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碧色寨之恋(2) 这个叙述人不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也不是外在第三人称,似乎只有碧色寨 自己可以讲述那些真切的往事。海男的叙述始终保持着一种长镜头的效果,从远 处,看着火车缓缓驶来,看着那些男人和女人进入寨子,然后,故事、事件、情 感、伤痛都由此发生。 法国工程师保罗? 曼帝与他的做医生的妻子艾米莉,就是最初进入碧色寨的 外国人,他们带来了现代西方的生活,铁路、学校、医院。历史无疑有多面性, 这段历史可以书写成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的创伤史;也有沉重的伤痛,修建铁 路的劳工的血泪不堪回首,修建一座桥就死了八百多人。如小说中所说,那些中 国劳工,刚才还唱着歌,转眼就掉到万丈悬崖下去了。但是海男并不想过多停留 于殖民主义时期的伤痛,她宁可把这段历史浪漫化。在她看来,写出那个传奇的 诗意化的多种文化交汇的故事显得更有意思,或者如此遥远的历史深处唤起的, 不只是沧桑的历史苦难,还有历史之美感,历史中的人的美感。追求诗意和浪漫 一直是海男小说的艺术特征,这一次当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在法国人曼帝与艾米莉组合的家庭——富有法兰西人的浪漫情调,悄 然来到中国,他们进入一个异域文化。这是一个奇特的视角,现在是殖民主义者 变成了一个异域文化的人,他们惊异于这里的一切。神奇的是,他们家庭的子女 相继卷入不同的东方的爱情纠葛。他们十七岁的女儿丽莎与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 男人周亦然之间产生了法国式的爱情。之所以说是法国式的爱情,是因为它实在 太浪漫,一瓶香槟酒就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这让人想起杜拉斯的《情人》那种故 事。这个故事在中国的滇南小镇上演,我们要看看,它如何具有中国情调。 在他们相识并不长的时间里,也许只有数天吧,丽莎与周亦然来到站台,他 们迅速要通过铁路走到爱情的世界中去。他们的爱情显然在不可思议中发生了。 小说用力之处,就在于写出周亦然这个中国男子的形象气质。在他身上折射出现 代中国男性的追求、抱负和矛盾性格。这显然是在经典的革命史叙事之外的现代 中国男性的另一种形象,中国现代几乎早已隐身缺席的工业救国的知识分子形象。 但他又不是那种浑身充满理想情怀的时代英雄,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单纯的人, 一个在这样的历史环境,承担着不是民族国家的抱负,而只是家族事业的责任的 人。但他的气质却更像一个准纨绔子弟,在这样的年代,在这样的家族中,他是 一个很不协调的他者。 周亦然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国男人,有着法国少女丽莎感到神奇的经历,他会 说流利的英语,在上海求学,回到个旧家乡,父亲要他考察铁路,父亲意识到, 个旧这个锡都,要让“大锡之梦”飞起来,就要有铁路。周亦然却沉迷于与十七 岁的法国少女恋爱,他带着她四处奔跑。这个故事改换了所有的殖民主义时期的 东方/ 西方的爱情叙事,中国男人第一次获得了全部的主动权,他几乎公然带着 法国小姑娘私奔,他们来到昆明,到滇池里游泳,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随意和浪 漫。法国少女被缩小了,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雏儿。周亦然身上已经没有《情人》 中的那种压抑,有的是中国成熟男人的气质和格调,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自信 和洒脱。他们的故事,当然夹杂着东西方文化的冲突,这里面也有一种抵抗殖民 化的力量。碧色寨已经很西化了,那些洋行和酒吧,到处写着洋文字母,喝洋酒, 但是这两个男女的感情纠葛,却显示出文化难以越过,也是难以屈服的那种质料。 周亦然内心还是东方的、中国的男人,那些观念和生活习性,也再难用落后、保 守、怪异来形容,事实上,像他这样文明开化的中国男人已经很背离传统规训了, 但还是有那些奇怪的心理和文化习性。文化是什么?是那些奇怪的习性吗?还是 内心的那种不可更改的生活规则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