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清晨的上海是乳白色的。因为有雾,窗外所有的景物上似乎都笼着一层纱,纱 的下面是钢筋水泥的大厦,大厦里面住着各怀心事的男男女女,心的上面笼着一层 纱。 当裔天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任飞儿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他一扭头,发现 她坐在高高的窗台上,眼睛望向远方,但仿佛又没有焦点。 “飞儿。”裔天的声音很轻。他突然觉得任飞儿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好像声 音大了就会惊动她。 “外面起雾了。”任飞儿并没有回过头来,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是的。” “育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任飞儿转过身来,却低着头。 “什么? “你觉得一个人一生能爱几次?” “一次。”裔天想也没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直接从他的脑子里冲出来的。 “肯定?”任飞儿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裔天觉得她的眼睛里有种惊恐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给 予任飞儿一点安全感,惟一能做的便是坦诚。 “肯定。一个人一生只可能轰轰烈烈地爱一次,在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后, 剩下的就只是恋,不再是爱了。” 任飞儿看着裔天,沉默了许久,许久。 “为什么问这些?”裔天忍不住想知道任飞儿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任飞儿的眼睛又望向了窗外。 雾更浓,纱更重了。 旧仓库的样子只有四个字能形容:“焕然一新”。新搭建的舞台上,同学们正 在练习着,也可以用两个字形容:“拼命”。 桃子和杨光两人提着一箱方便面和两瓶开水过来,叫着:“吃饭了,吃饭了。 大家停了下来,看见他们手里拿着的方便面,纷纷叹气。 “又是方便面?我已经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了。” “就是,闻着这味我就想吐。” “那你想怎么着,任老师为了我们的晚会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你还想吃满汉全 席啊!”桃子端起热水瓶,挨个为大家倒水。 “唉,我只是想吃一顿肯德基嘛。”小星嘟着嘴。 桃子敲了他一记:“想得美!你要是不吃,连方便面也没有了。” “我的要求更低,好歹来碗面,别让我们再自己刷碗了。” “这叫环保,懂不懂?” 大家伙儿一边抱怨,一边哭穷,一边稀里哗啦,一边还咯咯咯咯,总有说不完 的话,开不完的玩笑。 这时,突然有几个人抱着很多束鲜花和花篮出现在剧场人口处,一个人喊着: “这里是不是明星艺校的排练厅啊!” 大家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地望着人口。桃子嘴里吃着面条:含糊答道“是啊。” 那个人对他的的同伴说:“就是这儿,大家都拿进去吧。”说完几个人把花都 拿了进来放在舞台上。 大家都惊异地望着这些花,面面相觑。 “你们是不是送错了?” “地址对呀。” “难道是……校长?”说话的口气就像看到了星外来客。 桃子说:“请问,这些花是谁送来的?” 送花的伙计说:“这我们也不清楚,请签个字吧。” “我可不签字,这不是我们的……” “不,这就是我们的。” 顺着声音望去,发出此豪言壮语者竟然是任飞儿。 “任老师?”同学们纷纷围了上来,“太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任飞儿没有正面回答同学们。她跑到舞台上,跪下唤着这些花儿,陶醉地说: “多美的花儿。”她缓缓地站起来,在花丛中转了几圈,自言自语地说:“舞台上 摆满了花,就让人感到生活中还有许多希望。” 大家都惊异地望着任飞儿。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不想在这些花儿中翩翩起舞吗?”看到大家呆呆的 样子,任飞儿挥了挥手。 ‘可是——这些花是谁送的呢?“ 任飞儿微笑着:“这个神秘人物是——我!” 台下的同学们惊诧不已:“是你!”“是老师,你怎么有钱买花呢?”“不是 开玩笑吧?” “同学们,花是我买的,送给我们自己。我二直想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任飞 儿的声音低沉柔和,好像在说给同学们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的心灵听,“从小我 就希望自己是一只蝴蝶,但是那时候老师总是赞美蜜蜂,说小蜜蜂是多么勤劳、蝴 蝶多么懒惰、多么爱虚荣。然而我,宁可受批评,也情愿当一只蝴蝶,去找最美的 花,去自由自在地飞翔。” “因为舞蹈演员像蝴蝶……”桃子忍不住插嘴了。 “对!如今我自己也当上了老师,我愿意给大家做一次蝴蝶的机会。而现在正 是我们面临的一个重要关口,就像是蝴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 能没有鲜花呢?我希望今后只要大家一想起这次晚会,就能想到鲜花、掌声,想到 我们也曾有过多么成功、多么辉煌的时刻。” “但是,任老师,你哪有钱呀?‘不少同学的心还是忐忑不安的。 “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你们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我,哪怕 用光最后一分钱,最后一丝力气,只要大家不留遗憾就行了。明天,我们就要进行 彩排了,我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说完,任飞儿用她明亮的双眼望着每一个人。 同学们沉默了。 突然杨光叫起来:“还等什么,大家跳起来啊!” 音乐在这一刻回荡开来。 “谢谢你肯陪我来母校。”当裔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和韩逸并肩走在 校园里近一个小时了。 裔天觉得,这样和韩逸走在母校的林荫道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但是从一走进校门开始,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是有什么顾忌,而是满眼 的回忆,满心的旧事,把整个人都占满了,还有什么必要让语言来打扰呢? 一张老旧的桌面,被小刀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很久以后,灰尘积满了桌面, 它似乎变得平整了,然而,一阵风起,你才发现那些过去的痕迹依然在那儿,如同 刚刻上去的那一天一般清晰,这就是记忆了。 “明天,游戏就正式上线了。今天能回母校走走,感到特别有意义。”裔天的 话是出自真心。起起落落后,他终于走出了事业的低谷,而眼前的这个女子给了他 太多帮助。他不想把感谢说出口,但他相信,韩逸能够感觉到。 韩逸并没有接裔天的话头,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她需要的不是感谢。“其实我 也一直想回母校看看,但却总是没有成行。”韩逸的声音永远是轻柔而坚定的。 “是缺少点勇气吧。” “也许是吧。”夕阳下的操场有种异样的美,让人想到印象派的油画。韩逸被 吸引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而现在还是一事无成,就不敢到 这里来。那个时候,对事业、爱情有多少梦想啊。”韩逸似有似无地看了裔天一眼。 韩逸的身影在阳光下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一阵风过,她的长发微微舞动。 裔天的心里略过一丝感慨,此刻那曾经遥不可及的背影女孩就在自己的身边,然而, 然而——就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两人的脚步都明显地慢了下来。前面转一 个弯,就是曾经被大家戏称为“爱情树林”的地方了。北面数过去第七排,前面数 过去第七棵树上曾经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时间似乎在和脚步比慢,短短一条小路总也走不到头。 “我们往回走吧。”韩逸突然说。 “还是去看看吧。”裔天努力把这句话说得很平淡。 此时,裔天的心就像一杯鸡尾酒,一层垒着一层。韩逸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明 明白白地感触到了。她在害怕,害怕那棵小树,那片树林会勾起太多回忆,而回忆 又能怎样呢,物是人非,今非昔比。韩逸真怕自己在树下会失态地哭出来。 一瞬间,高天的眼前似乎出现一棵丁香树。去看看吧,裔天觉得该是去面对的 时候了。 恍惚中,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竟然是一所幼儿园,当年的爱情树林如今竟然成了教职工孩子的天堂。两人的 脚步都停止了,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表情来诉说此刻的心情。裔天悄悄在心里 丈量,北面数过去第七排,前面数过去第七棵,那个位置上是孩子们活动的小空地, 上面放着木马。孩子们的笑声传过来,裔天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也是往上翘的。往 事被抹去了,他心里却并没有太多悲伤,有的倒是一种释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哈哈哈哈,多好笑啊,瞧这些小孩真滑稽!”韩逸突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地。 裔天觉得这样的笑声有些刺耳,他没有说话,把眼光望向了远处,愿过去和笑 声一起被风吹走吧。 远远地,一个老年教师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时,打量了他们俩一下,突然惊 喜地唤道:“裔天,韩逸!” 裔天,韩逸同时叫了声:“方老师!” “真的是你们俩,我真是要认不出来了。” ‘方老师,这么多年,您还好吗?“ “好好,学校里一切都好,就是人老喽。”方老师捋了捋额前的白发,笑得眼 睛都眯成了缝。很奇怪,几乎在所有老师的眼里,毕业的学生似乎总要比在读的学 生可爱好几倍。“听说你们俩都去美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方老师问。 高天忙说:“我们回来的时间并不长。” “国外不好吗?” 裔天很坦诚:“去了美国几年,一般人想要的东西,都有了。但是,时间长了, 什么高薪、职位、房子、车子,反而觉得都不重要了。所以决定回国来做一点自己 想做的事。在美国我是帮别人在做事,现在是为自己做事,感觉完全不同。” “裔天说得对。其实物质上的东西到了某种程度,在美国在中国都没有什么太 大的差别。但是,在不同的地方感觉是不同的,在中国,心态会很轻松。这种感觉, 我们这些人感受特别深。”韩逸附和着。 “当年你们两个在学校的时候,大家就觉得你们以后肯定有出息。现在果然是 这个样子,两个人在美国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不过……”方老师别有深意地看看 两人,“工作归工作,自己的事情也要放在心上,也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了。” 很奇怪,几乎所有的中年妇女都对别人的婚姻大事满腔热情。 裔天有些尴尬,没有接话。 ‘方老师,您还把我们当小孩子啊。看到球场上的学生,我都觉得自己谈感情 太老了。“韩逸嘴上打着哈哈,眼睛里却有着别样的东西。 方老师说:“你们俩就是因为太优秀了,总是放不下自己的自尊心。现在人大 了,该知道感情是怎么回事了吧,感情中自尊心永远是第二位的。” 韩逸敏锐地插话:“方老师,您放心,我们的事自己会慎重考虑的。” “动作要快啊,千万别磨磨蹭蹭耽误了自己。我还等着吃喜糖呢。”方老师仍 然自说自话地走在自己的逻辑里。她拍拍裔天的肩,“好了,不多说了,我要去上 课了。改天一定要到我家来玩。” 方老师走后,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走吧。”裔天先开了口。 “嗯。走吧。”韩逸叹了口气,虽然那样轻,那样隐蔽,但裔天仍注意到了。 “你后悔吗?”育天问道。 “后悔什么?” “后悔回母校。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永远不变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 坐在咖啡馆里,两人都平静了许多。虽然并不是周末,但咖啡馆里还是熙熙攘 攘的。空气里洋溢着一股咖啡豆的香味,和着老鹰乐队那首著名的《CAIJFORNIA HOTEL 》,是让人沉醉的气氛。 “叮!”咖啡勺碰到了瓷杯,沉默自然而然地被打破。 “裔天——” “嗯? “没什么。”韩逸的眼睛又垂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裔天寻找韩逸的眼睛。 “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我还没想过。” “如果你结婚的话,我也许不会来参加婚礼的。”韩逸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的, 但这种笑更让裔天无言以对。 “有时我会胡思乱想,总是觉得我不该回到上海来,更不该再和你有所交往。 一个单身女人会讨人厌的,不是吗?” “叮!”咖啡勺又碰到了瓷杯,杯子里已经没了咖啡。 “单身”,这两个字重重地敲打在裔天的心里,但是他一下子无法抓住这个词 背后的确切含义:“你,说什么!” “我说,一个单身女人会讨人厌的……”韩逸重复着,每一个字的停顿,就是 一个惊叹号。 高天一惊道:“你——”我离婚了、“ 裔天惊呆了,直直地盯着韩逸,不让她躲开自己的眼光。 “什么时候?” “昨天,我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为什么?” “因为从结婚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选择,我在怀念一个人,一段缘 分。当这个人离我越来越远、这份感情变得越来越不可能的时候,我对他的思念却 越来越强烈,所以,我离婚了。我以为我能赶上末班车,但是晚了。裔天,你说我 是不是晚了?”韩逸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泪光里依稀是裔天的身影。 裔天突然希望自己杯子里的是酒,烈酒,火辣辣的烧得人喉咙痛。头痛,胃痛, 能让他清醒过来,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 “你知道吗,在我的电脑里有一幅漫画,画的是一个女孩的背影,我把她叫做 ‘背影女孩’。” “背影女孩?” “她就是你。”裔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久以来、我一直希望她能转过身 来。” 韩逸的手搭在桌面上,白净修长的手指上已经不见了结婚戒指。裔天的心一恍 惚,便握住了这只冰凉的小手。一滴泪水滴落下来,顺着指尖,流向手腕,一直流 向心里。韩逸的手指缠进了裔天的手中,把脸慢慢地贴近那厚实的掌心。这一刻, 他不想去判断,只想闭上眼睛,享受梦的美丽。 《THE GIRL FROM YESTERDAY )缓缓弥漫开来,这是裔天最爱的歌。 然而,也有人不喜欢这哀伤的摇滚曲调。 “我不喜欢这歌。” “我不是问你喜不喜欢歌,是人,男人。” 刘恋和阿兰坐在咖啡馆的另一个角落。阿兰一如往常,穿着DIOR的套装,背着 LV的皮包。相形而下,刘恋显得柔和许多。刘恋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布衣套装, 名牌皮鞋,喝卡布基诺,听交响乐,最重要的是,要像个贵族旁若无人,全然不理 会身边发生了什么,她坚信这就是格调。而这最后的一条,使刘恋始终盯着手中的 咖啡杯,并没有发现裔天和韩逸就在她的斜对面。 “喂,刘恋,你在不在听啊?威廉真是个很棒的男人。他在上海的股市里可是 个风云人物,每天经手的都是上千万的钞票!他在浦东陆家嘴有套三室两厅,在虹 桥还有套别墅。你知道上海惟—一辆金色‘保时捷’在哪儿?就在他的车库里。” “他几岁了?”刘恋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阿兰大惊小怪:“你希望他几岁?二十岁?三十岁?刘恋,你不要太天真,我 这么跟你说吧,一个人按一年赚一百万的速度赚钱,要赚到他账户里那么多钱就需 要四十年!” “他没有结过婚吗?”这是最重要的,但刘恋不想显得自己十分在乎,在端起 咖啡杯时,似乎不经意地问。 ‘当然结过。他的老婆没福气,在他还是个小老板的时候,遇车祸死了。有一 个儿子,现在送到英国读书去了,很少回来,我看今后八成是在国外定居了。所以, 我说刘恋,威廉真是个千载难逢的男人。“ “这么说来,如此出色的男人,凭什么会看上我这样普通的女人呢?” “他肯定会喜欢你,这我敢打保票。”阿兰凑近了,用所有女人泄密时通用的 口吻和表情说,“你和他以前的老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是说……”咖啡溅了出来,但刘恋没有察觉到。 阿兰打断她:“哎,打住!刘恋,你今天决定到这里来,你就得记住,你选择 了生活,而不是爱情!” 选择了生活,而不是爱情。阿兰说的没错。当刘恋答应来相亲时,她已经在心 中不下千百次地告诉自己,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爱情,但每个人都需要生活。为爱, 她已经憧憬过,努力过,企求过,甚至卑鄙过,还能怎样?裔天,这个让她一想起 就心痛的名宇,该忘记了,但却忘记不了;康平,又是一个令她心痛的名字,该接 受了,却又接受不了。既然没有爱,那么就选择生活。 刘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咖啡,好像在给自己的抉择打气,然而,就在她放下杯 子的一刹那,心境又混乱了起来。眼前不远处,左前方,高天和韩逸并肩坐在一起, 他们的手是紧紧相握的。不知为什么,刘恋第一个想起的是任飞儿,还有那棵丁香 树。 她的眼光一直被左前方吸引着。他在说,她在听,他们在私语,他在叹气,她 在流泪,他们在一起。 那个下午,刘恋活在了别人的故事里,而在自己的故事里,却充当了一个游魂。 以至后来阿兰问到她对威廉印象怎样时,刘恋只能说出一句:他是个好人。 巧的是在白领公寓的电梯里,一个游魂遇到了另一个游魂。 “嗨,刘恋。” “嗨,飞儿。” 虽然两人早就冰释前嫌,但正面撞车的时候,总还有点小疙瘩。任飞儿不好意 思对刘恋太热情,也不好意思对她太冷淡,因为这两样似乎都让人感到虚伪。而刘 恋呢,平时更总是避着任飞儿,但这次,刘恋倒是主动地开了口。 “有一阵没见裔天了,他在忙什么?” “在忙公司的事吧,他那些电脑啊程序什么的,我也搞不清楚。”任飞儿说得 很轻松,但语气里透出了些许无奈。 “飞儿。”刘恋唤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没什么。“刘恋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任飞儿询问地看着刘恋, 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 “飞儿,”刘恋终于还是开口了,“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应该多交流。否则……” 任飞儿听出了刘恋话里有话:“刘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误会。” “你是指我和裔天吗?”任飞儿是敏感的。 刘恋不语。 “我和裔天之间不会有什么的。我很相信他。” “有的时候,太信任了也会……” “我明白的。” 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都不语,慢慢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在开门的一刹那, 刘恋很想叫住任飞儿,把下午咖啡馆那一幕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然而,她仍然没有 勇气说出口。也许这个世界上五十亿人都有资格把真相告诉任飞儿,而惟独刘恋, 她不能。 “再见。” 刘恋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任飞儿感觉到了,但她却不想问,最近她变得胆 小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就必须去面对,而面对了却不一定能解决。 任飞儿刚走进房间,裔天就迎了上来。他的脸上神采飞扬,很久没有看见他这 样开心了。 “飞儿,明天就是游戏的上线仪式了。晚上九点在中信广场,你一定要参加!” 明晚!九点! 任飞儿的心沉了下去,压低了声音:“我……我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 “我们的现代舞晚会要彩排。” “彩排?”裔天的眼睛里三分的失落,七分的不信任,“怎么会这么巧?不能 安排一个别的时间吗?” 任飞儿摇摇头:“场地、灯光、舞美、演员,这么多人员……” 裔天的兴致明显降了:“那你什么时候结束?” “我也不清楚。”说出这句话,任飞儿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原本想说自己一定 赶来的,但话出口时,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仪式上裔天一定是和韩逸在一 起吧,于是不由自主地改了口。 “你是老师,是编舞,怎么会不清楚呢?”裔天皱起了眉头。 “每次演出中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这谁也无法预料的。” “飞儿,我觉得你在存心找借口,出了什么事吗?” 任飞儿扭过头:“没有。你不要瞎猜。” 沉默。沉默应该是白色的吧,然而它混杂了太多的颜色:紫色的猜疑,灰色的 无奈,蓝色的悲伤,黄色的愤怒,粉红的爱与不爱。 “飞儿,你变了。” “我倒是觉得你变了,而我还在原地踏步,所以你会觉得我变了。” 究竟是谁变了呢?任飞儿在舞台上摆出最后一个造型时,脑子里闪过的竟然是 这样一个问题。 彩排进行得非常成功,整场节目一气呵成,充满了感染力。同学们信心倍增, 一个劲地欢呼雀跃。 桃子在任飞儿的耳边轻声地:“你真的很棒!” “你和同学们才是真正的主角,你们都是一流的。”任飞儿的眼睛里已有了泪 光。 任飞儿看着他们,心里涌出一种感动。舞蹈,音乐,这些学生们一直陪伴在她 身边,一路风风雨雨,始终没有改变。 那么,也许裔天说得对,真是自己变了。这几个星期以来,爱让自己变得多愁 善感,胡思乱想,自卑多疑……任飞儿找出了N 个形容词。 任飞儿想,裔天和韩逸只是工作上的伙伴,就像她和这些学生们一样。他们也 在努力完成心中的梦想,而自己竟然完全不能体谅,这根本就不像自己了。 任飞儿拼命地责怪自己。这一场舞蹈,突然使她把什么都想通了。 八点四十,游戏的上线仪式应该还没结束吧。任飞儿连妆也没卸,服装也来不 及换便在学生们诧异的眼光中冲出了仓库。 要命的爱情,不是让人变得畏首畏尾,就是让人变得超级冲动。 任飞儿跑在路上,心里满是期望。她要把彩排的成功告诉裔天;她要分享裔天 的快乐;她要把这些天的心情,烦恼通通向裔天倾诉。请他谅解,她要和他笑在一 起,哭在一起;她要把过去的甜蜜日子找回来。 中信广场并不太远,眼看就要到了。任飞儿已经看到了大幅的标语和炫目的彩 灯。仪式一定很隆重吧,有很多重要的人物参加。在这样的场合下,裔天看到她会 是怎样的表情呢?是诧异还是惊喜? 任飞地迈进大厦的一刹那就被震耳欲聋的倒数声淹没了:“十人,八上,六, 五……”远远地,任飞儿看到裔天、韩逸、康平在巨大的大屏幕前主持着游戏上线 仪式。他们都笑得很欢快,踌躇满志地面对满堂宾客。 “三,二,一!”裔天和韩逸一起按下了电脑上的回车键。为什么是裔天和韩 逸呢,任飞儿在心里问自己。还没等她来得及去找答案,掌声便像雷鸣般响起。任 飞儿随着掌声的节奏击着掌,恍恍惚惚地看着主席台。 裔天兴奋地与康平握手,随后紧紧地把韩逸拥在怀里,他的眼中好像很晶莹。 任飞儿看着这一切发生,感到就像在看一场不相干的电影,那里正在上演一出男女 主角的爱情故事,而她只是一个观众。 直到裔天来到她的身边,电影才散场,至于裔天是何时发现她的,任飞儿一无 所知。 “你怎么来了?”这就是任飞儿等待的惊喜? “我……我路过。祝贺你!”任飞儿的声音虚弱得不像是她发出的。 这时,一个来宾经过:“裔先生,祝贺你!” “谢谢。”裔天礼貌地说。 来宾好奇地打量着奇装异服、浓妆艳抹的任飞儿,上前问:“这位是…,,” 她是我的——“ “我是裔天的朋友。” “看得出这位小姐是搞艺术的,非常与众不同。” “她是跳现代舞的。”裔天下了一个注解。 “那真是太好了。这位小姐,在这么令人高兴的晚上,怎么能不为大家来一段 呢?”来宾升高了音量,“各位,我们欢迎裔天先生的朋友为大家来一段《孔雀舞 》,庆祝游戏上线好不好?” 掌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任飞儿冷淡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歌舞伴宴的。” “飞儿!”裔天叫道。 “裔天,祝你成功!”说完,任飞儿拨开身边的人群,往门外跑去。在扭头的 一刹那,她的眼睛已经迷蒙了,但她紧咬着下嘴唇,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来宾们齐刷刷地看着裔天,没人知道这时该怎样收场。 韩逸举起手中的酒杯:“我看,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们需要的不是歌舞,而 是一杯美酒,对不对?我提议大家一起来干一杯!” 僵局被打破,来宾们纷纷举杯,每个人都为能找到这么一个台阶下,而暗暗舒 了口气,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裔天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 回到白领公寓,已经是深夜了,裔天的步履有些蹒跚,他醉了。虽然接下去的 酒会办得很成功,但任飞儿带给他的难堪始终阴影般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喝了一杯 又一杯,韩逸一直在一旁观望着,并没有劝阻他,因为她知道总有这么阵痛的一刻。 推开门,裔天的心仿佛被蜇了一下。任飞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体蜷缩成一 团,眼角还留着一滴泪珠。 裔天缓缓地走过去,跪在了沙发旁边。任飞儿的眼睛仍紧闭着。裔天感到心里 一阵抽搐:裔天啊裔天,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让心爱的女人这样心痛,为什么要 举棋不定,始终徘徊在两个人之间,你有多久没有关心过身边的这个人了?裔天, 你真是个混蛋! “对不起……”裔天说得很轻很轻,不知梦里的任飞儿能否听到。 裔天清清楚楚地看到,眼泪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流出,就像决了堤似的倾泻下来。 任飞儿的声音含糊而绝望:“不要说对不起,好不好,我们之间不要说对不起,好 不好……” 康平觉得这两天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变了。为了游戏上线的事,他忙了好一阵, 终于缓了口气,突然就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太对劲似的。 刘恋似乎温柔多了,不再挑剔、苛刻、无理取闹了,但康平却不敢确定这种变 化是进步还是倒退。男女之间,客气是最要不得的。 好几次他叫刘恋一起吃饭,刘恋都没有出来,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说是有点 头痛。康平知道这是借口,但却没有识破,他深信女人的心事最好不要问,不要逼 她把还在犹豫的事过早地变成现实。 这时,刘恋的卧室门开了。康平赶紧把烟熄了:“刘恋,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 “那看电视?” “我……我们玩牌好不好?” “玩牌?两个人玩什么牌?”康平很吃惊。 “算命。” 当刘恋拿出扑克开始玩所谓的算命时,康平的心里忐忑不安。一男一女算命永 远是个暧昧的画面,它的背后绝对暗示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刘恋洗好了牌:“抽一张。” 康平半信半疑地抽了一张。 这是一张红心8.“你命里犯桃花。”刘恋煞有其事地洗牌,摸牌,拿出了好几 个对子,看着牌不语。 康平看着扑克在刘恋手中翻飞,心里掠过一丝紧张,于是嘴里就更轻松了些: “怎么样?牌上怎么说,我的那位是丑八怪还是七仙女?” “牌上说,你爱上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她拿出一对K ,一对J ,一对4 , 一对小2 ,“她爱钱,狡猾,死心眼儿,而且是个丑八怪!” 刘恋的话里竟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康平只听出一丝无奈。他的心像坐滑 梯似的往下一荡,但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的慌张:“这牌一定算错了。” “牌是不会骗人的。” “但我的眼睛更不会骗人。我爱的人她善良,聪明,而且绝对不是丑八怪!” 康平抬起头,微笑地望着刘恋。 刘恋觉得康平的眼光就像有千斤重似的,她承担不起来。她突然想起了威廉的 话:“刘小姐,我的话请你考虑一下,我保证,会让你过得很幸福的。” “刘恋,你选择了生活,而不是爱情,是生活,而不是爱情……”阿兰的声音 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刘恋心神恍惚,牌洗了一次又一次。 “我不算。” “玩玩嘛。” 刘恋随手抽了一张,竟然是一张大鬼,她愣住了。 康平也一惊,但随即便笑了,‘这怎么说?啊,我知道了,大福大贵,是诰命 夫人啊。我算得对不对!“ 刘恋摇摇头:“不。大鬼的意思是,我应该马上结婚。” 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