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大家正在收拾东西。一个叫做秦雁行的瘦弱同学悄悄把我拉到一边,笑着对我 说:“看那个人。” 我放下自己手中的枕头,问他是哪一个?秦雁行笑着对我说:“就是屁股特别 大的那一个。” “当时全班里数你笑得最欢。”当我们熟识之后,臧富海恶狠狠地坐在床上瞪 着我说。真没想到他的耳朵这么的灵,至于我当时是否笑过,我却模糊得一点儿也 记不起了。似乎笑过,又似乎没有,记忆在岁月中总会变得模棱两可的。我扭过身 体,面向墙壁,臧富海睡在我的对面,我只要转过身来,就不得不面对他那张脸。 臧富海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我的回答,不由得怒气冲天,又恶狠狠地指着我说: “张舒涵,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你的饼干吃光。” 我的饼干是我姐姐带来的,因为我起床晚,每次都过了吃饭时间,所以专程带 来给我当早餐的。姐姐走后,臧富海一只手拿着我分给他的那一份饼干,另一只手 指着我的鼻子尖说:“我其实有一个哥哥就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 我无所谓他的哥哥,我只关心我的饼干减少的速度;我也不愿每天爬上爬下地 将它锁到壁橱里去,被人斥为小气。终于有一天,我摊开双手对他说:“已经没了。” “怎么可能没有了?”臧富海疑惑地盯着我,“你小子别又是撒谎吧!?早晨 刚看见你吃来着。” 我说:“不错,早晨我吃的那一份就是最后一份。而且,”我接着说,“一个 人的东西八个人来吃,本来一个人可以吃八天,现在一天也就报销了。”臧富海咂 巴着嘴躺到了他的床上,悄悄问我是不是有点生他的气。我的怒火消了大半,说: “生气倒没有,只不过心疼得厉害。” “这就好办。”臧富海八字形地躺在他的床上,隔着蚊帐朦朦胧胧传来了他的 声音,“改天,我让我哥带些过来。” “你那食品站的哥哥什么时候能来?” “什么食品站,是食品公司。” “就算食品公司吧!他什么时候能来呀?” “那可说不准了。”臧富海小声说,“不过早晚肯定会来。” 我撇了撇嘴,对他的哥哥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但我相信他确实是有一个粮食部 门的亲戚的,因为他长得确实是胖,比我们整个大一号。有一次画完画儿,大家休 息脑袋的时候,我对他说:“臧富海,从你那儿可以看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来。” 臧富海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指着画板问我:“哪儿?” 我说:“不是那儿。” 臧富海问我是哪一块画?我说:“不是画儿,是在你的身上。” 臧富海顿时瞪圆了眼睛。我指着他的脸说:“你的脸是一张标准的太极图,太 极还不算是中国文化的代表?” 臧富海把目光盯回他的画板,在我们的笑声中端详了一会儿画面,缓缓地对我 说:“你小子骂人不吐脏字的。”然后缓缓地收拾他自己的画具,回宿舍去了。 我笑着低头去画自己的画儿,却突然感到了两道愤怒的目光,抬起头来,看见 是栗子敏。他盯了我一会儿,才愤愤地说:“张舒涵,你怎么给人起这种外号,这 种外号一传开,一辈子都丢不掉的了。” 我笑了一笑,心里却也有些后悔。果然,“太极臧富海”的名字很快就为人所 知了。臧富海从此对我冷淡,我的饼干他也不再翻着吃了。有一次我正在吃,他撞 进来,我递了几块给他,他迟疑了一下儿,还是缓缓地吃完了,但再也不主动去要。 臧富海这么忌讳他的胖,我是没有想到的。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却应该事先 想到的。在我着实懊悔的几天里,我努力地替他辟谣,对那些上门来问太极图的同 学说:“人脸怎么会像太极图?又有骨头又有肌肉的,咱们不都学过解剖吗?” 在说这些话时,我就悄悄地用眼角看他。臧富海却是始终看天花板。天花板上 空空如也,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然而,终于有一天大家躺在床板上时,他缓缓对 我说:“张舒涵,我看你像一个张麻子。” 我笑了笑,没有吱声。那几天我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难看得要命。我虽然高 兴他这句话把我的良心账扯平,但也真怕他把这句话四处乱说。如果真要有人来看 张麻子的话,我肯定会用针把他的嘴巴缝起来,然后我再问他知不知道青春痘是早 晚都会下去的,到时候,我还会是光滑洁白的一张脸? 我正在胡思乱想时,臧富海翻了一个身,把脸望着我这边,对我说:“八三班 旺懿你觉得怎么样?” 我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儿说:“可以,还过得去吧!” 臧富海得意地又伸展了四肢,轻声说:“我觉得她对我有意思。” 我心里骂他自作多情,也不想想自己的太极图,怎么可能有人看上你?嘴里却 说:“那太好了。” 臧富海高兴地叹了一口气说:“这种事虽说两厢情愿,可咱们是男性,总还是 要咱们主动表示出来吧,不然后下手者遭殃,还是没咱的事儿。” 我心里哼了一声说:“不是咱,这可是你自己的事儿。”臧富海笑着承认了用 词的错误,开始专用“我”字。 大家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臧富海问我:“你愿意不愿意明天和我一块儿上法 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