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家庭晚餐开始了,丰盛的菜肴摆满茶几,英子的手艺,色、香、味很讲究,该 红的红,该绿的绿,搭配得恰到好处。 善于侃山的四老包子首先发难:“现在请我们的大姐,不,嫂子,兼大厨兼后 勤部长致词。” “别价了,大家都举杯,为我们活着有滋有味,有盼头儿,我先干为敬。”英 子仰头一饮而尽,在座的人都喝完了杯中酒。 迷糊也不迷糊了,端着酒杯:“嫂子,咱姐俩划两拳。” 英子回头望望兆龙,见他冲自己微笑着,道:“好,姐给你们露两手,输了谁 不喝是孙子,你们小哥俩一起上,我左右手。” “三星照啊……” “四喜财啊……” “七个巧啊……” “八匹马啊……” 此起彼伏的猜拳,再加上酒精的作怪,好胜聪明的英子连赢五拳,在灯光的照 射下,本就雪白的脸,泛上淡淡的红晕,在兆龙的眼里是那么的炫目。突然间,他 身上有了一股说不出的躁动。 “大哥,我们小姐俩,敬您一个”。茅萍和李丹璐也是混在道上的,因为是英 子的姐们儿,兆龙也就很痛快地接受了这一敬。 “您贵姓,英姐还没介绍呢,姐夫不会没名没姓吧。”调皮的茅萍把兆龙堵了 个瓷实。 “我是兆龙,跟英姐是朋友。” “什么?什么?英姐,英姐,他是兆龙,老莫里折腾的兆龙,没搞错吧?”小 姐俩一脸的惊讶。 “你们俩验验货。”正忙着划拳的英子说。 丹璐拿起兆龙残缺的手指。 “真的哎,一点不错。英姐,我们姐儿俩抱一下龙哥,就一下,给个面子,行 不?” “就一下呀,多了不许,兆龙是我的。”英子说。 就这样,兆龙接受了可爱小姐们儿的拥抱。 “过瘾。”茅萍兴奋道。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够刺激。”丹璐解气地说。 兆龙还没喘过气来,英子滚烫发热的脸,紧紧贴在他的怀里,使原本骚动的心 又怪怪地痒了起来。握着绵绵如葱的手,来回搓动,感觉真好。 受他们俩的感染,不知谁开了录音机,邓丽君的歌曲悠悠地传了出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随着《月亮代表我的心》,哥们儿姐们儿在酒精的作用下,对对双双搂着抢着 说着傻得不能再傻的话,整个场面看上去怎么看都像一帮子偷情的。 “进屋。”很滑腻很软的声音,擦着兆龙的耳边而过,像有魔力指挥着一样, 乖乖的他被英子牵着手,穿过布帘,进到里间,“亲我。” 兆龙感到血液加快流动,心提到了嗓子眼,空气凝固,他很笨很吃力,将嘴贴 到英子的脸上。望着如此天真无邪的小男人所特有的憨样,一下子把英子的兴奋挑 到顶点。一只玉手刚伸过去,重重的敲门声传来:“啪啪,啪啪。” 这突如其来的骚扰激怒了英子:“谁呀,三更半夜的,闲的是不是?” 粗粗的声音:“就是闲的,派出所的,开门儿。” 这回答吓傻了所有的人,呆呆的,没人敢言声。英子到底是英子,马上反应过 来:“等会儿,穿衣服呢。”扭头小声说,“你们哥仨儿从后窗户跳出去,动静小 点,快。” 毕竟是外面多混了几天,麻利劲儿那是没得说,登椅爬高更是不在话下,眨眼 功夫从后窗户蹿了出去。 英子漫不经心地打开房门,片儿警带着两个警察走进来,一脸的严肃,开口就 问:“怎么就你们三个女的?” 英子本来心里就有气,坏了她自己的好事,话也就戗着出来:“这话问的,应 该有谁呀?说话负点责任。” 一位警察马上反驳:“来这儿就有来的理由,有人反映你这儿有不三不四的人 进入。” “哎,你这么大的岁数,说话毛病可真不少,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人呢,在 哪儿呢?找不出来是不是?谁反映的?搞冤假错案是不是?还搞‘四人帮’那一套 是不是?”英子是得理不饶人。 另一位老警察很有经验:“你先别上纲上线,我问你,这么晚了,这录音机开 着,桌上这么多啤酒,是怎么回事?” 英子不假思索说:“我们小姐妹聚一聚不行吗?女人不能喝酒吗?这法律上哪 条规定不许喝酒,喝酒违法吗?” 老警察正色道:“保一方平安是我们的职责,肯定是有所反映,我们才来的,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你们继续喝,天已很晚,不要惊扰 四邻,再见。” 有心计的英子,一直尾追到胡同口才返回,等回到屋内,兆龙他们已经返回, 鸡一嘴鸭一嘴正说得起劲: “好险,幸亏英子招高。” “窗帘帮了大忙,雷子{16}任嘛没看见。” “准是小脚侦缉队告的密。” “没错,这些老帮子太坏。” 英子叹了口气:“警报解除,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不过,动静小些,没什么 新鲜的,喝酒吧。”人带着情绪喝酒,这话一点不假,刚才一搅和,酒随人往下走, 但带着郁闷心情,情形不大一样。有人嚷着要睡觉,英子赶紧张罗着打地铺,小哥 们儿小姐们儿挺自觉,主动往地铺上滚,给她和兆龙留出了里面的空间。 看着很快进入梦乡的他(她)们,英子和兆龙来到了两人世界。 英子默默替兆龙脱下鞋,脱下袜子,扶着他躺在床上,自己的身体也靠了上去, 将他抱揽在自己的怀中,她已经感到小男人粗粗的气喘声,任由自己的摆动。 “好吗?”英子的深情。 “好。”兆龙的满足。 “姐。天天陪着你。” “哎。” “姐有要求:不许碰别的女人。” “我也有要求,不要出去了,我养你。” “狗屁,你那俩子儿,还不够喝酒、缝伤口的呢。成天打打杀杀,以后还得为 你揪着心。我可告诉你,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事了,这还有一个大 活人呢。” “我知道……”兆龙根本没听她的话,抽着烟,寻思着什么。 第二天上午,哥几个吃着英子买回的油饼豆浆,不着闲的四老包子又逗上了: “姐,你真伟大,把我们大哥开了苞了。” “我抽你。”英子骂着,脸也红了。 “别价哎,刚才我们还商量着,用不用担架抬我大哥呢。还行,还是年轻火力 壮。”不依不饶的他又接上一句。 “有钱难买乐意。你管得着吗?”嘴说着,英子倒是一副得意的样子。 兆龙根本没听他们的对话,抽着烟,寻思着什么。英子非常清楚,小男人要做 点什么事啦。也没有多问。她相信自己的人有这种能力,而且,一定会有所作为。 几年的风风雨雨,她不会看走眼的。果不其然,北京城里让兆龙刮起了小旋风。 东城区的灯市口大街,别看街小,从东口到西口就有三个中学。灯市口中学、 二十五中、一百六十六中。一到中午,您看吧,全是成群打伙的中学生。那个时代 的风气本来就不好,每天不花两个,有几场架那才怪了呢。而有人就瞄准了这些孩 子,吃的就是这口饭。东四的大虎二虎这哥俩每星期五的中午准时站在东口丁字路 口的岗亭下,收着三个学校大小痞子的钱,那个时候也不叫什么保护费,打服了你 算。服了,服了你就给钱,而痞子们钱的来源又是从学校老实的同学中敲诈勒索而 来,您可别小看,进项不小呢。 像往常一样,三十几个小痞子陆续走过马路准备给虎子哥俩上贡,与往常不同 的是大虎接过钱,足有五百多块,点头哈腰地交给一个少年。并说道:“从今儿往 后,你们的钱全交给这位大哥。”少年轻蔑地接过钱,将零头一丢扬长而去。学校 痞子们印象最深的是:二虎架着双拐的腿和那个少年接钱残缺的手指。 铁路某货场。 每天从全国各地发来的车皮在这里卸货,货品五花八门,上至精密仪器、设备, 下到服装百货、烟酒、瓜果,可谓是门类齐全,货真价实。中国地大物博,从千里 之外的雪域高原到肥沃的黄土地,从江南水乡到四季如春的天涯海角,长距离的运 输,破损也在所难免。铁路部门享受着国家规定的小比例允许破损率。漏洞出现了。 80年代初期,制度的不完善,管理松懈,钻空子是一群很别样的群体——货场装卸 工,这活儿,要的是体力,不需要高层次的文化,所以,从事这职业的人,都是嘎 杂琉璃球,单位不待见的,说白了就是只会干活、脾气暴躁、头脑简单的混蛋,看 着这些诱人的货物每天从自己手里过,又有明确的比例破损,顺点东西已经是见惯 不怪的公开现象,不拿才是傻冒呢。 为了控制根本控制不了的事情发展扩大,货场采取了小日本用的方法:“以华 制华”的策略。 人,这个高级动物很怪,人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帮混蛋,都有点三青子劲,力不亏身,或多或少在社会上有几个狐朋狗友, 有的在家门口是一霸,真是帮难惹的主儿。物以类聚,有矛就有盾。就有这么一位 能降住这帮混蛋的人,很胜任地当了装卸工的头——调度员高连升,人称“四爷”。 四爷不是个善碴子,有武艺,他师父在天桥设跤场,得过真传,手里的跤活多, 三四个整不过他,有资历,五几年中国头一批去新疆教养的就有这一位,有威望, 两肋插刀,只要看得起他,有求必应,既有人缘,也说话砸坑。 自从四爷当上了调度,很省货场的心。而四爷也明智,吩咐手下人,拿东西适 可而止,要有眼力见儿,该顺的就顺,不该切的就不切,每天的东西,全部集中, 人头份儿,决不一头切。可别小看零敲碎打杂七杂八顺的货,这么大的货场,不说 吨位,就小二百人的装卸工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工作量,就可想而知了。这一百八 十多位不省油的灯,不管什么货,见破损件就顺,形成了不小的价值。他们个个谁 也不是傻×,四爷带头顶雷,又公正,日久天长,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天的 进项百分之三十归四爷,是明镜儿的事;再说了,年节的打点,隔三差五的书记、 站长的臭吃臭喝,也需要银子,四爷也得破不少财。四爷早就成了北京城最先发起 来的万元户。 场内的人都知道四爷有二怕:怕比自己小二十都拐弯的小媳妇;怕自己老来得 子的独生儿子。他混了一辈子,有个家不易,即使自己是老炮,但人一上年纪顾忌 就多了,魄力也逐年减弱,当然,这也不叫怕,绝对是四爷把她们娘儿俩看得很重 很有分量。 每天晚上十一点是四爷雷打不动,必须到自己小屋去的时间,一是办公室的人 都走了,货场只剩下自己的弟兄;二是收今天的货,清点分类,带出货场,找主儿 出货,不能给货场留下任何把柄。打开小屋的门,这班的班头庆子给四爷的紫砂壶 里沏上茶,可这茶没喝上一口,屁股刚刚搁上椅面儿,门被踢开了。一点不惊慌的 四爷看着四个穿察蓝制服的半大小子齐刷刷地用四把喷子{17}对着自己的头,老谋 深算奸诈的老炮正考虑怎么盘道{18}呢,一件让他头疼又永生难忘的事发生了—— 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顶着自己宝贝心肝、不满五岁的儿子脖子上。幼小的孩子已被吓 得小脸儿煞白,嘶哑了的嗓子剧烈地喘着粗气儿。 不顾一切的四爷刚冲出半个身子。 “别动,想要儿子吗?” 刀锋已顶进孩子柔嫩的皮肤,嘶哑的童声刺痛了四爷的心口。 “如果想让你儿子全须全影的话,给我老实坐下来。接受我们的条件。” 到底是老炮,暂时稳住了自己暴躁与冲动的行为,问:“什么条件?” “烟两箱,每月给我们抽三千元的喜儿。” “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还不来呢。” “有种,吃到四爷头上了,想死呀?” “你说对了,就没想过活。” “不后悔?” “我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不怕我报复?” “我随时接着。” “小爷们儿,这次你们得逞了,下次还有这份吗?别太贪了。”软了的四爷点 着钱。 “笑话,除非你媳妇、儿子藏起来别出门,你永远别回家,要不……”小子顿 了顿,提高声量,“你和我,有一个在北京消失。” “算你狠,成交,如果我按时交份儿,儿子出了差错,不管谁,我认你。” “当然。” “烟,今儿不够,明儿还是这个点,你派人来取,成不?” “信你,对不起,请你转身,蹲下,抱头,那哥们儿把钱放在桌上,跟他一样, 照我说的做。”小子发出一系列命令,将钱放入里怀,说,“十分钟以后在门口接 你儿子。” 不大工夫,庆子抱着孩子回来了,可怜的孩子吓得小脸都紫了。走来走去的老 炮四爷脑海里划不去的始终是:那个小子充满霸气的脸,以及永远忘不掉的那扣着 匕首残缺的二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