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的人 茂生一去不返,没有音信,袁玫食之不安,夜不能寐。茂生曾经告诉过她家里 的地址,但那只是个大概区域,北塬乡那么大,上哪去找? 袁厂长要去北京参加一个新产品交易会,让女儿一起去。袁玫哪有这个心思? 她说自己头痛,想留在家里。父亲走后,她便乘车来到了鹿县,然后又找到了北塬 乡。 北塬乡是一个不大的乡镇。袁玫来到乡政府,想了解茂生的情况。乡政府不认 识这个人,问她是哪个村子的,袁玫不知道。文书说北塬上姓周的不多,惠家庄、 李窑科、谢窑科、黄家村、东李村等,都是一个姓氏,黄泥村人都姓关,没听说哪 个村子有姓周的。 袁玫说这好办。你们乡一共有多少个村子?文书说十三个。袁玫说那我就一个 村一个村地找,不信找不着他。 第二天,一个姑娘挨家挨户找周茂生的消息就在塬上传开了。 袁玫来到了寨子村,找到了茂云家。茂云说你找周茂生干啥?袁玫说他是我的 男朋友。茂云有些生气,大姑娘家不害羞,大老远找男人。没听茂生说起过她谈恋 爱呀。如果谈了,这茂生也太不懂事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家里人啃一声。茂云 说你是咋认识茂生的?袁玫说你认识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光芒。茂云很冷静,说 我认识他,但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姑娘说为什么?茂云说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 诉你,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袁玫见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友好,说你不告诉我我也会找 到他的,转身出去了。 茂云很生气,看来这可能是茂生在外面一年时间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对人家 做了什么没有,姑娘是不是找上门来要钱的。茂云越想越着急,于是坐了去塬上拉 水的拖拉机就回娘家去了。 那时茂生刚刚通过了预选,正在县城复习。茂云回到家里想跟母亲说这件事, 看到两鬓苍苍的母亲,她欲言又止。母亲见茂云很慌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 为农村人正忙的时间,女子是不熬娘家的。茂云说没啥事,到镇子上拉水,顺便来 看看你。母亲于是很高兴,问长问短,让黑蛋干活惜力点,不要那样拼命。黑蛋干 活一个顶俩,干完他家的就来帮丈人家,一家人对他的态度已有所改变。这时天已 向晚,父亲从地里也回来了。茂云于是动手做饭,准备在娘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去 县城找茂生。 吃饭的时候秀娥带来了一个人,进来一看原来就是寨子村见到的那个女子。秀 娥说这就是茂生家,说完就走了。茂云咚地放下碗,说你这女子咋跑家里来了?谁 告诉你的?!袁玫说她问到了茂生的一个同学家里,人家说在黄泥村,我就来了。 母亲以为是茂生同学,连忙跳下炕让女子坐,袁玫看了看房间里的情景,一张大炕 占去了房间二分之一面积,一张又黑又亮的破席铺在上面,席面上没有褥子。几床 薄薄的被子摞在墙角,被子上到处是补丁,露出了白花花的套子。剩余的一半地方 作了厨房,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堆在灶火,一只小狗正在对着她狂吠。房顶上熏得 很黑,一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房上的泥皮。看着看着,袁玫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茂 生呀茂生,你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再呆下去? 母亲瞪了茂云一眼,说女子大老远来,先没问人家吃了没有,就像个狗似的乱 咬。说完就把一碗绞团递在袁玫的手上。绞团香喷喷的冒着热气。袁玫走了一天早 就累了,现在找到了茂生的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很饿,于是说了声谢谢阿 姨,端起碗就吃,边吃边问茂生咋还没回来?父亲说茂生到县里上学去了,今年要 考大学。袁玫停了手中的筷子,不解地看着茂生的母亲,想在她那里得到证实。母 亲说茂生在外面跑了一年,把考学的事情给耽误了,今年可不能再耽搁了。袁玫说 他考学有把握吗?茂云白了她一眼说:能,茂生一定能考上大学!袁玫突然觉得自 己现在来得很不是时候,如果茂生看见自己,务必要影响他的情绪,对考学也会造 成影响。看来只有等他考完后再说这事。注意打定,便不准备去学校找他。袁玫说 我是他的一个同学,我们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半年多没联系,我来看看他。既然 不在,我就不在这呆了。说完从包里拿出一百元钱,说我来的匆忙,什么东西也没 买,这点钱阿姨你自己看着买东西吧,我走了。母亲说天黑尽了,你到阿达去?袁 玫说我去县城住一宿,明天就走。一家人留了半天也没留住,于是就叫了一台拖拉 机,送袁玫去县城了。 袁玫在县城的招待所登记了一间房子,看时间尚早,就一个人来到县城中学, 在大门口来回徘徊。她知道茂生这会肯定不会出来,但还是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 ——亲爱的人,我已经来到你的身边,你的身体还好吗?你是否想我?为什么不给 我写信?你参加高考我不会反对的,你要走自己的路,我会支持你的,为什么不告 诉我一声?现在,我就在你的学校门口,我们尺呎相望,却不能够相见。在你离开 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呀!恨不能马上就见到你。——知道吗?为了 不影响你的学习,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亲爱的早点休息吧,我还会来看你的,祝 你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袁玫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心酸,鼻子冲冲的,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往上涌。不知为 什么,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茂生如果考上了,跟自己也就不可能在一起 了。大学里好女孩多的是,何况茂生又是那样出类拔萃,讨女孩的欢心。一向自信 的她突然对自己失去了勇气,一个人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一夜未眠。 村里都在谣传茂强在新疆混不下去了,整天靠捡破烂为生,连衣服都卖了,没 钱回来了。母亲眼泪汪汪地让茂生给他写信,可是写了很多封都没有回音,可能早 就不在那个地方了。母亲于是整天以泪水洗面,嚷着要去新疆找茂强。 自从茂民、茂娥出事后,母亲经不住任何事情的刺激,谁说也听不进去。茂生 说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还不回来,他就去新疆找人。 正当一家人讨论着如何去新疆的时候,茂强回来了。 茂强在车站上流浪了一段时间后,靠着装棉花包子挣的钱买了车票。茂强回来 的时候剃了个光头,脸越发显得瘦小,与实际年龄很不相称。衣服已经破得穿不成 了,背子上被火烧了个大洞,看得人触目惊心。村里来了许多人看他,大多数是看 笑话的。 那年冬季,征兵工作正在进行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凡是年满十八周 岁的公民都有资格去乡上报名。茂强跑到乡上,偷偷地给自己报了名。宝栓在高音 喇叭里宣读报名名单的时候家里人才知道了这件事。茂生赶到宝栓家的时候,征兵 办的人也在那里。茂生说茂强的年龄根本不够,差两岁哩!宝栓查了户口,就是差 两岁,于是把茂强的名字勾掉了。 说心里话,茂生父母是不想让儿子去参军的。村里往年参军的几个都复员回来 了,不是学了喂猪,就是学了骑马,回来后没一点用处,文不文武不武,不愿意受 苦,白白耽搁了三年功夫。农村人嘛,要讲究个实际。文能文,武能武,千万不能 半文半武的样子,一辈子没出息。这个家里已经有一个先例,不能再赌这个气了。 征兵工作进展顺利,眼看就要结束了,村里体检上的两个孩子都到县城去集合, 第二天就要出发,乡亲们都准备为他们送行哩。 当夜幕已经将帷帐拉合,大地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氛围中的时候,一辆军用吉 普车高鸣着汽笛驶进了黄泥村。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专为茂强而来的! 寒暄几句后,小小的陋室内便挤满了人:乡委书记、乡长、乡武装干事、送兵 的干部以及生产队干部共十几人。好奇的村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竞相来看。 霎时间,小小的院里站满了人。 ——原来是让茂强去参军的,且明天早晨就要出发,今晚必须得到达县城—— 而此刻,茂强却在界子河跟冬有拉茅粪哩! 同家长稍事商量,便驱车去寻找茂强去了。 周崇德和妻子都愣住了:“不是没有茂强吗?” 乡委书记说:“你们周茂强是个好孩子,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要求参军。虽然 他年龄不够,可这孩子态度很坚决,几次来乡里要求去,真是好样的!” “就是去也不能这会来叫人家走吧?——亲戚未见,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是 否太仓促了?”豆花快人快语,说。 “是有些仓促。可是没办法呀!北头村的一个娃出事了,今天下午被抓了起来。 周茂强体检合格,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本人又强烈要求参军,所以我们才决定让这 孩子去。农村孩子没念下书,呆在家里有什么出息?不如让他出去闯一闯,说不定 就能闯出名堂来。你们也知道,这种例子多得是了。我们让孩子去,也是为了他的 前途考虑呀!”书记滔滔不绝的一番演说,茂强父母心就动了。 “让茂强去吧!这小子年龄不大,志向不小,一个人都跑出去闯了几回了。你 们如果不同意,他还会跑的,说不定这回出去就不回来了!”队长关宝栓眨巴着眼 睛,唾沫星子乱溅。 “让孩子去吧。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你们 如果不同意,孩子会恨你们一辈子的!”乡长说。 可能是害怕家长不同意,乡领导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茂生想让乡委书记坐下,奈何家里连把椅子也没有,只好去凤娥家借了几把。 父亲拿出自己的卷烟,让了一圈没人抽。刘乡长拿出自己的香烟,给了茂生父亲一 支,然后打着了火机。 活这么大岁数,这是最高领导给自己发烟了,并且亲自点燃。崇德的手有些颤 抖。由于贫穷,村里人都瞧不起他。老槐树下的男人堆里,很难见到他的影子。大 家跟他说话声音都很大,语气多有揶揄的味道。如果去谁家人家发了烟,他会拿回 来炫耀半天。茂强很生气,说一根烟值得这样吗?父亲火了:“这是纸烟,不是旱 烟!有本事你也买一盒回来!”茂强不屑一顾地说:“我要买就买一条,等我挣钱 了,给你买一箱回来!”气得父亲直叹息,摇摇头,不理他了。 乡长的烟让崇德老汉激动得浑身不稳,嘴唇一抖一抖地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有啥要求吗?明天让人给你拿一袋面来,村上今年报贫困户,不要忘 了给周茂强家救济。”书记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对宝栓说。 “没嘛达没嘛达!今年的困难户肯定有茂强家。”宝栓拍拍胸部,当即表态。 “——就是……就是茂强还小哩,不懂事,去了你们可得多担待些。”母亲低 声地啜泣着,满脸是泪。 “到了部队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他,没事的,你放心吧!”送兵的武装干事说。 因为情况特殊,村里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别说茂强妈一时难以接受,乡 亲们一时也难以接受,感觉太突然。于是,白秀、豆花等都眼睛红红的。 这时茂强回来了,服装已经变成了绿色,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人们都对他行 注目礼,弄得茂强有些不好意思了。 月亮悄悄地钻进云层,没人理会,便又慢慢地溜达出来了。初冬的高原已经很 冷,夜雾浸湿了人们的衣服。 已经凌晨两点了,大家还不肯离开。 白秀拿来了刚刚烙好的白面饼子,要茂强带在路上;大妈摸索了半天,拿出两 元钱,要茂强带着;豆花煮了几个鸡蛋,用红水染了,说图个吉利,要茂强带着; 茂华给了弟弟五元钱,茂强不要,她就生气了。茂云离得远,没有来,准备一会捎 带去一趟。最感人的是茂强童年的伙伴冬有,搂住茂强痛哭不已,临行将头伸进车 里,泪流满面地握着茂强的手使劲地摇,却已是哽咽不能语…… 车到寨子村的时候已经临晨三点了,黑蛋和茂云早就睡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汽笛声,茂生大声地叫着姐姐开门,把茂云和黑蛋着实怕了一 跳!黑蛋顾不得穿衣服就跳下炕,茂云急急地披了衣服,顾不得穿鞋就跑了出来。 边跑边问:“咋咧?——茂生咋咧,出啥事了?”声音里已夹杂着哭音。 “二姐!”茂强一下子扑了上去,把茂云抱住。茂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一 个穿军装的人,还以为是谁哩,把茂强推开了。 “二姐,是我,茂强!”茂强说。 “你咋穿了这衣服?黑更半夜的,姐都认不出来了!”茂云这才看清了是谁。 一阵解释,一番唏嘘,姐弟恋恋不舍地分开了。茂生陪着弟弟跟随吉普车一块 去县城里。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临晨四点多了。县城招待所静悄悄的,人们都休息了。 兄弟两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卫生间,卫生间有浴盆,毛巾、香皂和 牙刷牙膏,还有一面大大的镜子,很气派。房间里开着暖气,两张席梦思床上铺着 厚厚的毛毯。茂强在上面坐了,感觉有弹性,一下子又站起来了。长这么大,茂强 还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房间,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茂生说。 “就睡这上面?——那么软,怎么能睡得着?”茂强看着洁白的床单,脸红红 地说。 “就睡这上面。宾馆里都一样,都是这么软的床。”茂生跟袁厂长去过省城, 曾经住过带卫生间的房间。 茂强没有在床上睡,拉了毛毯在地上,把被子盖在身上。 茂生看着弟弟,好像很陌生的样子,一时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哥,你生我的气吧?”停了一会,茂强说。 “——没有。”茂生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当初他报名的时候茂生也坚决反 对,甚至告诉在乡上做文书的同学,坚决不能让他得逞。可是事情突然这样了,他 心里却觉得放松了,很释然,甚至为他的决定感到自豪。 “哥,你明年一定还要复习,参加高考。千万不能放弃,要不我们家就没希望 了。你考上了学,给父母争一口气,让红星他们不敢小看咱。等我复原了,就去做 生意,赚很多的钱,然后在村里盖最好的房子,让咱大咱妈住着。咱大咱妈一辈子 受罪,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惜惶着哩!” 茂生没有说话。他不知该怎样跟弟弟讲。 袁玫高考后又来了一次,这次她直接来到黄泥村,找到了茂生。 “——呀,才多长时间,你就变得又黑又瘦,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再呆下去你 就完了!”袁玫看着茂生,大惊小怪地说。 “你咋这样说话?好歹也是我的家,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二 十年,怎么就不能住下去了?”茂生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理解我的话,我是说像你这样有理想的人呆在农村, 是没有发展前途的。”袁玫被顶了一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 “人家大老远来找你,也不问吃了没有,喝不喝水……人家随便说了一句话, 你就劈头盖脸给我个拿不起……”姑娘说着便掉下了眼泪。 “袁玫,我不是冲着你。家里一堆事,高考没考好,现实很残酷,我心里一直 很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因此说话有些冲,请你谅解。”茂生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把家里安顿一下,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厂里需要你。”袁玫看着茂生, 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不行。起码现在我不能走。我弟弟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家 里现在就我一个儿子,我走了,父母没人照顾的。”茂生突然觉得那个黑陶厂离自 己已很遥远。 “要不带着你的父母,跟我们一起住在厂里?”袁玫说。 “开什么玩笑?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家乡?”茂生觉得很可笑。 “那我们怎么办?”袁玫有些伤心地说。 怎么办?茂生也觉得有些头疼。凭直觉,他觉得两个人不会有结果。黑陶厂一 年,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他别无选择。现在冷静下来,觉得他们真的不合适—— 两人的条件相差太远。 “——要不你看这样吧: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把家里的事情安顿一下, 如果想通了,我下来找你,怎么样?”沉默了一会,茂生说。 “那如果想不好呢?你就不来了吗?”姑娘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怎么会想不好?好赖都会有一个结果吧。——相信我!”茂生在她的肩膀上 拍了拍,发现袁玫穿得很少。 “陕北气候冷,你穿这么少会感冒的。”他说。 “感冒就感冒吧,反正死了也没人心疼的。”袁玫嘴噘得老高。 “赶快回去吧,穿这么少,天越来越冷了,我送你去县城吧。”茂生说。 “那你说话算数,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来看我!”袁玫临别时突然亲了一下他 的脸蛋,眼睛红红的。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哥,你想啥哩?”茂强见茂生盯着墙壁发呆,半天没讲一句话。眼看都 要天亮了,没一点睡意。 “——没,没想什么。你到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茂生说。 “哦,知道了。——哥,你说等咱们有钱了,盖什么样的房子?”茂强问。 “——房子?哦,你说房子。当然要盖最好的,咱们每人一间,父母住一间。” 茂生说。 “哥,你说盖房好呢还是修窑好?”茂强问。 “窑修好了也美着哩。挂个面墙,比房还气派!”茂生说。 “那我们就修窑吧!要修全村最好的,把面墙挂上!”好像方案已经确定,就 等着实施了。 雄鸡啼破了漆黑的天幕,象一幅无朋的水墨画一样从高原之巅开始晕染。拂晓 的时候,兄弟两个带着甜蜜的梦睡着了。茂强的脸上笑眯眯的,涎水流了一毛毯。 一大早,新兵列队检查以后,便开始进餐。早餐在县招待所餐厅进行,很丰盛。 长这么大,茂强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饭食。 虽然才十一月,县城的早晨却冷得人发抖。招待所的院子里挤满了送行的人们。 炊烟袅袅地飘了起来,许多人家还没有吃饭。太阳从东塬上探出了头,染红了大半 个天际,县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显得庄严而神秘。 上午九点,随着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人流纷纷向北教场拥去,那里早就停着三 辆大轿车恭候。茂强要上车了,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好一会才放松。车子走了, 带走了亲爱的弟弟,同时也带走了茂生的心。 上午十点,车子路过黄泥村口,人们蜂拥而上,将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日 里不怎么搭理的人都来了,并且拿来了家里最好的东西:鸡蛋、苹果、核桃、红枣, 甚至是一瓶廉价的白酒,要茂强在路上御寒。茂强的手里已经塞满了,他们却还要 往上递,唯恐自己的没有被拿到。母亲给她包了一撮老槐树下的泥土,说我娃带上 这个,就不想家了。冬有没什么东西可送,就送了一本他们经常在一起看的连环画 《西游记》和一副玩旧了的扑克牌,眼泪汪汪地要他早日来信……大巴缓缓地开走 了,许多人还在呼喊着茂强和其他两个孩子的名字,热泪盈眶地跟他们告别。这样 寒冷的早晨,乡亲们从早晨七点一直等到十点,路边打着火,许多人连早饭都没有 吃。 这一幕伴随茂强走完了四年的军旅生涯。也许是前些日子东李村有一个孩子前 线阵亡,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次征兵的特殊性,所以才如此盛情,犹如生死离别,感 人泪下。 一路上,茂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两天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甘肃陇西。 四十天以后,他们就走上了中越自卫还击战的战场,茂强和他的战友们在老山 前线的猫耳洞里浴血奋战,坚守了两年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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