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才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南宫珩就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他变得阴沉古怪、猜忌多疑,脾气更是暴烈得让下人避之唯恐不及,除了衣水 映,谁也不敢多靠近他一步。 双脚不良于行,南宫珩只能搬回新房,南宫夫人还特地请了两个丫环随身照顾 南宫珩,没想到不出一天,就哭哭啼啼被骂跑了。 衣水映也不忍再为难下人,一肩扛起照料他的工作。 连续几天下来,衣水映依照霍令斋的叮嘱在夜半起身,以草药淬炼的药油替他 按摩双腿,以防肌骨脉络淤堵,白天还得应忖他阴晴不定的脾气,才短短几天已是 心神俱疲。 好不容易在替他擦完药油,让他又重新睡下后,衣水映也累得在旁边的床榻上 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南宫珩竟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你计划了多久?” “珩,怎么了?你在说什么?”衣水映恍惚的思绪,一下子还反不过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阴沉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一开始就是你计划好的,把我引到相思崖去,好让我永远也回不来,这就 是你的目的,对吗?” “珩,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会认为这场意外,是她故意 设计的?! “还是我那亲爱的弟弟,也是你的合谋人?”他听若未闻的再度说道:“你们 俩一起串通除掉我,好从此可以双宿双飞、高枕无忧?” 昨天他想了一整夜,这件事实在太过巧合,显然是有人故意引他到相思崖去, 那里地势险峻,一不小心就可能会送了命,那条绣帕又是她所有,除了她以外,他 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怎么可能?我跟琰哥哥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她不知道这荒谬的念头,他 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你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因为我的缘故,你被强迫跟他分开嫁给我,难道这还 不足以让你动了杀机?” 虽然他根本无法想像,善良得连一只蝼蚁也舍不得踩死的她,会是几乎害死他 的刽子手,但事实却在眼前。 “嫁给你,我从没有过一丝埋怨,我只怕你——勉强啊!”衣水映眼底泛起一 层薄雾。 “那条绣帕你又作何解释?”他遽然别开头,烦躁的问道。 “什么绣帕?” “或许这能唤起你一点记忆!” 看着他自怀里掏出那条染血的绣帕,她两眼蓦然大瞠。 “这绣帕怎么会在你这?” “这是我在琰的练功房发现的,上头还有一张写着相思崖三字的纸签。”他两 眼紧盯她脸上的表情。 “这绣帕是那天我不小心在书房外弄丢了,后来想回来寻时,却怎么也找不着 了,怎么会在练功房出现呢?” “因为你去过那!” “我?”衣水映这下更糊涂了。 “没错!就在我出事那天。” “你出事那天一大清早,我就陪娘到庙里进香去了,怎么可能去练功房?若不 信,你可以去问娘。” 她的表情不像说谎,但冷铎为什么会说,看到她去了练功房? 很明显的,这两个他向来最信任的人,其中有一人说了谎。 只是,衣水映真在太娇弱、表情也太无辜,他无法把她想成那种心若蛇蝎的女 人。 “这事情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若真是你,我绝不会轻饶!”他眼中闪着 一抹肃杀的冷光。 衣水映没有开口再解释些什么却毫不畏怯迎他犀利的眸光。 “你出去,我要静一静!” 南宫珩望着她好半晌,才遽然身迳自面向窗外不再看她。 衣水映望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终究还是沉默的带上门离开。 待衣水映的脚步声一走远,他立刻让门外的丫环把霍令斋给请来。 “怎么?今天好些了吗?” 霍令斋一进门,依然是一副轻胡自在的神情,像是无视于他失去双脚的事实。 奇怪的是,这样的态度却让他觉得好过多了。 “斋,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南宫珩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请托道。 “你说,我若帮得上的,一定义不容辞。”霍令斋果然一如预料中的爽快。 “我怀疑我这回受伤,是有人故意怖下的陷阱,想请你去帮我查查。” “我就说,我认识的南宫珩,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把自己摔下山崖的人。”霍令 斋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一笑。“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南宫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回,霍令斋望着门外,很快就有了主意。 看来,这件事得从调查这个,来历神秘的冷总管开始。 “我不需要吃什么药,给我拿出去!” “珩,这样是不行的,你的脚——” “我说拿出去,你是没听懂是不?” 杯盘遽然碎裂的声音,划破了南宫山庄宁静的清晨。 正在干活儿的下人,闻声只是往侧厢院看了眼,又各自忙起自己的工作;似乎 早已司空见惯了。 从出事之后,南宫珩变得格外暴烈的脾气,让下人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多管闲 事。 仿佛被诅咒似的,一个月来南宫山庄接连出事,先是南宫琰,后是南宫珩,最 后连向来坚毅刚强的南宫夫人,也因过度忧心而病倒了。 如今整个山庄,像是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霾,那股说不出的紧绷气氛,宛如 大祸临头的前兆。 衣水映看着满地的碎片跟药汁,忍不住叹了口气。 “珩,你这样对自己一点帮助也没有。” 看着蹲下身去捡拾一地碎片的衣水映,南宫珩强自压抑她被割伤的担心,遽然 别过头去。 “我怕这一喝,丢的就不只是一双腿,而是一条命。”他话中有话的暗讽道。 “珩,这是霍公子开的药方子啊!”衣水映不敢置信的倏然抬头望向他。 “怎么?听你的口气,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南宫珩眯起眼,像是想看穿 她。“毕竟他长得俊俏潇洒,身分也非比寻常,你一定巴不得离开我这个阴阳怪气 的瘸子,投向他的怀抱吧?!” “珩,只要你还需要我的一天,我就不会离开你。” 衣水映那美丽而平静的表情惹怒了他。 “收起你那自以为慈悲宽容的姿态!”他大手愤怒一挥,触手可及的东西应声 碎裂一地。 “你懂那种感受吗?一夕之间成为一个残废,寸步难行、样样得依靠他人,软 弱无助得宛如一个三岁孩童——不,你不懂,你只会装模作样,施舍所谓的怜悯, 好让我更像个无用的废人!” 他宁愿她脸上露出一点不耐与嫌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于他近乎蛮横的无 理取闹,毫无怨言的默默承受。 他尖锐的话,让衣水映脸上浮现一抹深受刺伤的表情。 “我从不曾有过怜悯你的念头,我只恨不得受伤的是我!” 闻言,南宫珩心口蓦的一紧,心底遽然涌出曾经对她有过的浓烈感情。 “为什么不离开?”他蓦然将脸埋进掌心里,痛苦的喃喃说道。 为什么不离得他远远的,好让他保留最起码的尊严。 衣水映平静的摇摇头。“我绝不会离开你的。” 她那绝美的容颜、坚定的神情,是那样的撼动人心,几乎击碎了他心里高竖的 防卫。 “你的手受伤了!” 南宫珩怔然看着她轻柔的拉过他的掌,以棉布轻轻擦拭着掌心沁出的血,那祥 和恬静的表情,竟让他无端想起初春的湖水。 “我让环儿去给你端点粥来好吗?” 一个轻柔的声音惊起了他。 看着她美丽脸庞上写满的关心许久,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点头了。 “好,不过——”他两眼定定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我要你去煮!” 愣了下,衣水映随即漾起笑。 “我这就去。”只要他愿意吃点东西,就算要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然而衣水映却料不到,他那过分平静的脸孔后,隐藏的却是另一种用心。 满怀欣慰的衣水映兴冲冲到厨房,请厨娘教她熬了碗粥,被熏了一头、一脸的 灰,还烫伤了娇嫩纤手——然而,端到南宫珩面前,得到的却是一句,太冷! 好不容易回到厨房重新热过一回,他又嫌太咸,眼看时间已快到中午,怕他饿 着的衣水映,又赶紧下米重煮一回,这一次,他却又嫌粥稠。 几十趟下来,他无所不用其极的用尽各种方法刁难她。 “你是不是存心欺负我这个残废?嘴里说得好听要照顾我,却故意煮出这种东 西来气我——” “我没这意思,只是第一回做,难免有些生疏,下回——” “还有下回?”南宫珩暴烈的吼道:“出去!” “珩,别这样……” “我说滚出去!” 碗盘碎裂的声音,几乎吓坏了门外的穆嬷嬷,她几乎忍不住想冲进去,下一刻 却见衣水映难掩仓皇的急忙走了出来。 “小姐,您没事吧?啊?”穆婊嬷焦急的上下审视起她。 “我没事。”衣水映试图从脸上挤出一抹笑。 “小姐,别再这么糟蹋自己了!”穆嬷嬷心疼的拉住她,实在看不过去。“大 庄主他根本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何苦委屈自己任由他这样刁难?” “奶娘,不怪他,他腿受了伤,情绪难免不稳——” “小姐,再怎么说您也是衣家的小姐,他待您简直比一个丫头还不如,您叫奶 娘看了怎么不心痛?” “比起珩,我不过只需要多点耐性,已经是何其幸运了,是不?” “您凡事都为旁人想,总该也替自己想想吧!?” “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过些……”衣水映紧咬着唇,眼 底的泪就是不敢让它掉下来。 “我可怜的孩子——”穆嬷嬷不舍的紧抱着衣水映,喃喃的说道。 苑外,一抹挺拔的身影目睹了这一幕,两手不禁紧握成拳,眼中流露的是浓浓 的不舍与心疼。 南宫琰不知是老天爷无情、还是造化弄人,竟会让原本和乐融洽的山庄演变成 这个样子。 看着他自小发誓,要照顾保护一辈子的映儿,如今受尽委屈,他却什么也不能 做,更无奈的是,他竟然也恨不起那个曾经夺去他的所爱,如今却失去了双腿的大 哥!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衣水映从大哥手中抢回来,但她已是大哥的妻,双腿不 良于行的大哥,也需要她的照顾,他怎忍心为了自己,再将大哥推入痛苦的地狱? 看着苑里默默流泪相拥的两人,南宫琰再也不忍多看一眼。 他遽然别过头,转身就往后院而去。 南宫琰循着下人指引来到后院,只见霍令斋正坐在柴房里刨木头。 来到南宫山庄作客已经好一段时间,除了固定给南宫珩诊视,其余时间他始终 是这副特立独行的样子,轻松自在的宛如在自己家里头。 “听说你是个大夫?”南宫琰淡淡开口道。 霍令斋微微挑了下眉,没有回答。 “我大哥的脚——还有没有医治的希望?”站在一旁许久,南宫琰总算再度开 口了。 “你还是关心你大哥的,是不?”霍令斋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瞥他一眼。“你 大哥的脚,不是全然没有希望。”他再度刨起木头,轻描淡写说道。 “有方法可治!?快告诉我!” “要医治他的脚,需要几味药。”他神情专注的拿起木槌,将一根横木打进两 个木轮间。 “只是这样?”南宫琰有些不敢置信。 南宫山庄什么没有,各式奇特珍贵的药材多得数不清,需要什么,只要他开口 一句话就成了!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看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霍令斋不禁失笑。 “这些药可全是放眼天下极为罕见的药材,连宫中也不见得有,想全部找齐, 恐怕没那么简单。” “需要哪些药?” “半夏、革解、秦芄、东绿油、石菖蒲、川芎跟——赤芍药!” “赤芍药?”霎时,南宫琰的脸上闪过一抹震愕。 他曾经在一位老药师那听过这味药,据说是世上罕见,具有舒筋活血神效的奇 药,没想到竟真有其存在。 “这味药千金难求,长在极阴寒、险恶之地,怕是蜀中深山才有。” “蜀中?” “我会设法找寻药方,不过——我不敢保证找得齐。”连霍令斋也毫无把握。 “不用了!”南宫琰坚定的望着他。“他是我大哥,我会负责找寻这些药方医 治他的腿!” 闻言,霍令斋惊讶的挑起了眉头。 “你们这两兄弟真有意思。”突然间,他勾起唇玩味的笑了。“表面上你们像 是势同水火,感情如此深厚,令人叹绝啊!” “你别多想了,我只是基于兄弟之情罢了!”南宫琰嘴硬的别过头去。“至于 他用卑鄙的手段抢走了映儿,我这辈子绝不会原谅他!” “你跟珩之间的事我无权干涉,不过若有心,就快去进行吧!若拖过一年,一 旦你大哥的双脚脉络塞,就算是大罗仙丹恐怕也难治了!” 只有一年时间? 南宫琰沉默半晌,一言不发的突然转身就往外冲。 “这是给你的!”两天后,霍令斋终于将一辆车子模样,上头还有个椅子的东 西推到他的寝房里。 “这是什么?”南宫珩看着眼前这辆奇形怪状的木车,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叫木轮椅,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去你想去的地方。”霍令斋坐上木轮椅,示 范着该怎么使用操作。 “我不坐!”看着在房内四处滑动的木轮椅,南宫珩遽然别过头去。 “难道你真想把自己困在这房间里一辈子?” 霍令斋看着坐在床上,神色消沉的南宫珩,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只是个瘸了腿的废人,还能上哪去?”南宫珩自嘲的一笑。 看着他才短短几天,就变得憔悴阴沉的俊脸,以及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神,霍令 斋语重心长的吐出一句。 “你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胸襟豁达、聪明睿智的南宫珩了!” “换做任何人,失去两条腿,都会变成我这鬼样子。”南宫珩愤怒的吼道。 “你的腿并非全然没有医治的希望。” “喔?你的意思是说,我该乐天的期盼着哪天老天爷心情好,还给我一双完好 如初的腿吗?”他嘲讽的重捶了下麻木的双腿。 “你太偏激了!”霍令斋忍不住摇头。 “谢谢你的评论。”南宫珩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 “这趟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走了。”霍令斋淡淡的道。 “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多住些日子?”南宫珩惊讶的遽然抬起头。 “昨天皇上派人捎了信息,说是有重要的事,要我立即回宫。” “什么事这么急?”这下,南宫珩更纳闷了。 “信上没有写得很清楚,不过,似乎是跟一名新进宫的妃子有关。” “该不会是皇上体念你的劳苦功高,准备赏赐一名美人给你吧?!” “没想到你还有点幽默感。”霍令斋脸上突然浮现些许笑意。 顿了下,他语带抱歉的再度说道:“至于凶手,恐怕是没法再替你追查了,不 过,据我多日来的观察,你那名总管似乎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最好当心点!” “你是说冷铎?”南宫珩心底隐约有了个底。 “没错。”霍令铎点点头。“我曾派人去查过他的来历,结果有趣得很……” “怎么说?” “他的父亲早逝;只剩下个娘,曾住在二十里外的冷家镇,却在三年前,也就 是他进入南宫山庄后一年多,就此不知去向了。” “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这下,连南宫珩也有点急了。 “试想,一个年迈、双目失明的寡妇,若非有人照应,怎会突然失去踪影?且 据闻冷铎侍母至孝,除非是他另有目的,故意不愿提及身家之事,否则,有谁会放 着老母不闻不问长达四年?” 经他这么一说,南宫珩才想起来,他从未听冷铎提过还有个母亲,甚至连出庄 探望一回也不曾。 “你的意思是说,冷铎来到我南宫山庄是别有目的,甚至连这次的意外,也是 他所设计?” “这我倒是没有证据,不过,防着他一点倒是真。” 南宫珩望着他许久,始终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震慑。 四年前,凭着一份惺惺相惜的情谊,他毅然将这个他一无所知的男人给带回山 庄,这四年来,他确实也没有让他失望,帮了他很大的忙。 他实在无法相信,要是这么多年来,他都错信了一个人,那天底下还有什么是 能让他信的?! “或许事情并不如我所猜测的这样,你自己就看着办吧!”霍令斋洞悉的拍拍 他的肩。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霍令斋潇洒的道别。“我也该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再见面,恐怕又得等上好几年吧?”南宫珩遥望着窗外,眼神中有着让人难 以捉摸的飘渺思绪。 “我会再来的。”突然间,迈向大门的脚步停了下来。“衣水映是个难得的女 人,别轻易错过了。” 他头也不回的说了句,而后那抹潇洒亲逸的身影,就这么缓缓消失在南宫珩的 视线中—— 一如三年前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