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变动 1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96年的春节是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对我来说就有些特 别了,复杂的情绪注定了这个春节的不平凡。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家里和家人以及回来 过春节的苏蓉团聚了不到十天就赶回所里上班。 一天上午,院子里突然驶进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小车,大家一看,是局长的坐骑,便 赶紧围了过去,车门打开,吴局长、丁政委从小车里钻出,罗所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 住吴局长的手,叫了一声:“局长。”我注意到了,连姓都省了。 吴局长、丁政委在和所里全体干警打招呼的时候,我站在郭副的身后,吴局长见到 了我,伸过手来,我连忙握住。 “小戈呀,怎么样,还习惯吗?”因为很少到局里去,我几乎没有去拜访过局长、 政委两个人。 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习惯了。全靠罗所长郭所长他们关照、关心我,从他 们身上我学到了不少。” 罗所长可能听了比较受用,终于说出了对我的第一次评价:“小戈这个人不错,基 础很好,接受能力强,又肯吃苦,是根好苗子。” 局长点点头,好,好。 我几乎有些感激涕零了,大半年了,我没有听过他的什么表扬,没有想到的是他居 然会在两位主官面前如此夸赞我,尽管我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客套的份,但他能这样说, 已经很不错了。我在这之前是不是对他有些偏见? 丁政委也和我握了手。 我竟有些心里甜滋滋的,目送着吴局长、丁政委进了罗所长的办公室。 但从他们两个人的神色来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的心又悬起来了,两个主 要领导一起来到派出所,似乎有些不大正常,肯定有什么大事。 是不是跟我有关?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就打起鼓来。莫非我的岗位有变动… 我的心愈发狂跳不止。是好事还是…? 一会儿,派出所全体民警被叫到会议室集中。大家都神色凝重,一脸的严肃,我忐 忑不安地在一个角落坐下。 罗所长在简单的开场白后,丁政委便向我们宣布了一项人事变动:指导员老肖调到 县看守所当指导员,郭鹏副所长调到叶坪派出所当所长,我则调到新组建的派出所--- 沙溪派出所(即我们管辖的辖区沙溪乡正式成立一个派出所)!其他人没动。 我有些懵了,尽管刚刚我有一点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到居然是让我到一个新设立的 派出所去。我还以为是要把我往局里调呢!前段时间一直传说要在沙溪乡设立一个派出 所,理由是靠近国道,案件较多,治安很复杂。可没有想到真的设立了。但我很清楚, 那个所谓的派出所还没有组建,屋无片瓦,地无寸土,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真不知吴局长、丁政委是如何想的,我可是…,应该要予以照 顾的呀?为什么我的那些同学大部分都能留在县城,反而我是越分越差呢? 我萌生了找领导反映的想法,但看那样子是已经定了,估计说了也没用,就把想法 压了下去,我只有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你是下来锻炼培养的,就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 去接受“再教育”! 后来,吴局长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吴局长、丁政委在走的时候,也没有跟我说为什么。我郁郁寡欢地看着他们绝尘而 去。 我忽然间有种虚脱的感觉。 2 第二天上午,桥尾派出所院子里鞭炮齐鸣,一些群众闻讯赶来送行,郭副自然喜笑 颜开,眉飞色舞,和大家热情告别,副所长到所长,提拔了,可以主持一方工作了,这 无疑是天降喜事,在这之前,他居然也是蒙在鼓里。 在派出所干了一辈子的老肖也是笑容满面,能够回到县城,可以和家人团圆了,而 且听说看守所福利待遇都还不错,这何尝不是件好事? 满院子就听见他们两位和前来送行者的告别声,那口气里分明压抑不住喜悦和激动。 相形之下,没有人会去顾及我的悲惨了,在他们眼里,也许调进调出再频繁不过了, 今天在这里,就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立足,谁要你干的是基层公安呢? 我还是强颜欢笑,和罗所长、刘建华、涂振飞以及镇政府一些干部作了告别。 罗所长没有对我说什么,哪怕简单的鼓励都没有,好像我的变动与他莫不相干。 我突然想,是不是他在局领导面前“推荐”我去的,对,很有这个可能,他要推荐 的理由很自然,因为我一直做的是沙溪警务区的工作,相对情况熟悉一点,但他为什么 不推荐涂振飞去?涂振飞可是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了,而且也一直负责沙溪警务区的工作, 情况比我熟悉得多。莫非? 我心里酸酸的,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在和郭副告别的时候,一脸激动和喜悦的他可能已经察觉到我的不快,不知道说什 么,只好说了句:“你还年轻,机会还多呢。没事到我那里看你师傅啊。” 我点点头,对于他的离开,我有种不舍的感觉。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几年后, 我却成了他的直接领导,此是后话,到时再提。 老肖握紧我的手:“我还是那句话,你素质好,一定会很快成才的,到时到看守所 提审什么的别忘了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涂振飞见我一脸的苦笑,说了一句:“其实呀,去那里不见得不好。所长那个人蛮 不错的。” 刘建华帮我把简单的行囊放上车,拍拍我的肩膀:“以后当了局长可别忘了我们, 再怎么样,我们毕竟同事过。” 我挥了挥手:“各位再见了。”待一钻进吉普车,眼睛就涩涩地难受,眼里的雾水 开始凝聚成滴了,我连忙用手拭去。 吉普车将我送到了沙溪乡政府。车子临走的时候,司机“土匪”说:“小戈,你是 一个好人,要记住我啊,我可能马上离开了。” “去哪里?”我对他也有些不舍,这个人直爽热情没有城府。 “可能到深圳去,一个朋友替我联系了一个地方,还是开车。” “在派出所开车不好吗?”我问。 “你晓得的,收入太低,何况罗所长这个人你也清楚,人都会被他骂死,那我不干 还不行吗?” “好好,那你到了那边发财了可别忘记我啊。” “土匪”一走,我就向刑警队副队长的位置下来当所长的周荣光报了到,看得出, 那个个子不高,瘦瘦的,年纪不到四十的周所长情绪也不高。他也是刚刚从局里过来。 所长扫视了我几眼,点点头。 可能局领导和沙溪乡政府经过商谈,沙溪乡政府决定将敬老院多余的三间房间给我 们派出所用。 分在这个新成立的派出所的其他两个民警也陆续来报到了:一个是田富派出所过来 的罗建华,一个是去年下半年刚刚招警录进来的小伙子谭秋水。 敬老院只给了我们三间房间,周所长和谭秋水住一间,我和罗建华同住一间。剩下 的那间房间既是办公室又是留置室。 面对空落落的房间,我觉得自己突然间有如一个开垦土地的老农,翻着坚硬的土地, 重新开垦,重新播种。这时候的存在,居然是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盏台灯,一些生 活用品,便可以让我满足。 待苏蓉知道我调动的消息之后,已经是在新成立的派出所上班后的第二天了。 在话筒的另一头,苏蓉沉默了片刻,说:“事已如此,有什么办法呢,安于天命吧。” 我无语。 “不过也好,这下离祥宁老家要近上四十多公里了,而且坐车也方便。”苏蓉安慰 我。 我苦笑了笑,“这倒也是。” “你那现在怎样了?” “大家都在准备找工作单位呀。我肯定也不例外。” 说到工作单位,我又心乱如麻。我现在犹如浮萍漂泊不定,她到底落脚在哪里,两 个人心里都没有底,咳,走一步看一步吧。 4 在郁闷中,我只有总以吴局长和丁政委可能是想让我多锻炼多吃苦对我的成长有好 处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这样想着想着,慢慢地心中就坦然了。 和我同住在敬老院那间10来平米房间里的罗建华也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个子和 我差不多,但体格比我胖多了。他参加公安工作要比我早三年,来之前曾在一偏远派出 所工作,后考虑到结婚,家又安在县城,便想办法找到局长要求调近一点,局长说正好 要成立一个新派出所,你愿不愿去?他想想其实沙溪圩离县城还是比较近的,就同意过 来了。 虽然罗的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却装出一副老警察的样子来。晚上睡觉房间里没有 电视,漫漫长夜中就对着我夸夸其谈,用横飞的口水渲染着他过去的警察经历。我想这 大哥还真健谈,便饶有兴趣地耐心听,有的时候听到精彩处,发表一些看法,态度甚为 谦恭,他也乐得局里上上下下一些平时难得听到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望外倒,使我居然 获益不少。 从罗建华口里得知,这次派出所的成立,局里对所长的人选考虑了很久,开始物色 了几个人选,但遗憾的是没有哪个愿意过来,后来局里没有办法,就看中了现在的所长 周荣光,所长周荣光当兵一回来就干公安,干了十多年,干过治安,干过刑警,干得时 间最长的还是刑侦,别看他干巴瘦瘦好像弱不禁风似的,他破过不少案子,抓过不少犯 罪嫌疑人,可他自己并没有想到会被安排到这个派出所来,依他的话讲:“谁都不愿来 就让我来。还不是看我老实本分,没有去跑动吗?” 的确,谁都知道,要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创建一个派出所是多么的难,难还小事, 没有半点实惠,只有吃苦的份!谁愿意呢? 难怪在报到那一天,我发现他是一脸的不快,看来还不仅仅是我郁闷呀。 联想起刘建华说所长这个人还不错这句话,感觉这两天的接触,觉得所长这个人和 罗所长是不一样,可能和郭副性格差不多。 至于潭秋水,个子高高,年纪和我不相上下,但参警时间比我晚了几个月,正好去 年10月份,县公安局向全县范围公开招录30名警察,条件很宽松,只要28岁以下,身体 健康、中专毕业文化以上,不管你参加了工作还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都可以参加考试,一 时间,应试者云集。潭秋水刚从师专毕业分配在一所初中教书,受不了当老师的清贫与 清苦,就“头悬梁锥刺股”了两个月,考了进来。 也是一个当老师出身的!而且听说那次招录的30名警察里面一大半是老师出身的, 看来“弃教从警”的为数不少呀,我立马对潭秋水在感情上拉近了距离。 条件差一点无所谓,只要领导好,同事不错就行,我心里想。 派出所就这样在艰苦的条件下开办起来了,那两千元开办费除了买了几张床、几副 手铐就所剩无几,连买张桌子的钱都没有了。三间房间里不要说桌子,就连张凳子也没 有,遇到要给询问(讯问)对象作笔录时,只有叫对方傻乎乎地站着,我们则蹲在床边, 以床板作桌子,边问边记,时间稍微一长,手也麻腿也酸腰都挺不直,弄得询问(讯问) 对象都有些心酸,都说穷家都有三斗米,起码桌凳是有的,真没想到一个堂堂的派出所, 居然差到这个地步! 派出所几个人一天到晚和那些步履蹒跚的老头子老婆子同在一个院子里,弄得传唤 一些违法分子、抓获一些犯罪嫌疑人到“办公室”来,也只好紧紧地关起门,就连大声 训话都要有所顾忌,毕竟楼上楼下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受不得任何刺激。 我突然觉得派出所这四个人就像拓荒者,上级把我们充军发配到一个渺无人烟的地 方,任我们自生自灭,干出成绩就算我们的,干不出成绩就打屁股挨板子。 也难怪所长周荣光情绪低落,一筹莫展。每每他看到我们蹲在床边做笔录,一副寒 酸相,就忍不住骂起娘来了,说局里如何如何小气,不重视,全县甚至全地区都没有这 么“穷困潦倒”的派出所,弄得兄弟们跟着我吃苦了。 本来想趁此机会发发牢骚,看到所长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 便说只要我们几个人团结一心,困难是暂时的,面包一定会有的,说着说着话里就有些 悲壮的成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