,谁都会遇上。” 吉妮家的小母牛一天一个样的在长大.初夏向阳坡上的青草总是很养牛的,现 在它已经是一头毛光水滑的家伙了,人们见了,都会伸出手在它的身上摸上一会儿, 吉妮和阿妈用不着去放,就让他跟着迪阿鲁家的牛羊上山,暮色笼上时,它就跟着 其它的牛回来。 恒玛妹估算着,要是它还这么肯长,说不定会提前发情,女儿的嫁妆就能提前 备好,看着女儿和李冬整天粘在一起.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怕他们把握不住自己, 做出让人脸红的事来,这些日子,天一亮.吉妮起来洗了脸,对着镜子用那把红塑 料梳子梳了头,挂上那只树溜子做的木耳朵就往李冬住处跑,恒玛妹看了有些心慌 .待她去了一阵后,就以种种借口把她叫回来。这使得吉妮有些不满.她嘟着嘴对 妈说:“过去,你老怕我嫁不了人,现在你又这么老不放心。” “妈不是不放心,我也巴不得李冬早一天到我们家里来,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过 日子多好,就是喝碗红豆汤,也会香香甜甜的。到那时,我这个当妈的就不管你们 了,只是眼前你们总还是没办婚事的人,只怕你们一时昏了头,提前做了男女间的 事。” “妈,这么说来,你要像拴小狗一样,用一根绳子把我拴了,跑远了就拉扯一 下,才能放心。” 很快.峡谷就进入了多雨的盛夏,碧洛雪山半山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山涧里 的水变得比以往更加嚣张。从早到晚都发出了不停息的吼声,人们在家里说话也得 大着声,喂猪喂狗时,也得喽喽的直起脖子吼上半天,到了这时节人们的声音自然 提高了许多。 这天傍晚,恒玛妹家的小黑牛跟着迪阿鲁家的牛羊回来了,它没作逗留迳直回 到了家。它的右嘴角含着一根指头宽。一米多长的绿草,恒玛妹一看,神色顿时紧 张起来,她走到小牛面前想它摘下来,可是这头平时温顺的家伙,却一反常态,变 得焦躁不安,恒玛妹几次到了面前。它却跳开了,有两次它还企图用稚嫩的小角来 抵人.恒玛妹的手上被划拉出了一道血痕,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这根草给强扯了下 来。这种草两侧像刀刃一样锋利,是牛羊平时根本不敢下口的斑茅,真不知这条小 牛为什么还去把它咬了带回家。 恒玛妹抬起头来看.碧洛雪山顶上压着一堵堵岩般厚重的乌云,近处山里的云 杉,冷杉,枫树一棵棵变得神情凝重。吉妮从外面回来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什么。 还轻轻地哼着歌,恒玛妹极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吃过晚饭后.她对吉妮说: “今晚就别m 门了,要m 也快去快回,你去对李冬也说一声.要他也早早把门关了 .呆在家里,别到人家去串门了。” “妈,你是怎么啦.看你魂不附身上的样子。” “不怎么呀.只是说今天要下大雨的样子。” “这话不是白说吗.这些日子有哪天不在下雨,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反正你就听妈的,快去快回。” 天完全黑定后,峡谷里刮起了大风,风打着尖利的唿哨,从木楞缝里钻进来, 门被狂风撞得砰砰直响,那些核桃树的枝叶不断被狂风刮落下来.涧水的声音响得 更加惊人,这晚上村子里没有人出门.恒玛妹家的那条大灰狗夹着头躺在火塘边, 身子不时抽搐一下,它仿佛在做梦.只有迪阿鲁家的猎犬腊撒在火塘边躺一会,又 起来撞开门,站在屋檐前对着无边的黑暗.低低地吠上两声。肯碰迪听到外面的风, 打着聒耳的唿哨,一声接一声地从漏风的木楞里钻进来,他紧紧地贴着老祖睡了, 这天他破例地没缠着老人家讲故事。 有几次木门被大风吹开了,火塘里的灰和火星猛蹿了起来,阿邓多梨拔急忙起 来,找了一口通了底的铁锅把它反扣在上面,他担心火星子燃起了大火。 半夜过后,下起了暴风雨,整个峡谷淹在一片雨声里,迪阿鲁家压在房顶上的 几块石板嘭哩叭啦地掉了下来。这一夜,麦地村四周的薄土又被风雨扒去了一层皮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棵竖在村边坚守了近百年的栗木桩在风雨中摇了几次身子后 轰然倒在地上,腊撒冲下的尿味也被冲刷得荡然无存,第二天人们见了也没意识到 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是把这根栗木桩放到一边,不让它拦了道,阿邓多梨拔虽然 想到了要把它竖起来。好让腊撒到这来冲尿,只是一忙就把这事彻底给忘了。 迪阿鲁被腊撒咬醒了。这一次是真咬,他的脚板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骂了 一声起了床.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被腊撒扯着裤脚往外走。这时大雨已经停了,还 洒着星星点点的小雨。迪阿鲁觉得腊撒的行动实在怪异,就顺从地跟着它出了家, 踏着泥泞的小路,向那条车路走去,当他走近“车站”的时候,一下子便呆住了: “车站”消失了,连影子都不见,车路也被拦腰切断,一场泥石流从村子的后山滑 了下来.这里的一切都弄得面目全非,地上到处是牛大的.南瓜大的,拳头大的石 头和树干树根,这些平时并不多见的东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的第一个反应, 就是住在“车站” 里的李冬,他的脑袋嗡一声响了,他大叫一声.拔腿涉过正在翻滚的泥浆,往 吉妮家跑去,他的嘴里不停地叫着:“李冬,李冬,李冬。”他希望奇迹出现,李 冬就在吉妮家。他想象着.昨晚上李冬到那里去,和吉妮的母女俩坐在火塘前边聊 天边瓣苞谷,下大雨回不了“车站”,就在那里住下了。也许,他现在还呼呼大睡 呢。 他撞开了吉妮家的门,一听说李冬昨晚没来,他又转身往回跑。恒玛妹一看他 的神情就知道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叫上吉妮也跟着迪阿鲁出了门,身后跟了那只 灰母狗。 到了“车站”的位置,他们就两眼发直地愣住了,一个吓人的场景出现在面前 :“车站” 后的山头上,好似被恶魔劈脸抓了一把,拉出了一道宽宽的口子,长在上面的 树木被连根拔起顺着陡坡翻滚而下,有的被压到了泥浆和石堆里。露出残断的枝梢 来,有的被直冲到了涧水里横在水中.而“车站”的木楞房却连一根木头。一片木 板都不见,只见一辆车子的侧身翻在泥石流经过的边沿,它的一只木轮还被身下蠕 动的泥石推着,在空里兀自转动,吉妮送给李冬的那条灰狗从泥石堆里露出了半个 身子,它满身是泥的发出了嘤嘤的哀号,两只前脚不停地扒着面前的泥土石块。 这里的泥巴和石块还在推涌着,滚动着,一波接一波地向涧里流去。 腊撒见了大灰狗对着村子嗷嗷嗷地叫了i 声,那些大狗小狗,老狗中狗,白狗 黑狗就像一道潮流从各家涌了出来,它们在腊撒的带领下,朝被埋的大灰狗冲去, 它们在灰狗的身边拼命刨了起来,一时只见泥浆乱飞,不一会儿有的狗爪就流出血 来,点点滴滴的落在褐黑的泥浆里。 迪阿鲁大声喊着李冬的名字顺着涧边搜寻了一遍.看不到一丝李冬的痕迹,显 然,他早被埋到了泥石堆里或者被泥石流冲到了涧水里。迪阿鲁扯起嗓子吼村里的 人,吉妮和恒玛妹彻底被吓蒙了。她们像寒风中的树一样在泥地上颤抖着,吉妮想 喊李冬,可是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村里的附近的人扛着锄头跑来了,散在泥石流 里刨了起来。吉妮一看,慌了.她冲到人们面前,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把人们 的锄头夺了,丢在地上,自己动手就刨,人们顿时悟了过来,她是生怕锄头挖着李 冬.她以为李冬一定还活着。 人们跟着吉妮动手刨了起来,不一会村里的人全都赶来了,这时雨又下了起来, 人们顾不上回家拿蓑衣帽子,淋着雨,他们边动手刨边叫着李冬的名字。泥浆在人 们的面前飞溅着,只听到一片唰唰地声响,不到一个小时所有人的手指都流出了血, 可是没有人停下来,人们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想把李冬救出来。 吉妮脸上的泥浆不断地被涌出的泪水冲了下来.开始她只用手刨,后来她爬在 地上,双脚也蹬l 『起来,嘴里一声声地喊着:“李冬,我来了。李冬,我来了, 你千万要坚持住。”阿南恰见了,走过去想把她抱起来,可是怎么也拉不动.她的 身子紧紧地贴在地上。 到了下午,迪阿鲁一看所有人的手都在流血.还这样干下去,也无济于事,这 时人们才意识到已经整整一天了,大家都没喝一滴水,也没吃一口饭,而且一个个 还被汗水和雨水浇得透湿,再干下去是要死人的。迪阿鲁说:“大家都回去吃点东 西吧.老人小孩就别来了,年轻人再来,不管怎样也要把李冬弄个水落石出。” 不论人们怎么拉和劝也无法把吉妮叫走,最后,迪阿鲁只好和阿南恰一道把她 强行抱起来,回家烧了水给她洗了.换了衣服。给她搅了一碗蜂蜜水灌下去.恒玛 妹也彻底垮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到了厩里抱着那头小牛就哇一声哭了起来. 凄厉的声音。盖过了涧水,传得很远。这会儿小牛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伸出舌头 来,舔着她的脸。 吃饭后,人们把受伤的手包了,又小心地挖了一阵,还是没找到一点痕迹。只 好停了下来,人们知道纵然找到李冬肯定也活不了了。 半夜后,迪阿鲁有些不放心.打着火把走来一看.吉妮昏倒在泥地里.她的双 手在淌着血.那条灰母狗为她舔着伤,迪阿鲁把她扛到家里阿南恰给她洗了身子, 找一套衣服为她换了。李冬的那条灰狗也被救了出来,它是被那些狗刨出来的,腰 和后腿都被压折了,阿邓多梨拔找了些接骨药给它包上.就让它和腊撒躺在一起, 这时腊撒似乎也变得格外懂事,把身下的那床蓑衣全让给了它。 人们一直刨了三天,把所有的泥石都挖了,也没能找到李冬,其实,人们并不 知道,那一夜泥石流发生后。李冬被灰狗给咬醒了,他一看事情不妙。抱着被子冲 r}}I来,这时泥石流从屋后冲垮了木楞,轰一声涌了进来,他在黑暗中被绊了一下, 倒了下来,他想爬起来,哗啦啦,屋子倒了,压在他身上,他挣扎着起来,屋子的 木头被涌动的泥浆推开了,他把被子丢了,在滚滚的泥浆里冲了出去,转过身来, 在一个闪电中他突然看到了,在泥石中翻滚着的木轮车,眼看就要卷走,他又冲了 回去,把车子打上肩上。正要走,一股强大的泥石流到了面前,把他冲得站不稳了 脚。于是他奋力把车子朝远处一丢.一股更加强大的泥石流昂头而来把他压了下去, 就这样,他像一根木头一样身不南己地被推进了咆哮的涧水里,他的鼻孔里,耳朵 里,嘴巴里都挤进了泥浆。 事后.迪阿鲁把那辆羊拉车从泥里挖了出来.把它打回了家,把断了的木辐条 修了,刷上了一层桐油。他说,这车子以后不论村子搬到哪里.都要把它带上,这 是李冬留下的念头。 李冬消失了,他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从没到过麦地村一样。除了狗,没留 下一点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老爷爷阿邓多梨拔又披着毡子坐到了他以往看山的石头上.他 默默地对着碧洛雪山看了大半天后说:“雪山啊,李冬虽然是外来的.但他已经变 成我们傈僳人了,你怎么要把他收走呢,他可是一个好人啊,要是还有一点希望. 就是到了天边你也把他叫回来吧。”之后,他又转向托拉居住的山洞:“我们的神, 我们尊敬的祖宗托拉.你怎么也不保佑李冬呢。他是一个爱你敬你的人,记得吗. 他还和村里的人给你们送过贡品呢。有了泥石流,你怎么也不啃一声,他要是不住 在‘车站’里,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你啊,祖宗,享受着我们世代的供奉.怎么 能这样呢。”阿邓多梨拔对托拉第一次有了抱怨。 吉妮精神失常了,麦地村第一次有了疯人,她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人瘦 得像一条细长的竹影子,她每天都要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头发,把那只李 冬给她的木耳朵挂在脖颈上,她举着一根棍子.上面挑了一片花布,在村里走来走 去的,她嘴里叫着:“裤衩! 裤衩! 李冬给我买来裤衩了,看吧,多漂亮的花裤衩, 麦地村第一条花裤衩,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明天,我就要结婚了。”见到村里 的人,不论是谁,她都要停下来,用呆滞的目光盯几分钟后,凑着别人的耳朵说: “我有花裤衩了! 我要结婚了。” 有时,她举着棍子出了村,到水磨坊里去,她的身后跟着灰母狗,到了磨坊她 四处搜寻着:“李冬,你出来,别在这里躲猫迷了,快来锻磨吧,它的牙齿平了, 锻好石磨好碾粉.碾了面粉做粑粑。” 有时,她举着棍子跑到碧洛雪山下的荒野里去,朝着大山喊:“李冬,快来吧, 你看,我们的大灰狗又和公狼会面了,它们也要结婚了。”有几次,那条公狼真的 出现了,灰母狗跑过去,它们相互舔着对方的毛茬.表现得十分恩爱,她就在一旁 看着,呜呜地大哭起来。 有时,她把棍子捕在榧木树洞外.任上面的布片在风中飞舞着,她自己在洞里 睡着了.她的嘴窝里装满了微笑,一副甜蜜的模样,那条灰母狗忠实地守在身边。 有时,她溜过涧去,坐在小木屋前,看着哗哗的流水唱了起来:清清的涧水来 自碧洛雪山下的湖泊.美丽的大斑鸫住在寒冷的高山,有一只雪鸡在远远的箭竹林 里叫唤.来吧,来吧。我的姑娘。 有时,她的神志变得格外清晰,她目不转睛地对着碧洛雪山,自言自语地说: “李冬哥一定是翻过山去了,他说过。他要像迪阿鲁哥的爹妈一样,到缅甸挖玉石, 他要为村子搬迁出力,还要为我买一件缀满了贝壳的衣服和一顶嵌了珍珠的帽子, 让我变成世上最漂亮的傈僳姑娘,他还说过,有了钱还要给我买一条花边裤衩。” 说到裤衩她的脸顿时喷得通红。 吉妮的母亲也几近崩溃了。她的两眼一天天凹陷下去,她常常无神地看着碧洛 雪山发愣,阿南恰这些日子都到到她家去,陪着她们说说话,安慰她们,给她们做 饭喂猪。 “大婶,说什么你都得想开些,打起精神来,真的,这世上没有爬不过的高山。 也没有什么过不了的溜索。这个家要是你不起来撑着,不就完了吗,相信吧,这日 子不会一条黑路走到底的,要是我们能搬到外面去,一切就能变个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命苦啊。别人面前的山再高也能爬过去,我们面前的 山怎么就越长越高,这溜索也是,别人眼一眨就过去了,轮到我们就越溜越长,长 得看不见它的头,为什么我们老是往深坑里掉,好日子刚露了个头又缩了回去。” “你就别想这么多了,谁家都会遇上一些倒霉事的,我听说,迪阿鲁的奶奶不 也是被野猪给咬死了。” “小黑牛含了一根草回来,我是见了的.谁想到,这竟应在了李冬的身上,按 理,他还没有进我家的门,还不算我家的人。有什么事还不该让他承担啊。” “这泥石流的事,谁能判定得了,你就别把它往身上揽。” 迪阿鲁每看到恒玛妹大婶和吉妮心里就比扎刀还难受,他想,要是搬迁的事还 这么无休无止地拖下去,吉妮不是彻底完了吗.村里的人商量说,要给吉妮凑钱, 把她送到乡里去,这肯定是一件好事。为此,他专门到乡卫院打听了一下,医生告 诉说,得了这种病少说也得上万元,还得把她送到外地去,一听他便呆了,这么多 的钱到哪里去凑。 爷爷对他说:“眼前惟一的办法就是催着你的老同学阿普,让他们赶快让我们 搬家,不然吉妮生活在这块勾起她心事的泥潭里只会越陷越深,得想法把她的眼睛 隔开,不是说心病还得用心药医吗.这个苦命的孩子得的就是心病呀。” “爷爷,你说得肯定是对的,可是你急人家就是不急啊,我看乡官们的心都变 成了冷硬的石头,上面还长满了青苔,见了老同学,他说的还是那句话,要村子搬 得快,就得把熊掌送去,这不是给人作难吗,托拉是我们的老祖宗,你说我们能这 样做? ” 老人不再说话。一天,他去看山,又碰上了吉妮。吉妮掩住他就放声大哭起来, “爷爷,你不是会叫魂吗,你就把李冬给叫回来吧,我离不开他呀。”说着,她在 他面前跪下去,咚咚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老人把她扶起的时候,她已经是泪流满 面了,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 阿邓多梨拔回到家里,狠了狠心对迪阿鲁说:“看来,只好去打托拉了,为了 整个村子.想来,老祖宗会宽恕我们的,今天,我在山里见到吉妮她给我说了一些 话,把我的心都割碎了。” “爷爷,再给我些日子,让我再想想。”自从李冬被泥石流冲走,吉妮变疯后, 迪阿鲁的心中每天都要闪过射杀托拉的念头。可是每想到这,他就会不由自主颤抖 起来,一股寒气从脚涌上了头,这不完全是惧怕,而是一种悲哀。搬迁的一个缘由 就是是为了给老祖宗们腾出一块过日子的地盘,为什么又要用它们的生命为代价来 换取呢。要不搬呢,不定哪一天.再次发生泥石流,滑坡。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要 是把托拉射杀了,他又担心落得天怒人怨的下场。 都说狗命大,有九条,死了一条还有一条。李冬留下的那条狗在老爷爷阿邓多 梨拔精心治疗下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它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它的后半截身子已经不 灵便了,走起路来,腰肢扭来摆去的,两条后腿总是拖着,在迪阿鲁家呆了些天后, 它就随着母亲到吉妮家住了下来,只要吉妮一动身它就在后面跟上了,每天一早, 它都要到泥石流经过的地方去,低头刨上一阵,待村里的人起来后,它又赶回吉妮 家。一天,它从泥石堆里刨m 了一只穿了条细牛皮绳的木耳朵,它欢天喜地的把它 叼了回去。谁知吉妮见了,把它抢了过去.提着它大叫着李冬的名字,连头都没梳 就跑到了泥石滩上刨了起来。后来,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这天.到了晚上,也不见吉妮回来,跟着它的两条狗也不见,恒玛妹哭哭啼啼 地跑到迪阿鲁家说,迪阿鲁立即叫上村里的人到处找.只到第二天也不见她的踪影, 迪阿鲁的心里一紧,他想,吉妮可不能出事了,假若出事,恒玛妹大婶也要变疯的, 她再也经不起如此沉重的打击了。得尽快把吉妮找回来。 有人提醒说:“她整天老是在念叨碧洛雪山,是不是到那里去了。”迪阿鲁一 想有道理,就带上几个年轻人,准备了一些烤熟的洋芋,背了引火的松明子,带上 腊撒,到了山脚下的林子,又拾了些干树枝背上。腊撒迳直往通向雪山方向走.他 们在后面一路小跑地紧迫。 碧洛雪山顶上还堆着积雪。迪阿鲁他们上了山.沿着小路.随处可见一缕缕灰 色的狗毛和星星点点的血迹,可以肯定,这就是李冬的那条狗拖下的,他们走了几 个小时,已经离山顶不远了,到了当年阿南恰生孩子的,那个被称作魔鬼街子的崖 檐下,只见吉妮躺在那里.两条狗蜷缩着一左一右的把她夹在中间,用自己的皮毛 把她护住了。此时,狗和人都睡着了。他们一看,吉妮的鞋子已经开裂了,一排趾 头露在外面,被冻得又黑又紫,两条狗的爪子上粘满了雪渣子,要是不发现,她和 狗都将被冻死在这里。 迪阿鲁急忙招呼人们有的给她揉脸有的给她搓脚,他点燃明子烧起一堆大火, 放上枯枝,把洋芋丢到里面,等了半天,崖檐下才有些热气,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醒, 腊撒不停地去拱两只狗,好一阵,它们才摇晃着身子挣扎起来.李冬的那条灰狗站 不稳,又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人们仔细一看,它的两条后腿上的毛全拖光了。只 剩下通红破烂的皮肉。看样子它已经很疲惫了,要把它带下山是很难的了,要丢下 它人们又不忍心。迪阿鲁看见它拖着病腿一颠一跳地往山上爬行的情景,眼睛顿时 湿了,他动情地说:“这么好的狗,简直就是一个人.就是背,也要把它背回家去, 我们绝不能把它丢在山上。” 人们把几个烘热的洋芋丢给了这两只狗.它们真是饿透了.三两下就吞进了几 个胃气的洋芋,灰母狗有了一点精神勉强能走,吉妮和灰狗只好用人背,他们轮流 着,一人背一段。 泥石流割开的缺口.把一完整的村子从中间划成了两半,这个口子成了人们的 伤心之地,人们无法从泥石流的惨痛教训中回过神来,经过这里都要抬起头来看看 上面的山坡,再看看脚下。人们感到仿佛一条毒蛇躺在地上。要不赶快离开就会被 它缠上,可是人们又绕不开这条令人心惧的带子。天一下雨,人们都要到村子后面 去察看一番,碰上暴风雨,每家人都会留一个守夜的听动静,路被拉断了;那些孩 子们也没有兴趣再来套羊拉车,整个村子都笼罩上了阴沉沉的死气。迪阿鲁想发动 村里的人砍些木柴来垫在缺口上,再搬些土把它给填了。他想也许这一来人们的紧 张情绪就会得到缓解。 爷爷说:“你就别去动它了,本来就是一块伤疤,你动它也疼,不动也疼,还 是让它留在那里让人们看看,心里常常有个警惕,别说其他人.我们也是粗心不得 的,再说,不定哪一天,乡官到村里,也让他们见识见识,人还能呆下去吗,不然 你抬张嘴去说,人家就是不信。” 迪阿鲁想乡官们肯定不会再到村里来了,只是把它留着,像爷爷说的给人们提 个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