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她走上前,将自己的真丝手帕递给易军,突然,他挥手打掉在地,大声谩骂着 :“谁他妈让你进来的,混蛋,全他妈的混蛋。” 叶月木然地站着。 易军慢慢地恢复了常态,在洗手间擦了把脸,走出来对她说:“对不起,叶小 姐,请原谅我的失态,你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 叶月冷静地说:“易总,我能抱你一下吗?”说得很平很淡,也让易军吃了一 惊。 她不等易军回答,上前将他紧紧地抱住,喃喃细语:“有一份怀念,她应该知 足,她是幸福的,谢谢你,易总。”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这一举动让易军一句话也 说不出,傻傻地看她离去,从视线中消失。 人有时候也真够贱骨头的,焕然一新的兆龙着实让启凡干事欣赏了俊男的风采, 她边开着释放证,边开着玩笑:“殷兆龙,模特公司都瞎了眼,放着这么优秀的人 物不用,着实可惜。恭喜你重获新生,别忘了我们,问易军好。”等两个人手握在 一起,他才意识到自己与她的地位平等了,这一天,终于熬出来活着见了天日。 早在头一天就包车接他的都都和哈德门催他启程,而他执意要进去再看看圈里 面,气得正在值班的黑头直跺脚:“兄弟,还没呆够怎么着?这鬼地方有什么可留 恋的?” 兆龙还是里里外外转一遍,叮嘱了黑头,走出了圈,他又让出租车司机围着砖 厂转了一周,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终生难忘的圈,离开了让他经受磨难的圈,离 开了穿囚服的圈。 在车上回想着昨天监狱长为他送行的酒席上说的话:“殷兆龙,虽然身份不同, 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另类看待,易军如此你也如此,假若没有判决,你们会有一番作 为,而现在也不晚。记住,无论你身在何处,要切记,人间自有真理在,没有了人 性,你也就不复存在了。做人做事要心胸坦荡,无怨无悔,也感谢你为我服务了很 长时间,谢谢你,祝你事业有成。咱们共同举杯,生活是美好的。” 都都说:“兆龙想什么呢?出来了,把那些烂事抛到一边去,从今天起,我胡 汉三回来了。”哈德门说:“不是哥哥说你,给那帮子买什么猪呀,费力不讨好, 改着善还得骂你冤大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兆龙叹了长长一口气:“好,不去想了,咱们唱歌吧。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 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人民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 司机开着车:“大哥,你们真不容易,这么多年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换上我 早完了,你们北京人可挺让人服气的。哎,这车怎么了?” 正说着车熄火了,怎么都打不着,查了半天,也没查着原因,折腾了一个小时, 怎么也修不好。兆龙提议坐班车,二人没有意见,司机挺不好意思,要退钱,被兆 龙拒绝了。他们看着车,司机小跑着打电话来拖车,临分手,司机死活退了一半钱。 刚刚登上班车,眼尖的兆龙一眼看见了戴草帽的川犯周得奇,便上前问:“你 小子跟谁出来?” “汪中。”脱口而出说啥话都不脸红。 “汪中人呢?”都都紧逼着问。 “他,他让我先走,随后赶来。”周得奇心虚,话也跟不上趟,没有逻辑性。 “放你大爷的屁,全新疆也没这先例,放单飞?今儿我解除,咱俩谁也别害谁, 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各走各的,你说是你下车,还是我们下车?” “殷哥,您先下,救人救到底。” 哈德门急了:“我别操你姥姥,还让你大爷下车,找揍呢?”刚要动手,被兆 龙拦下,跟司机打个招呼,哥仨提前下了车。 等下辆班车的空当,兆龙说:“这百分之百是跑出来的,多损,偏偏挑我解除 这一天,我有言在先,在火车站肯定能碰上追捕组,说不定还碰上监狱长呢。” 都都说:“中队有毛病,拿他们当人看,汪中他们这回可瞎了,这兔崽子,害 人不浅。” 哈德门说:“你说还不到一年了,跑什么劲,真不知图的是什么?” 兆龙劝着:“人各有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要不挡咱们的道,跟咱们没关 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真让兆龙说着了,哥仨刚刚走进乌鲁木齐火车站,就碰上了支队狱政科长高 生,穿着便衣戴着墨镜,愣没有认出来。 “殷兆龙。” “哎,哦高科长,真没认出来,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不会是送我吧?”兆龙 明知故问。 “周得奇这个兔崽子,昨天脱逃了,对了,跟你解除是一天,你没有看到吧?” 都都怕露馅上前解释:“高科长,改造这么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何况我 们与川犯不共戴天,这您也是知道,见着能不管吗?就我们哥仨弄他跟捻小鸡子似 的,真没见。” “行,你们走吧,真是铁哥们儿呀,竟然可以耐心等待殷兆龙,不软,一路顺 风。” “谢谢,高科长再见。” 在火车站站台上,还有四位狱政科的便衣,正在来回巡查,兆龙与他们打声招 呼上了车。 列车缓缓驶出乌鲁木齐。 哈德门得意扬扬地说:“新疆跟你丫拜拜了,这辈子咱是碰不上面 ,是不是 哥们儿。” 都都逗他玩儿:“难说,真说不好。” 哈德门说:“你妨我,真不是东西,什么玩艺儿呀,还哥们儿呢?” 兆龙猛地冒出一句:“哎,听说从圈里出来的人,都忌讳把铺盖留在圈里,全 都扔掉,你们哥儿俩怎么弄的?” 哈德门说:“全是瞎讲究,皮褥子给黑头留下了,信就要死了,全是瞎扯。” 兆龙说:“哥们儿,我怎么不自在呀,弄得好些人都在看着我。” 都都解释着:“那是呆傻了,条件反射,眼犯直,我们哥儿俩解除时也这样, 慢慢就适应了。妈的,谁设计的监狱呀,够王八蛋的。” 归心似箭的他们没有任何胃口,急切地盼着回故乡,回到朝思暮想的北京,他 们的根在那里,如同鱼盼着水一样。 费青青早已在西客站等候多时,见着兆龙死死地扑了上去,旁若无人地亲着他, 弄着他脸色绯红,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兆龙,你讨厌。” 哈德门开着玩笑:“哎,小弟妹,你留着回家有的是时间,大庭广众之下,成 何体统?” 费青青亲昵地说:“我管他谁呢?爱谁谁,我高兴,爱怎么着怎么着。兆龙, 你也不说话,俩大哥欺负我。” 都都接过来:“你呀,今天给我们安排好了,绝对不欺负你,你得好好谢谢我 们哥儿俩,解除愣没回来,一直在乌鲁木齐等他。” 费青青一听也挺痛快:“那行,不知者不为过。不过得听我的安排,现在去洗 澡,然后集体换行头,中午全聚德烤鸭,给你们接风洗尘,晚上自有节目,OK!” 兆龙说:“人肯定要交给你啦,别玩洋,接受不了。” 都都说:“没错,我们俩还行,兆龙刚出来眼睛还犯直,这么多人一下子适应 不了,我们也一样,人多车多,眼晕,咱北京变化真够大的,已经认不出来,够眼 花的。” 坐在出租车上,费青青有意让司机在二环绕了一圈:高楼林立,道路宽广,人 的衣着五颜六色,大商场外繁花似锦华丽多姿。 兆龙看着街景:“北京整个换了样,真够繁荣,比那时候强百倍。” 出租司机搭上腔:“大哥们,你们刚回来吧,听口气像吃了不少苦吧,我们家 四爷也跟你们一样,发的青海,还有六年。你们是在……” 都都说:“新疆,青海那边更苦,气候比新疆还恶劣,混的怎么样,兄弟?” 司机说:“够呛,没混起来,干着活呢,他那人不是道上的,不入流,老实。” 兆龙很机敏:“兄弟,行话知道不少呀,也玩?看着像漏网的鱼。” 司机大笑:“哥哥好眼力,年轻时混蛋,现在收了,成家立业养家糊口。这年 头世道也变了,抓钱是正科,以前没劲。我说的实话,不好听可实惠,别往心里去。” 兆龙挺大度:“不会,听听讲挺新鲜,也挺在理,话糙理不糙。” 到了目的地,一共是一百一十二,司机死活不收零头,让了半天也不行,只好 给了一百车钱。费青青说:“这还成了金字招牌,行,还有点市场,玩闹不是瞎玩, 还有人认。” 都都说:“小弟妹,呆会儿咱们再给你上课,我们先洗澡,呆会儿见。” 哈德门和都都穿着费青青给买的西服,打着领带,怎么都觉得不自然,脖子直 直的,说话都不敢转弯,搞得费青青大笑。 “弟妹,这衣服太贵了,小三千,有点太腐化,再说咱也不配,不够格呀。” “就是,兆龙别让弟妹破费,哥哥受不起,这得多大的人情。”哈德门也不安。 费青青豪爽地说:“可别这么说,跟兆龙是过命的朋友,还在乎这点,一是现 在钱毛,二是就得风风光光的,不能让人瞧不起,有兆龙的,就有你们哥儿俩的, 是不是,兆龙?” 兆龙赞许地拍拍她的手,夹卷了一份饼,喂到她的嘴里,作为奖赏。美得她更 得意,知足满意地靠在他的肩上,享受着香甜的幸福。 一套三居室收拾得干净整洁,近一百平米的面积,宽大的客厅令1985年入狱的 他们,惊讶不已。 费青青介绍着:“现在实行房产私人拥有,兆龙,产权证写的是你的名字,现 在都是商品房,讲究大客厅、小居室。俩哥哥这也是你们的家,只不过晚上动静小 点,如狼似虎,憋了十几年,已经失效了吧?”她一高兴,索性就放开了,都是患 难之交,没什么顾忌的,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不放纵说不过去,也对不起自己。 都都说:“弟妹拿我们打镲,行,兆龙你可不许护着,大老伯子正当防卫。青 青,晚上可得咬被角,否则,兆龙的几百个俯卧撑你真可打不住,慰劳国军,天经 地义。” 费青青不依不饶:“你还别美,英雄大豆腐,能顶住人家姐们儿的三笑,哥哥, 你就是好样的。” 晚上,费青青邀来了两位姐们儿,景海璐和丹丽,人长得靓丽又风情万种,见 了面先来个下马威:“兆龙你这名字,青青整天挂在嘴上,还真别说,整个是个小 靓哥。不行,今儿得坐我们俩身边。” 费青青说:“绝对不可以,你们的任务是 结交新朋友。” 兆龙赶紧介绍:“这是我生死哥儿们,都都、哈德门,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子, 跟我过命,你们认识一下,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荣幸,但愿我们友谊常 在。”一番得体的话是那么让人舒服,她们也很快进入角色,侃大山是都都他们的 长项,很自然谈在一起,交谈很热烈,也很随意,气氛相当好。等回到家里,其他 两对开始了山呼海啸,而费青青的亲切动作,令兆龙束手无策,他清楚从现在起他 必须面对。一个女人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所喜欢的男人身上,为他牺牲一切, 自己在苦难中,费青青尽心尽力全身心地投入,苦等了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个日日 夜夜,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辜负她的这一片心。可是,真要是这么做了,对不起英 子,从良心上绝对不能负英子对自己的挚情关爱,应该保留英子惟一的心愿,她已 经很孤单,不能让她在天堂里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