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她从护理站拿来幼琳的病历表,惊觉情况比她想象的还糟糕,认真回想,外头 的传言并没有冤枉她,她真的太不关心这个妹妹了。 敲两下门,龚亦昕走进病房,意外发现姜穗勍也在。 怔愣两秒钟,才想起,他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是幼琳的男朋友,过来陪 伴她也是应该的。 自己不应感到意外,该觉得轻松才对,因为母亲并不在房里。 她望向幼琳,幼琳很开心,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脸上的笑容不曾敛起,幼琳 的幸福撞击她的胸口,令她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为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让理智迅速出头。 理智说:“病人能维持快乐是件好事。”相较于此,那个撞击她胸口的力量, 显得微不足道。 龚亦昕一边低头看病历,一边为她量脉搏,又从口袋掏出手电筒,照照她的瞳 孔,再拿出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跳,最后调调点滴,才问:“今天,有没有哪里不 舒服?” “姊,你又不是我的主治医师。”她小心翼翼说话,好像很怕姊姊生气似的。 她的话逗乐了姜穗勍。幼琳说得对,亦昕习惯当医师,不习惯当病患家属。 不过他认为,她已经很努力,这样的努力值得嘉奖,那就……晚上煮帝王蟹火 锅好了,他知道哪里可以买到最新鲜、空运的帝王蟹。 龚亦昕微微一笑,勉强说:“你对新药的反应很好,如果继续保持下去,你很 快就可以出院。” “可是那个新药让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龚幼琳娇憨地抱怨。 “不要担心,等药物反应过去,头发自然会再长出来。”她不会安慰别人,这 个说词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 “到时候,我要吃很多海带和黑芝麻,听说多吃那些,长出来的头发会又黑又 亮。”龚幼琳开心地拍手说道。 她点头回答,“这种病最需要的就是信心,你的心情会影响到病情的发展,记 住,时时刻刻都要开心,不要生闷气。” “姊……”甜软地喊了声。“有你、有爸爸妈妈和穗勍哥哥,我当然会开心, 当然会很快痊愈啊。” “这样子很好,你多休息。” 探病到此,她在这间病房里已经待了将近……五分钟,她尽力了。 她目光转向姜穗勍,就见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他满意?这样很好。可她低头一想,才觉奇怪。自己干么在乎他满不满意? 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她猛地发现幼琳不知何时抓住她的手。 “姊,我有话想对你说,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再待一会儿?” 她悄悄吸气,坐在床沿。“你说吧。” “姊,我知道爸妈和你妈妈之间的事了。爸爸说,那不是你的错,真正做错的 人是他和妈妈,但我也有错,对不起,从小到大,我每天看着妈妈欺负你,不但没 帮你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落井下石……你知道的,我真的好嫉妒,嫉妒你样样 比我棒、事事比我强。” “我理解,嫉妒我的人很多。”幼琳其实不必太在意。 很多人不时想踩她两脚,如果能够踩上她的头,就能顺利往高处爬,这叫做竞 争,属于人性的一环。 姜穗勍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肚子里却暗暗发笑,他想取笑龚亦昕,她安慰人 的句子,还真是硬邦邦。 “我不是一个好妹妹,可我很崇拜你。我希望以后,我们可以像其它姊妹那样 亲热、说心事、聊八卦是非,姊,你说好不好?”龚幼琳闭上嘴,等她回答。 亲热?幼琳为难到她了,那是她陌生且无法理解的事。 偏头,想了半天,她才回答,“幼琳,我念的是医学院。” 她们有聊到这里吗?他看着龚亦昕摆出一副要讲大道理的架式,忍不住弯了嘴 角,但他明白,这时候大笑出声是不智的行为,因此他极力控制脸上的肌肉组织。 “所以呢?”龚幼琳认真听姊姊讲话。 “医学院的课很重,有五年的课程、两年的实习,而我在短短五年内完成了那 些,所以我经常忙悍天昏地暗。” “我知道,爸爸说过,你常忙得没时间吃饭睡觉,还说实习医师很可怜,有时 候四十八个小时都不能阖眼,病人要是有状况的话,更严重。” “对,但忙碌不见得只有坏处。” “忙也有好处吗?” “对,比方说,它会让人遗忘很多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小时候那 些……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她终于说到重点,他再也忍不住笑意。这女人安慰人的方式……还真迂回。 龚亦昕看着姜穗勍的笑脸想着,幼琳开心了,他便跟着开心? 好吧,她承认,爱情像鬼,听说的人多,撞见的人少,但就是有人会在半夜里 遇见鬼。 她的话勾动了龚幼琳的激情,扑进她怀里,连声道:“谢谢姊姊、谢谢姊姊, 我还以为你到死都不会原谅我。” 回抱住她,龚亦昕满脸的别扭。一来,实在不习惯别人的拥抱;二来,幼琳的 话……到死都不原谅……那是什么乡土剧的台词? 门在此时被敲开,她以为进来的不是她的母亲父亲,就是幼琳的主治医师,于 是她松开幼琳,站到一旁。 但她猜错了,走进病房的人是方沐树。 看见他,姜穗勍和龚亦昕的神经同时紧绷。 龚幼琳却愉悦地朝他挥手打招呼,“沐树哥哥,你又来看我?” 又?所以他不只来探望幼琳一次,他们之间已然恢复过往交情? 她望向姜穗勍,看他眉头深锁、满脸抑郁。是不是因为情敌露脸,危机意识出 现? 她心中突然有点闷,低头,不言语。 “穗勍,我跟你介绍,他是沐树哥哥,我姊姊的男朋友。” 男朋友?她的眉头与姜穗勍的眉同样紧蹙。虽然没和他正式分手,但她不认为 劈过腿的男人,还可以被称为男朋友。 龚幼琳的话让方沐树恍然大悟,他看向姜穗勍和龚幼琳,接着侧过身,似笑非 笑地望住龚亦昕。 他看出他们那天在演戏了?无妨,说谎总会被逮,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有没有被逮到都无所谓,她早已不在乎眼前的男人,那天的行为很幼稚, 她早该拨乱反正。 “这位先生是……” “他叫姜穗勍,是我的男朋友。姊姊,你和沐树哥哥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聊聊天?你不必陪我没关系。”希望他们可以慢慢复合,恢复往日的感情,她做的 错事还有弥补的机会。 “是啊,小丫头,你有人陪了嘛。当然不希罕沐树哥哥和姊姊了。”方沐树笑 着拍拍她的头。 龚幼琳拉下他的手,撒娇道:“厚,你不识好人心,我才希望姊姊能多陪陪我 呢,你知不知道姊姊有多忙,我把时间让给你,你要心存感激。” 龚奕听无心听他们的对话,也没注意到姜穗勍在听见“男朋友”一词时,不同 意的看了龚幼琳一眼,她习惯性地再检查一次点滴瓶,接着弯下腰对妹妹说:“你 好好休息,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诉护士小姐,她会帮你通知主治医师。我先下去工 作,有空再来看你。” “好,可是姊姊……沐树哥哥他……” “我走了。”她撂下话即走。她不需要幼琳来作媒,如果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弭 平过去的嫌隙,未免太单纯。 她笔直走出病房,头也不回。 龚幼琳连忙对方沐树使眼色,他笑笑,弯下腰捏捏她的脸说:“沐树哥哥可以 自己追求你姊姊,不需要你这个小媒人。” “哼,过河拆桥。”她噘了噘嘴。 他离开病房之前,再望了姜穗勍一眼,发现对方眼神锐利,彷佛要将自己看穿 似的。 方沐树离开病房,飞快追上龚亦昕的脚步,一个用力拉扯,将她带进无人出入 的楼梯间。 “为什么要躲我?” 他讲得理直气壮,她听了忍不住想笑。 “我为什么要躲你?即使你不受欢迎,我也没必要躲。” “难道我们不能忘记过去的事,重新来过吗?我回国,就是为了你啊。” “过去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至于重新来过……对不起,我不认为有这个必 要。更别提你回国的目的,说真的,我半点都不感兴趣。”她甩开他的手。 “我带给你的伤害,真的这么大?” 龚亦昕失笑,双手横抱在胸口。 “方医师,人可以自信但千万别自大,自大会让旁边的人觉得很恶心。你,还 没有本事带给我伤害。” “那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释。 “只是青春的肉体、美艳的红唇,天使般的纯洁与天真,让你无法拒绝?” 话说完,她突然觉得好笑。真奇怪,是因为事过境迁吗?那年让她伤心欲绝的 事,现在回想起来,她竟然想要捧腹大笑。 “我错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中度过,我时时祈祷事情能够从头来 过,如果……” “对不起,方医师,祈祷有用的话,就不会有天灾人祸了;‘如果’能够成立 的话,世界上不会有战争病祸,你我也就成了无业游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对姜穗勍的态度和对我全然不同?是因为我是 过去式,而他是现在进行式吗?” 他误会了什么?龚亦昕细思一番随即了然。 看来,他并不认为那天穗勍是在演戏,而是以为穗勍周旋于她们两姊妹间。就 算如此,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竟然认为自己有权利质问她? 赌气似的,她仰头说:“对,我们姊妹就是口味相似、看人的眼光一致,就是 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并且竞争追逐。你观察得很正确,男人都是我们的玩具,玩 够了我们就会丢弃。 “但……方先生,就算你真的是‘过去式’,我们三个人的‘现在进行式’也 与你无关吧?” “把话,再给我说一遍。” 母亲冷然的语调勾出了龚亦昕的胆战心惊。她害怕她,那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 惯,即使她表现得波澜不惊,她仍然打从心底感到畏惧。 缓缓转身,她发现母亲和姜穗勍站在那里,脸色倏地惨白。 汪嘉仪快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脸怒问:“即使幼琳已经病成这样,你还是 要同她竞争?你连她喜欢的男人都不放过?龚亦昕,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女人,当 初我们为什么要养一条虫蛇在身边……” 说着,见她高举手臂,龚亦昕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而巴掌并未随即落下,她疑惑的睁开眼,发现方沐树挡在自己身前,而姜穗 勍则拉住母亲的手臂。 姜穗勍定定地望住她,鼓励地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的眼神让她想起那晚他说过的话……咬唇、吸气,她推开方沐树,拉直背、 挺起胸,态度坚定地站到母亲面前。 “妈妈,你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情绪失控而打我,不管之前是谁对不起你,都 与我无关。在此,我必须郑重提醒你,我是医师,要开几张验伤单很容易,如果不 想因为虐待子女被告上法庭,请你下次在动手前想清楚,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 助的小女孩。”话说完,她冷静地望向母亲。 母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下不了台,但她管不着,她一心想着,她再也不要 有罪恶感,她要活得抬头挺胸、理直气壮。 “好,非常好,我倒是养虎贻患了。” 龚亦昕在心底苦笑。如果她真是会噬人的老虎就好了。 汪嘉仪怒瞪她。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恐惧得垂下头去,反而用清澈而干净的 目光迎视她,她清楚明白,自己对龚亦昕再也无影响力,即便愤愤不平,她也只能 扭头离开。 见母亲掉头走开,她缓缓松口气。如果她和母亲之间是一场长期战争,那么, 今天是她至今唯一的一次胜利。 姜穗勍走近她,嘉许地握住她的手说:“你做得很好,以后要继续这样,挺起 胸膛,选择你要的生活。” 天才很懂得激励人心。龚亦昕用力一点头,脸上开出灿烂笑容。 这个笑……不仅姜穗勍看呆,连方沐树也看呆了,她本来就是个美丽的女人, 而这个笑容让她……倾国倾城…… “走,我请你吃冰。”姜穗勍回过神开口道。 “你不问我,下午有没有班?” “你没有,我已经调查清楚。” “你几时转任调查局?” “查这种小事,不需要调查局,只要打个电话给我的秘书就可以。” “连这种事都要管,你的秘书薪水一定很高。” “是不少,我不是会苛待下属的上司。” 他们之间的轻松气氛让方沐树发傻。龚亦昕……从来不是可以用这种方式聊天 的女人。 “这种事,得等我亲自向你的秘书求证过,我才会相信。” “行,我带你去找他。”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完全不顾方沐树的眼光,转身 就离开。 “等等。”方沐树喊住两人。 龚亦昕回头,而姜穗勍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在宣示主权。 “为什么同样是周旋在你们姊妹之间的男人,你对他的标准却特别宽松?”那 年,他不过亲吻了幼琳。 她还真的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 好半晌,她想清楚后才回答,“有一种人,很努力和他建立交情,努力当朋友、 努力熟稔,但终究隔了一层。因为看不透他的心,他也不明白自己的意,就算到了 最后,两人成为别人眼中的情人,自己仍然无法打开心胸,对他坦诚。 “但是有另一种人,只消一眼就晓得,他将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两人虽然是 双胞胎,可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即使没有时刻在一起,他就是能明白自己的感受。 对不起,你是前者,而他是……后面那个。”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的话。”方沐树沮丧的回答。 “这次是因为我必须让你明白,你和穗勍之间的不同。” “你就不担心幼琳,她在生病中……” 这次她又认真思考,想了更久后,才抬起眼,郑重说道:“我们只是朋友。” “当时我也说我和幼琳只是朋友。” 龚亦昕失笑。一对能够接吻的朋友? 扬扬眉,她越想越好笑。“其实现在想想,我很感激那个吻,它让我们撕破假 像,各自得到自由。如果幼琳觉得我和穗勍的友谊,让她无法负荷,有我这个前车 之鉴,我想分手并不是太严重的事。” “你打算横刀夺爱?” “我说过,我们只是朋友,不过‘横刀夺爱’……这建议,我会郑重考虑。” 后面几句,纯粹是赌气了。 偏过头,她对姜穗勍说︰“我们走吧。” 他相当满意她给方沐树的答案,丢出一个胜利眼神,手顺势揽上她的腰。 过马路时,一条大狗为了追上他的主人,撞上龚亦昕,她哀叫一声,弯下腰查 看自己的右腿,而那条强壮的狗,却旁若无人似的继续往前飞奔。 “很痛吗?”姜穗勍心疼地问。 “痛,那条狗肇事逃逸,我找不到人追究责任。” 他大笑。谁说她是机器人,她明明就是个很有幽默感的女生。 “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调出这附近的监视录像器,好查出不负责任的狗主 人。” 龚亦昕拍拍裤管,摇头叹气,“我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他看她一眼,拉起她过马路,走到对面街道,直到碰上玻璃橱窗才停止脚步。 姜穗剫L 仕该宦房勺吡耍趺窗欤俊? “转个弯,路就在那里。”她回答。 “说得好,而你今天转了两个大弯,我相信,你的未来将要走入光明人道。”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今天遇见一个情绪失控的老太太……” 他才说到这里,她就笑得弯了腰。如果母亲知道他这样称呼她,一定会再度情 绪失控。她那样努力保养脸蛋,维持身材,努力让自己停留在三十岁,他竟然用老 太太来喊她……实在太可恨。 “我说错了吗?你怎么笑成这样?” “请你务必记得一点,我五十岁之后,你可以称呼我龚医师、龚女士,千万别 叫我老太太。” 姜穗勍跟着她笑,回答,“我二十八岁,你比我小两岁,等到你超过五十岁, 我还是只能称呼你——妹妹。” “妹妹?”她挑起右眉。 “那是我一心一意想喊的两个字。” “为什么?” “因为姜穗青是笨蛋,有她压在上面当姊姊,会让我抬不起脸。如果她不要急 着生出来,让我常哥哥就好了。妹妹比哥哥笨,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这样 我的心情会好一点。” 龚亦昕摇头道:“你对穗青的压迫已经够多,不必再拿‘妹妹’这两个字来锦 上添花。” 第6 章(2) “说得也是……回归正传。” “请说。” “那位老太……汪女士企图打你,你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不成熟、委屈忍受,而 是挺起胸膛据理力争,不但令你免于被伤害,还可以让汪女士学会自我反省,检视 自己的行为是否有缺失。”她做得很好。 “你凭什么认为,她会自我反省?” “她是人,是人就会在碰到挫折的时候反省。” “如果她反省之后,认为应该对我强势镇压呢?”就像过往母亲一再伤害她一 般。 “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你是医师,验伤单很方便。” “我还真的能上法院控告她?”不过是说来吓唬母亲罢了。 “对于大学教授来说,名誉很重要,她不会闹到那一步,在这之前,她渐渐开 开始反省。有的人从小教训就能检讨出自己的错误,有的人需要大教训才能明白错 在哪里。总之,你今天做得很好,转了第一个大弯,看见第一条康庄大道。” “好吧,第二个大弯呢?”她勉强接受他的说词。 “你面对纠缠不清的旧爱,懂得用简洁有力的言语说服他,不要妄想你青春的 肉体、美艳的红唇……” 龚亦昕噗哧一声笑出,这天她因为他,笑容不止。“那是用来形容幼琳,不是 形容我。” “谁说你没有青春的肉体、美艳的红唇?”他跟着她一起笑,笑了一阵后,他 郑重说:“龚亦昕,你今天做得太棒了,为了奖励你的受教,我要送你三样礼物, 你有这三样礼物之后,将会天下无敌,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骄傲、骄傲、骄傲。” 有骄傲就能天下无敌,就算不是真的无敌,至少别人也看不出她的怯意。所以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丢弃,就是不能没有很多的骄傲库存在心底。 “为什么?就算骄傲真能让人觉得无敌,一个就够了,干么要三个?” “如果被人剥去一层骄傲,后面还会有一层,若再被打掉一层,呵呵,里面还 有一层。”她试着解释骄傲的重要性。 “我发觉你弄错了,你需要的根本不是骄傲。” “不然是什么?” “是面具,剥了一层还有一层,打掉一层还有一层。” “你当我是川剧变脸啊。” “不,我当你是惊弓之鸟,老是觉得有人要伤害你。” 龚亦昕垂下肩膀。是啊,他老是一语中的。 她别开脸说︰“谁能伤害我?我可是世界无敌的机器战警。” 姜穗勍笑了,拉开她头上的橡皮圈,散开她的马尾,那感觉……很像扯去她伪 装的勇敢。 “你呢?如果给你三样礼物就会天下无敌,你要什么?”她转移话题的反问。 “我要天使、天使、天使。” 她叹了口几不可察的气。果然,他要的是“天使”,像幼琳那样的天使。 微闷的低头,她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脚。 他用手肘推了推她。“喂,你没有问,为什么我要天使、天使和天使?” 她从善如流的抬起头问:“请问你,为什么要天使、天使和天使?” “你知不知道,天使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 “你一定没看过故事书,老实招来,你小时候床头边放的是不是百科全书?” 龚亦昕一笑,推着他问:“快说,天使是用来做什么的?” “天使是用来给人许愿的。天使,请给我用不完的金钱;天使,请给我权利和 名声;天使,请让我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天使,请给我女人缘……” “我懂了,当第一个天使不能再许愿后,你还有第二、第三个备用天使。” “没错,那你知不知道我会向第三个天使要求什么?” “要求什么?” “天使啊,请再给我三个许愿天使,那每一次都这么做,我就会有无穷无尽的 天使,有数也数不尽的愿望。” 他的话,再度造就她的笑容。过去二十多年,她笑的次数还没有这个下午多, 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人生真的如他所讲的,走向光明大道,才放开心胸,或者是 因为……她身边有他? 她像拍小猫小狗那样,拍拍他的头问:“说吧,你想要什么愿望?” “我肚子饿了,天使可不可以赏我一顿饭?” “可以。” “我不要7-11的御饭团和牛奶。” “我哪那么吝啬。走,带你去吃一家日本料理,他们的午餐只要一九九。最棒 的是,他们上菜很快,不会让你等,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吧?所以我们会省更多。” “哇,这么便宜的日本料理。他们是做慈济的吗?” “不,慈济不会卖这么便宜的东西,他们随便一包饼干都要一两百块,我一年 花三千六,只能换到一张粉红色的收据。”龚亦昕据实以告。 “对,他们不是做慈济的,他们是流浪汉收容所。走吧,天使小姐,我们去当 一次街友。” 他们手牵手、一起走,离开那个直走会撞上去的橱窗。 他们去吃饭,一九九的日本料理有炸虾也有蒸蛋,竹筒饭里面还有蜜莲子和鲑 鱼片,真是物超所值。 吃饱饭,他们又去一家两百五十元,蛋糕吃到饱的咖啡店。 在出发到咖啡店之前,穗勍警告她,这种吃到饱的店,一定要空出胃,才能吃 得划算,因此在进入咖啡店之前,他们去逛街。 他挑一件洋装给她,不是太贵,以他的标准而言。 她进试衣间换好洋装出来后,他要她学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穿着新衣服在男 主角面前转圈圈。 她转了,但……实在转得不怎样,她没有当女人的天份。 热烈讨论过后,他认为,问题出在鞋子上,高跟鞋让女人步伐不稳、走路小心 谨慎,然后婀娜多姿就出现啦。 于是他放下衣服,告诉小姐,半小时后再回来。 接着他拉着她到隔壁店里挑鞋,这间店很贵,卖的鞋子贵到连领有医师高薪的 她,都觉得浪费。 他拿一双、她放回去一双,然后他生气的说:“小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投 资报酬率?请你不要阻止我的投资。” “投资?在我身上?我又不是股票。”她纳闷。 “我是个大忙人。”姜穗勍牛头不对马嘴的突然说。 才怪!她在心里反驳。 “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我知道你心里不苟同,但我真的管理一间大公司,做 得有声有色,最近还打算进攻欧洲市场。” 龚亦昕皮笑肉不笑的看他。这种表情,就算不是天才,也能看懂它意谓着—— 尽量吹牛吧,我无所谓。 “我能力很强。别人一天的工作,我只要四个小时就能完成。” “然后呢?大忙人先生。” “但我身上仍有无数压力,就像你们心脏科最爱讲的,压力会让心脏承受许多 说不出的痛,所以我认为,我的心脏会在我晚年出现问题。” “那个时候,我已经老得拿不动手术刀,要我执刀的话,你干脆直接向阎罗王 报到。”她终于回他一句。 “不对,你会当上心脏科权威,而且你会有许多学生,你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 的说︰“你、你、你,这个老人家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如果你把他医死,就提头 来见我。” “在健保制度下,多数人都选择好赚的美容整形、皮肤科,容易引起医疗纠纷 的重症医师已经没人想当了,物以稀为贵,你要我随便让人提头来见,会不会太过 份了?” “没办法喽,因为你在还债。” 话说完,他弯下腰,帮她试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 他的眼光很好,这辈子,她的脚还没有这么精致漂亮过,怔忡间,他已经付了 款,让她欠下人生第一笔债。 之后他们又回到原先的店面,一件外套、两件洋装、三件上衣、四件裙子,他 要她欠他很多、很多、很多…… 当然他们没忘记去吃两百五十元吃到饱的蛋糕,可在吃蛋糕的时候,他突然无 缘无故地大笑出声,笑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而她竟因为他莫名其妙的笑,跟着 牵动眼角、嘴角。 “你笑什么?”她抿抿唇,忍不笑意,瞄了瞄旁桌,担心有人在看他们。 “你今天有一句话,讲得很好。” “哪一句?” “自大会让旁边的人觉得很恶心,说实话,方沐树真的让人很恶心。” “那是你对他有偏见。”谁要他是幼琳主动勾引的男人呢,也难怪穗勍会讨厌 他了,谁说男人不会小心眼。 “你不觉得他恶心?” “他只是……有点烦。”她挥挥手,像在挥走身边的苍蝇。 “他又影响不了你,怎么会烦?” “老是被人窥探着,巡房时,有人在后面看着;门诊,有人等在那里;连下班 都要小心不要被抓到。换成你,你不烦?” “如果你是因为这样觉得他很烦,那还真的是很对不起。” “为什么?” “因为那双窥探的眼睛,是我的。” 她笑了。她哪会分不出是谁,她只是讨厌,讨厌有人不让过去变成云烟。 “你不必那样,我每天晚上都出现在你们家餐桌。” “说谎,三天,你一周有三天的时间拿很忙当借口不来。” “那是因为……” 她怕“万一”爱上某个男人、怕“万一”自己的心不受控制、怕“万一”自己 和亲生母亲一样,成了第三者…… 但现在,他们的关系有了定位,他们是朋友,那种不是双胞胎,但会心有灵犀 一点通,就算没有时刻在一起,也能明白彼此感受的好朋友。 她可以不用战战兢兢保持距离。 “没有因为,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哪一天,你敢不出现,我就立刻向你讨 债。”他指指椅子上的购物纸袋。 “知道了,我现在要还贷款,没有钱还你的债。” “很好。”说完,他低下头,吃一口慕斯蛋糕,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知不 知道,二十六岁已经不算少女?” “当然知道。”她想半天,想不出他这句话企图探讨什么。 “严格来讲,可以称得上是半个熟女。” “你怎么说都好。”反正,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她的双手和头脑,不是光 鲜亮丽的外表。 “你知不知道熟女会玩的玩具是什么?别说谎哦,我知道不是芭比娃娃或泰迪 熊,而是某种前面两个字是动词,最后一个字是‘棒’的长形器物。” 她没好气的瞪他。她再清纯,也懂他说的东西叫做按摩棒。 斜眼,她冷声问:“然后呢?” “你对方沐树说我是你的玩具,那我要不要……” “姜穗勍!” 她捶桌怒喊一声,他大笑,提着纸袋逃命。 龚亦昕飞快付了帐要追人,才发现高跟鞋真不是好东西,如果她穿这种鞋子到 医院上班,病患的存活率一定会减半。 至于姜穗勍,他到这天回到家里时才想起,他始终忘记解释,他和龚幼琳之间 的关系,不是她说的那样。 但他很开心,开心她说要郑重考虑“横刀夺爱”的问题,他实在太兴奋,兴奋 到一面煮晚餐、一面唱歌,唱到穗青受不了,冲进厨房大声抗议。 可抗议无效,因为他要尽情欢唱,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