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言艾父亲朝海埂基地门口去,那儿有许多年轻人正在摆放特大号的冲天擎,围 观的人很多。孝梅和承天站在水旁。身边没有人,她看着他,他摸着她的头,他忘 记了应该怎么去对付女孩子,觉得她是不动的,甚至是不可能动的,就像木偶一般。 滇地在黑暗中顺着阴风陶醉地翻滚它污黑的浪沫。岸边的树向右侧伸开去,再看岸 的另一端亮了许多灯,但在海埂基地门口的这一块堤岸却没有路灯,它的黑暗更衬 托了除夕的荒芜。人心各不相同。他摸着她的头,她的头靠过来,没能抵上他的胸, 她是毫无经验的,这仍是一个孩子,她的头靠在她侧身接近他背的肩下。 她很轻,但很平静,她说,我想我妈。承天也记得她妈,有一头茂密的头发, 双眼十分有神,态度永远是那种十分静止十分稳重的,不会轻易地同意什么,那是 一个十分有主见的母亲,但人生死无常,谁也挽救不了谁。承天说,你要是不害怕, 要是相信这个世界,你也就明白其实她的死确实是她个人的事。孝梅说,那我就要 弄明白她的死。承天说,那是个谜。孝梅冷笑。她的羽绒服在风中发出细小的声响。 不仅是除夕夜谈论的人在黑暗中成了小木偶一样的,就连所有在爆竹声中祝福的人, 也都是木偶,只要我们意识到死亡,那么活着就是唯一的意义,承天所能感觉到的 孝梅就是这样,即使孝梅再思念他一万年,他所能生活着的混乱着的挣扎着的欲望 也不过仅仅是如在风中摇动的木偶的小线头。 言艾从美国回来那天,承天刚好到八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县上去参加一个产品发 布会,作为刊物的代表,为了赢取这家企业的广告,老方和承天硬是厚着脸皮赶了 洱县,洱县县委里边有老杨的老同学,为了避嫌老杨就不来了。承天照理应该留在 昆明,老婆从国外回来,必须到机场去接她,装也得装出久别重逢的热情,但承天 却硬被出版社派到了老山区,人家本来不需要在这种刊物上边发布广告,效果不理 想,这么做当然也像是一笔赞助了,刊物虽是体制掏钱,但行政上的事没有个定论, 一旦社里边资金紧,很可能出问题。于是刊物内部的人最多考虑的不是稿子,而是 如何出去捞钱。在洱县的几天,承天还是老实地待在县委招待所里,只是在临行前 的晚上由那家饮料厂的办公室请客才到歌厅唱了几首歌,有一个小姐作陪,但他也 没有做应该做的事。他自己也想压一压小姐们的锐气。 回到社里后,他立即赶回家里,老方也帮他在电话中向言艾道歉,这都是为了 公事,没能让承天迎接她回来,说老杨和社里边都同意给承天补几天的假,让他多 陪她。言艾在电话中很冷静,这让承天很吃惊,回到家正是晚上,言艾父亲跟言艾 在讨论美国的道路,说什么驾照啊,路标啊,什么的。保姆关门之后,言艾没有站 起来,她只是招呼承天坐到她身边,看来她有了美国人的那些作风。承天并不是那 种喜欢伪装的人,他跟他们一起加入到对美国的讨论中,实际他对觉得外国以及外 国人都很无聊,言艾刚回来这几天,承天因为新鲜感,跟她卿卿我我,言艾和承天 单独关在卧室里,他们还是十分亲密,承天当然不认为狗日的美国真正能改变一个 女人,不论是他的老婆,还是别人的老婆,总之都还是老婆。言艾筹集了一点钱, 在她母亲唆使下开了一家小公司,跟他合伙的人有她小时候十分要好的朋友,公司 虽小,但言艾把她从美国看来的那点精神全都用上去了,从此言艾的家里总是来人 不断,大部分都是在晚上来碰头,开会或者是谈资料什么的。 承天上班之后,感到出版社的工作跟以前不同了。现在行政拔款一再减少,刊 物很可能要自负盈亏,同事们都很紧张。承天的小说没有什么进度,他在看书,大 量的看那些书,实际上他一直在期待四年后的那部长篇。他时刻都在准备着。 事情出在三月份,言艾的精力都放在她的公司上,承天也照常上班,大家都步 入了生活的正轨,但偏偏承天在一个晚上参加完饭局回来之后发现言艾脸色阴沉, 他去问她,她不理,他哄她,她还是起不来劲,承天自己不明白,就坐到写字台那 儿看书,后来他看到抽屉最下一阁是开着的,里边厚厚的文件袋被打开了,还露着 许多张纸,承天才反应过来她一定是看见那封他写给冰冰的信了。承天镇定下来, 想既然她已经看到了信,那也就无法挽回这种伤风败俗的名声了,总之自己在女人 方面是不可能严肃起来的,在床上,言艾背对她,他摸她的脸,发现脸很烫,就要 抱她,她用肘子击他,他想发火,但还是按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