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歌声泄愤懑 刘秀英和柯云不知不觉来公社十天了。因父母是北方人,加上自己的努力练 习,刘秀英的普通话很标准。配上甜美的嗓音,她对播音工作是得心应手、游刃 有余。只是有时仪器出现故障,需要电工(原来兼通讯员)韩正帮助修理。柯云 由韩正带了一段时间后,对各个大队文件、信件的收发工作也已熟悉。韩正一 九六三年毕业于省机电学校,目前各个大队电、广播的安装,修理都由他负责。 他也是本省沿海人,平常沉默寡言,对电工业务很熟练。他拉着一手好二胡,常 自拉或和保健院的张康医生用小提琴合奏。他拉曲子,常带着凄凉的韵味,有时 显得很悲愤。 这天,趁严、阙到城里开会,四个知青一起去后山探望老支书,老人的体格 已大大不如从前,瘦得皮包骨头,腰部酸痛得直不起来。年轻人不由得心酸流泪, 老人反而安慰他们,说现在只有两个人看管自己,对他也不错。当刘秀英说到那 天夜里柯霞惨遭严家石侮辱时,老人愤怒得呼吸急促,满脸通红,千叮咛万嘱咐 刘秀英千万要当心那个流氓畜牲,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对付他。他也说不出具体 的办法,他毕竟不能劝她倒流回去,因为上山下乡是党中央、毛主席号召的。说 到韩正时,老支书肯定地说他是个好青年,柯霞曾亲口告诉他,那次开批判会时 公社的扩音器是韩正教她破坏的,而且韩正还曾向他了解过严家石在星湖的罪行。 老支书还说了有关张康的一些事,要他们必要时找他商量。 韩正和柯云同住一个房间里。为了接近韩正,当天晚上,刘秀英以看望小弟 为借口进了他们的房间。韩正和张医生正在合奏曲子。待他们一曲奏完后,刘秀 英鼓掌称赞道:“你们合奏得太好了,让我实在想唱歌,为我奏一曲《白毛女》 的《我要冲出虎狼窝》吧!” 对上调后,一过了门,刘秀英就迅速地进入角色,那悲愤、高亢、充满激情 而婉转的歌声催人泪下: 鞭抽我,锥刺我,不怕你们毒打我;地主豺狼心狠毒,打死爹爹又害我; 血泪仇,数不尽,新仇旧恨比海深,比海深; 我要冲出黄家的虎狼窝! “太棒了,你怎么会唱这么好呢?我看过地区文工队的最好的独唱演员唱这 首歌,怎么也听不出这种凄婉、愤恨的味道,你以前向谁学过的。”张医生抑制 不住地赞美着。 “我从小喜欢唱歌,这也许是一种悟性,现在到哪里去找老师,只能看看歌 本,跟着收音机学学。” “你会唱京剧吗?”韩正问。 “会,现在京剧这么流行。”刘秀英知道韩正喜欢悲愤充满希望的歌,于是 说,“唱《智取威虎山》的《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吧!” 刘秀英的京剧也唱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那天生的演员素质使她很容易让 自己的感情和剧中人发生共鸣,加上运用自如的真假声结合,使人觉得亲切自然。 她把小常宝失去亲人的悲痛以及对座山雕的仇恨在唱腔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只听 到最后一句“打不尽豺狼”的“狼”字时,韩正的琴弦“喀嚓”一声断掉,韩正 用一条琴弦将这一曲奏完。 “你干吗?怎么会激动到这种程度?”张康说。 韩正久久沉默着。这时,余立峰和李华荣走进来。 “怎么这么没劲,我们都表演完才来?” “你们三个配合那么融洽,各自都那么投入,我们怕进来影响你们,在外面 听了好长一段时间。” “难得的好听众。以后我们这乐团演出时,要争取来当观众,为我们喝彩。 这臭小弟,身上毫无艺术细胞,连个掌声都没有。” “我鼓掌,你还不飞到天上去?” “你算哪根葱,哪根蒜,鼓掌一下手会拦掉?” “你不说我身上没有艺术细胞吗?连我都被感动了,说明你们这乐团已经达 到了铁树开花的水平,我怎么能随便鼓掌?”柯云显得很严肃,大家都笑起来。 “铁树开花,用来形容技艺的最高境界,用词不当!应该用出神入化,炉火 纯青或登峰造极。”刘秀英认真教柯云。 “哼,你都可以用”下大米“比喻”下雪“,我用铁树开花比喻技艺的高水 平为何不可?铁树乃铁做的树,开花是根本不可能的,到我会真心实意拍手鼓掌 时,就是铁树开花之际,也就说明你们的水平够棒了。” 刘秀英和大家笑着摇摇头。此时,只见张康已将小提琴放进琴盒,不太自然 地说: “你们继续玩吧,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星湖的知青们尴尬地对瞅着,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望望韩正,韩正礼貌地笑笑, 没说话。猛然间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什么,片刻后,三个人一起离开了柯云的宿舍。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在城关买一些防空洞的用品,余立峰用自行车载着李华 荣,在回去 的路上,遇到特意在等着他们的张康。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很不礼貌。”张康的口气让人觉得很真诚。“我想 人多在一起的场面要等以后,目前如果太引人注目会引起严、阙的怀疑。我这并 不是害怕他们,盲目的匹夫之勇只能成为他们将我们一网打尽的理由。” 听张康用“我们”来表达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李华荣和余立峰觉得特别亲切, 彼此之间的心在渐渐靠近。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天后来我们也都感觉到。”华荣将行军壶递给 并排骑车的张康表示友好,“听老支书和乡亲们说你曾在星湖搞社教呆了很长时 间。” “是呵,整整一年。那是一九六四年,我刚从省卫校毕业分配到阳春保健院, 就被安排到星湖搞社教。其他两个人是地区来的,都不会说本地话,所以,普通 话在星湖推广跟我们 几个有很大的关系呢!我了解陶支书,了解星湖人,对他们的感情并不亚于 你们。“ 有了星湖和陶支书做话题,三个人的话自然多了起来,随着更深刻的了解, 余立峰问: “你和韩正关系挺不错的,你说那天晚上他怎么那么激动,我想他是不是受 过什么伤害。” “我和他就象兄弟一样。他是很不幸的,三年前,他的女朋友来阳春玩,被 严家石强暴了。 “张康的声音很小,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同情和愤怒。 “可严家石为什么还要他当通讯员?而韩正为什么又愿意给那畜生当通讯员, 鞍前马后地跟着效劳了这么多年?” “姓严的我觉得是变态,他大概认为这样更有挑战性般的刺激,不相信韩正 这个小人物能伤他一根毫毛。你们看,柯霞出事后,他不照样调柯云来当通讯员? 那韩正呢,不当通讯员又能去哪里?再说他立志要报仇,只有当通讯员才能接近 他们,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去掌握对方犯罪的依据。” “你刚才说柯霞出事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余立峰问。 “是韩正告诉我的。那一天早上、中午都没听到广播,韩正去找柯霞没在, 他觉得可能出问题了。严家石早、中饭都没出来吃,他故意叫食堂给做了好吃的 饭,送到他的房间,严家石接饭时,韩正看到他脸上、脖子有很多指甲抓痕。严 家石吩咐他,通知甘四念立即到公社来播音,并威胁他不要往外说他受伤的事。” “真希望能将这死王八扳倒,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余立峰咬着牙说。 “目前还不是时候。多少人都生活在他魔爪的阴云下,多少人都盼望着这一 天。”张康警惕地环顾四周一下继续说:“魏莉萍,跟了他后怎么无缘无故自杀? 我们保健院的一个护士,供销社一个女服务员,邮电所那个女的,星湖的几个妇 女,一些大队的女知青都被那老流氓侮辱过,这是我们注意观察得出来的。那老 猪公几乎是什么女人都想要,你们说他下流到什么程度,我们保健院搞计划生育, 放环刮宫,他都敢明目张胆地闯进手术室里去看,有时我气得真想把他阉掉。” “刘秀英可是我的女朋友,看来他们调她来公社是别有用心的。要是发生什 么意外,我绝对杀掉他们。” “不能让她出事了,我们已经损失得够惨了!刘秀英泼辣大胆,颇有心计, 如果遇到这种事,不要慌张,先设法稳住他,然后再收拾他,甚至废了他。这样 也许会毁了前程,但很可能就宣告了那色狼的死刑。”接着张康说了一个可以借 鉴的故事。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一个从外地到部队探亲的中年妇女走到火车站前的小路 旁,冷不防被一个从树丛中闯出来的歹徒压在地下,卡住脖子欲施暴,周围见不 到其他的人,叫不出声,怎么挣扎也没用。这时她想,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于是,在他解她裤子时,她狠命地用双手又猛又狠的卡挤着歹徒的下身,对方感 到剧疼只好放手,她挣扎着起来后,气得用脚跺踩着歹徒的胸腹部,致使歹徒严 重受伤。 回到公社,已经快10点了。余立峰冲完凉后,啃着馒头到了广播室。他用家 乡话说了今晚和张康的谈话,并把他所说的故事告诉刘秀英。 听完故事,刘秀英不以为然地说:“他怎么知道,他跟着去看了?” “后来,那妇女告到了派出所,抓到了歹徒,是张医生一个干公安的朋友说 的。” “我可没那妇女老到。那可能是农村妇女,力气也大。姓严的无恶不作,搞 不好我连命都会搭上的。” “不会,这两年的锻炼后你力气也挺大的,只不过要稳准狠,才能稳操胜卷。” “要达到稳准狠,那什么时候我们得做做备战试验。”刘秀英显得很认真说。 “你可不要把我的小弟弟和蛋蛋挤坏掉呵。” 见余立峰有点紧张,刘秀英哈哈大笑起来:“挤坏掉就没有下一代,我可得 去另找一个。” “你敢?!”余立峰一手把刘秀英抱了起来。 尽管这一对年轻人深深地爱恋着,过不久余立峰就走了。公社里人多眼杂, 他绝不能在那里过夜而让人说三道四。 躺在床上,那些受害姐妹的身影不停地在刘秀英眼前闪现。夜越深,她对那 色狼的仇恨也随着加深,心中原有的恐惧感也随着慢慢淡薄了。 十月二十日严家石被上面正式任命为县革会主任。阳春公社的书记由他续任 一段时间。 十月二十八日是县革命委员会成立三周年,县里研究决定将地区的一些头面 人物请来庆贺。 看看这小小的县城在他们关心下搞得多么风光。严家石还想将这批有关人物 请到阳春公 社来,用临时的,表面化的东西让他们参观参观。看看公社在他的带领下如 何抓好阶级斗争,如何抓革命、促生产,知青们的思想觉悟又是如何出色地飞跃 的,以提高自己在那些人心目中的威信。为将来能更顺利地飞黄腾达,他特地准 备了一些山里的奇珍异宝,按级别的 大小瓜分给他们。这次他特地交代韩正,决不允许供电、广播出差错。 那天去阳春公社的人物有地委副书记;有组织组、宣传组、四面办的领导; 有妇联,保卫部门等许多负责人物。有的人是想来参观取经的;有的是想来看看 这个五短身材的严家石到底 有啥过人之招;有的是想跟来享受得到好处的;有的早就了解严家石是个土 匪、流氓样的人物,想来暗访了解该土皇帝有什么新的犯罪记录。 在公社参观的人物被安排在新建的农科所房间里。除了没有卫生间外,条件 挺不错。一些知青被抽调上来搞接待,刘秀英和柯云除了自己的工作之外,也负 责接待工作。 两年来柯云长高了,他的身材匀称,看起来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虽然他的 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在“知青之家”里向哥哥姐姐学了很多好东西。他的举止优 雅得体,那长睫毛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笑起来让人觉得特别亲切。严家石和阙秘 书发现地委副书记潘龙林的目光时时很认真地注视着他。怀疑这位大官可能有同 性恋,于是让柯云专门去侍侯他。迎合他的需要,可以为自己的前程更好地铺好 道路。 原来,潘书记觉得柯云长得特别象一个人。真是太巧了,经过询问,他在抗 美援朝时和柯云的父亲曾在一个部队。他说柯云的父亲柯华健除了双眉间的一颗 黑痣外,年轻时长得就是柯云现在这样,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两位长辈因关系 亲密,在转业返回经过潘的河北老家时,曾送给他姐姐柯霞一枚长命锁。听到讲 自己的姐姐,柯云不由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潘书记查问后,才知道柯霞因受辱倒流回去。柯云还告诉他,严家石在这里 强奸了很多妇女,甚至害死人,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 听了柯云对严家石的揭露,这位分管政法的潘书记无比惊讶、愤怒。自他上 任至今,听到有关严家石的汇报都是很好的。姓严的能说会道,文章写得也很好, 对毛选能活学活用。在他的描绘中,阳春公社是那样充满光明,前程辉煌,没想 到这家伙竟连猪狗都不如,偏听偏信造成的危害真是太大了。 潘书记认为,既然这样的坏人能当上了县革会主任,说明他在地、县都有一 定强大的势力和市场的,一时要扳倒他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办案最需 要的是人证物证,要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去揭发这种深受其害的罪行确实太难,只 能继续等待机会。 柯云找了秀英、立峰,将和潘书记的谈话告诉了他们。刘秀英认为不管真假, 都得先和柯云的父亲联系,了解一下潘龙林的为人,这是一个对他们来讲极为重 要的人物,千万不能出差错。 柯云家住在单位里面,很快就和父亲通上电话。因为工作的多次调动,两位 战友好多年失去了联系。父亲对潘龙林有很好的印象,他在战场上曾经冒着生命 的危险救过战友,是个正直的值得信赖的人。 十月三十日晚上,参观团的人士晚饭后,严家石和阙秘书热情地邀请他们去 阳春小学看演出。参加演出的是地区和本县文工队挑出的一些水平较高的节目。 最后一个节目是舞蹈《北京的金山上》,已经接近尾声时,阙秘书要求刘秀 英代表阳春公社的知青上台唱歌。刚才那些节目刘秀英已粗略看了一下,觉得都 太一般化,这时她的表演欲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不管发生什么后果,她都想盖 掉他们。因而她没有丝毫推辞,也不换装,上台时极为自信地向观众们鞠躬后说 :“为了表达对地区领导、县领导和本公社父老乡亲的敬爱之意,我为大家演唱 一首革命歌曲《看见你们格外亲》。过门奏完之后,刘秀英那甜美、清亮的嗓子 深情地唱道: 小河的水清悠悠, 庄稼盖满了沟; 解放军,进山来, 帮助咱们闹秋收。 …… 你们是,咱们的亲骨肉, 你们是我们的知心人, 党的恩情说不尽, 见了你们总觉得格外亲,格外亲。 刘秀英唱完后,掌声如雷,连文工队的演员们都不断地鼓掌喝彩。盛情难却, 刘秀英只好再唱一首。 看到监控音响电器的韩正,刘秀英忽然觉得必须为那些受屈的姐妹唱。一曲 《我盼望东方出红日》唱出了那些姐妹们的怨恨之情和复仇的心意,观众的感情 被极为有效地带进曲调中,许多人都流下了热泪。 演出结束后,地区文工队的负责人找到了严家石说:“严主任,没想到你们 这里居然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个小刘可以当我们的台柱子,给我们文工队吧,先 借一段时间也行。” “不行阿,她是我们这里的广播员,宣传员,整个公社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工 作都要她负责。她还要给大家教唱革命歌曲呢,这样吧,过一段时间我找到合适 的人选后,再说!”严家石说话时,和阙秘书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双方的脸 上都荡漾着胜利者的笑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