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第二章七年之后丹参(1) 小红烧肉肖月是我们共同的女神,大家的女神。 我们在B 大上医学预科,跟着B 大,军训一年,军装遮掩下,小红烧肉肖月 仿佛被林木掩盖的火山,被玉璞遮挡的和氏璧原石,被冷库门封堵的肉林。回到 B 大,林木烧了,玉璞破了,冷库门被撬了,小红烧肉肖月穿一条没袖子低开胸 的连衣裙,新学期报到的时候,在B 大生物楼门口一站,仰头看新学期的课程安 排,露出火色、肉色和玉色,骑车的小屁男生看呆了撞到生物楼口东边的七叶树 上,小孩儿手掌大小的树叶和大烛台似的花束劈头盖脸砸下来,于是小红烧肉肖 月被民意升级为班花,辛荑贴在宿舍墙上的影星也从张曼玉换成了关之琳。关之 琳和小红烧肉肖月有点像,都有着一张大月亮脸,笑起来床前明月光。这件事情 至今已经有五年多了,这五年多里,我和辛荑临睡前刷完牙,抬起手背擦干净嘴 角的牙膏沫子,互相对望一眼,同时悠扬绵长地喊一声小红烧肉肖月的简称:" 小红" ,好像两只狼在月圆时对着月亮嗥叫,然后相视一笑,意畅心爽,各自倒 头睡去。这是我们多年的习惯,同睡觉前刷牙三分钟和小便一百毫升一样顽固。 关之琳在墙上,墙在床的左边,辛荑每次入睡,都左侧身,脸冲着那张大月亮脸。 厚朴说,这样时间长了,压迫心脏,影响寿命。辛荑说,我不管,我的脸要冲着 关之琳。 我们四个人的简称都生动好听,小红,小白,小黄,小神,五颜六色。小白 痴顾明的简称是小白,听上去像明清色情小说和近代手抄本里的潇洒小生、相公 或是表哥,面白微有须,胯下有肉。小黄笑话辛荑的简称是小黄,他戴近视眼镜, 裹白围脖,好像心地纯净心气高扬的" 五四" 青年。我叫小神经病,简称小神, 辛荑、厚朴、黄芪和杜仲说我的脑子长着苍蝇的翅膀,一脑子飞扬着乱哄哄臭烘 烘的思想。我女友说我双眼清澈见底,神采如鬼火,在见不得人的地方长燃不灭。 听小白真情告白之后,我看了眼辛荑,辛荑看了眼我,我们俩同时看了看小 白通红的双眼,那双眼睛盯着茫茫的夜空,瞳孔忽大忽小,瞳孔周围的血丝更粗 了,随着瞳孔的运动忽红忽白。不能再喝了,我们扔给王小燕一百块钱,结了酒 账。" 太晚了,碗筷明天早上再洗吧,你先睡吧,小燕。" 辛荑关切地说。王小 燕看了眼桌子上小山一样的螺壳、花生壳和啤酒瓶子,眼睛里毫无表情,白多青 少。 我们一人一支胳膊,把小白架回北方饭店里的留学生宿舍。我们翻铁门进了 东单三条五号院,铁门上的黑漆红缨枪头戳了我的尿道海绵体,刮破了辛荑的小 腿。循环系统四分之三的管道都流动着啤酒,我们没感到疼痛。我们疾走上了六 楼,没洗脸没刷牙没小便,黑着灯摸到自己床上,我上铺,辛荑下铺。 整个过程,辛荑和我彼此一句话没说,没习惯性地呼唤" 小红" ,我们头沾 到枕头,身体飞快忘记了大脑,左侧身冲着墙,冲着关之琳和月亮,很快睡着了。 第二章七年之后丹参 我、小白和辛荑在燕雀楼喝下两箱燕京啤酒的七年以后,我写完了我第一部 长篇小说,破东芝黑白屏幕手提电脑的D 键被敲坏了,我右手的腱鞘炎犯了,我 又喝了一次大酒。 我躺在仁和医院的特需病房,一个人一个单独的房间。脑子里澄清空濛,只 记得,酒喝得实在太大了。我想,天理昭昭,我坏事做尽,我终于成了一个傻子。 病床靠脚一侧,有个塑料袋子,里面一张硬纸卡,写着:秋水,男,三十岁。 入院原因:急性酒精中毒后深度昏迷。我想,纸卡上描写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吧, 但是我反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无法了解" 急性酒精中毒后深度昏迷" 的含义, 记不起我这次是和谁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所处的地点和时间。 七年以前,我上医学院的时候,常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躺到这种特需病房啊, 牛逼啊。这个病房在新住院大楼的南侧,四壁涂着让人萌生求生欲望的粉红色, 而不是普通医院大楼里那种青苔一样闹鬼的惨绿色。住院楼入口特设下车位置, 上面一个巨大的水泥转盘,遮住周围楼宇的视线。我曾经长久地从周围的护士楼、 住院医宿舍、医科院基础研究所的窗户里分别暸望,我想象手中有一支五六式半 自动步枪,枪口伸出窗外,发现没有一个窗口可以射击到特需病房的下车位置。 我对战争的经验来自于电影《铁道游击队》、一年的正规军训和WestwoodStudio 出品的《命令与征服》。《命令与征服》里的狙击手,牛逼啊,石头一样铆进泥 土,狗屎一样消失在建筑物中,等待下一个傻逼出现,乓地一枪,一枪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