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柯明德现在一人做了校长,样样会议都要他参加,看到别人带着秘书同去,也 摆个谱,让方枚跟着一起去,还带了电脑笔记本。虽说方枚没有秘书的名份,却也 做着秘书事。柯明德觉得方枚确实很伶俐,又得过她的好处,就想办法回报她一些。 做头头就是这点好,回报人家不必自家掏钱,在权力范围内一句话就行了。方枚虽 然做的是没有名份的秘书工作,但她的地位和收入,都已经参照着中层干部的待遇 给了。校长办公室,这里原来是方枚仰着头看的地方,从校长室里传达出来的任何 一点微小的信息,都带着一种权威。现在她就坐在这里,看着这里进进出出的人, 和在原来的观念里觉得很难改变的事情,在这里,也就是嘻嘻哈哈中随意一句话, 或者干脆就是校长一时的心情就决定了。她看到了操纵别人命运的人,原来根本就 没把别人的命运当命运,她在踞高临下的位置边,看到了操纵别人的快乐。 吴佳雯一向是喜欢到校长室去的,去请示,去汇报,去讲这样那样的条件,总 之叫校长有什么好处时想漏掉她都不行。要见校长不像以前,照直冲进去就行了, 现在有脸色冷漠的方枚在外间挡着,得先对她禀报清楚了才能见。有时候柯明德不 在,有时候柯明德在里间跟人说事情,吴佳雯就坐方枚对面跟她聊天套近乎。近来 她女儿从日本回来生孩子,她就拿些日本那种华而不实的小礼品塞给方枚。小姑娘 都喜欢这种小东西,吴佳雯就渐渐得到了方枚的笑脸。吴佳雯的女婿有个同学,也 去日本留过几年学,是属于胡闹的成分居多的人,也没拿到什么日本的文凭,但好 歹学了一口日本话。回国后,凭着会说日语,在日本人开的公司谋了个职,也因为 会说日语,待遇就比不会说日语的职员要好。他有许多异性朋友,但都是在场面上 混的角色。因为他也是在场面上混的人,所以比别人更清楚,这样的女人是只可以 捣浆糊,不可以谈婚嫁的。吴佳雯女儿回国生孩子,他来探望,说起自己还没有可 以结婚的女朋友,知道吴佳雯是学校的老师,学校里的女孩子总该比外面的女孩子 要单纯一点,比较适合做老婆,就托吴佳雯给他介绍一个女教师。吴佳雯想来想去, 年轻的,还没有结婚的女教师都是外地来的,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方枚,她明明知道 方枚正跟罗霄谈着恋爱,每次都看见只要方枚校长室开会开得再晚,中午的话罗霄 一定会买好了饭等她一起来吃,下午的话罗霄一定等他们开完了会陪她回家,但吴 佳雯仍然觉得可以试一试。她本来就看不得别人的日子过得比她舒心,眼前的罗霄 和方枚,小两口似地在她面前头对头一起吃饭,叽叽咕咕说些说不完的悄悄话,早 就让她看不顺眼,巴不得拆散了才好,再说要是女婿的同学真把方枚骗到手了,还 怕以后方枚想起那份英语成绩单的事吗? 主意想停当了,吴佳雯装模作样为方枚叹口气,说:“唉呀方枚,可惜你已经 有男朋友了,不然我女婿倒有个要好同学,从日本回来,大学生,现在在日本人开 的公司里当白领,收入不要太高噢,人又长得好,样样条件都好,就是要找个单纯 的小姑娘。” 方枚也是随口一句:“有朋友有什么啦,可以换的呀。” 过了两天,吴佳雯一本正经来约方枚,说她已经跟那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小青 年说了方枚的事,人家一听就很满意,现在只等方枚定个日子见见面。方枚一呆, 想吴佳雯怎么可以这样自作主张。吴佳雯说一切都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不就是见个 面嘛,又不损失什么,不要让我做难人。方枚想也是,不就是见个面嘛,给吴佳雯 一个面子就行了。她把这事当笑话跟罗霄说了。罗霄是个正统的男孩子,觉得这事 太荒唐,既然我们两个人好了,为什么还要给人面子,去赴没有必要的约会?但他 见方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尊心受了伤害,赌气说:“别说去跟人约会,你要是 觉得他比我好,你跟他去我都无所谓。”方枚笑着,一跳一跳地弹着他的鼻子说: “真的,真的?说好了可不能反悔啊。” 方枚看出罗霄并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为了挽回一点,在约定跟那个日本留学回 来的人见面那天,还约罗霄出来,一定要他送自己去赴那个约会。 罗霄说:“这世界上有哪个傻瓜,会护送自己的女朋友跟别人去约会?” 方枚开心了,说:“正因为你这样傻,我才喜欢嘛。” 那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人一见方枚,以他对女人的经验和阅历,就知道这样自 以为是的女孩子,也就是清纯这一个长处,但他的圈子里所碰到的,还就是缺少这 一种长处的。他决心与她好好玩玩。 这见面的第一天,他开了自己的二手丰田陪她去红子鸡吃饭,又去钱柜在最贵 的时段唱卡拉OK,还约她第二天去天马乡村俱乐部打高尔夫。方枚哪里见过为自己 花钱花得让自己心疼的人,回想跟罗霄一起,玩得再开心,也是小儿科式的穷开心, 就是一样到钱柜去唱歌,都是挑上午最便宜的时段,哪里有才出了饭店,连路都不 用走一步,坐着自备车就进了夜总会。还有到乡村俱乐部去打高尔夫游泳,一起去 的人看上去个个都是上品的成功人士,身边来往着的都是些很懂得享受的外国人。 人站在那里一眼望出去,一边有佘山,一边有小昆山,配上眼前人工精心修剪的草 皮,荡漾的湖水,简直就像身处在某一部外国电影里。回来的路上,那日本回来的 留学生就问方枚想要什么。方枚哪里还想得出再想要些什么。他把那么多东西一下 子都倾倒在她面前,她还想得出要什么?方枚所能想到的,就是以前的日子都算是 白活了。 自从跟那个日本回来的留学生见了面,方枚差不多都忘了罗霄是谁。第二个星 期上班,罗霄跑到教导处外面给方枚打手机,讥讽她这两天一点音讯也没有,一定 是被那个留学生迷住了。方枚一呆,都忘了怎么把这事向罗霄交代,正好吴佳雯进 来,想问她对那个留学生的印象,看她打着手机,就对她做手势。方枚冷冷地说, 现在正忙,等空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罗霄便知自己的处境不妙。果然过了会儿,等 方枚很高兴地向吴佳雯承认自己很喜欢那个留学生,吴佳雯也终于可以放下心去干 正经事的时候,方枚也把电话打到罗霄的手机上。罗霄一看是方枚打过来的,放下 手里的事就往走廊上跑,原来方枚约他中午一起到外面吃饭,就是她上班的第一天、 刘启生请她吃饭的小饭店,她让他直接到那里去等他。 罗霄先到了小饭店,等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这个特定的时刻,每多等一分 钟,就使不祥的阴影加深了一层。他从落地玻璃窗里看见方枚过来了,用手指梳理 着披散到脸上的长发,那动作是罗霄很熟悉的,但里面夹杂了罗霄不熟悉的神态, 是踞高临下的,旁若无人的神态。方枚就这样踞高临下旁若无人地坐到了罗霄对面。 罗霄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方枚,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方枚有些接不住他的目光,尴尬地笑笑,道:“做什么,我脸上长东西了?” 服务员过来让他们点菜,把菜单递给罗霄,罗霄示意把菜单给方枚。方枚静不 下心来,手里翻动着菜单,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看进去。罗霄一把拿掉她手里的菜单, 叫服务员等会儿再过来。 方枚说:“你干什么?” 罗霄面孔板板的:“你连晚上都等不到,还问我干什么?” 服务员觉得这一对小情人神态都怪怪的,心里有些害怕,便走了,离得远远的, 眼睛还牵挂着这里。 方枚提高了声音为自己壮胆:“什么等不到晚上?” 罗霄说:“你以为我傻到看不出来?一连两天,你连个电话都没有,你当我不 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枚眼睛往上翻着,本来想一点一点地向他摊牌,看现在这情形,不如就势闹 翻了,倒还速战速决,少一份心理负担。想罢她就嚯地站起来,冲着罗霄吼一声: “神经病!”转身就走了。 但她心里毕竟是有负担的,他们的恋情不仅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就是学校里, 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在恋爱。吴佳雯为了让自己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早已经把自己 给方枚介绍了多么多么好的一个男朋友说给柯明德听了,所以方枚饿着肚子气鼓鼓 地回来,他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新沏了一杯茶,噗噗地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过来跟方枚搭话。“为男朋友 的事情烦恼了?你年纪轻嘛,多谈几个男朋友拣拣也是正常的,怕什么?再说,就 是结了婚的,也可以再离婚,谈个朋友嘛,总归有比较,有取舍的。” 他闲闲的几句话,一下子让方枚茅塞顿开。可不是结了婚都能离婚的吗?不愧 是校长,做惯了统筹的工作,把什么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不过平时亲亲热热的 时候多说了一点海誓山盟,想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堆废话而已。想到这里,她顿时 有了勇气。她给罗霄发了一个短消息,约他晚上见面,说有话要跟他说。 晚上他们在一家茶坊里见了面,这会方枚是冷静的,有准备的,不会像中午那 样连怎么说都没有想好,弄得很被动。 她开诚布公地承认自己很喜欢那个留学生,说那个留学生能给自己房子、汽车、 体面享乐的生活。“你能给我什么?”她问罗霄,脸上甚至带着微笑。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罗霄也很平静,他已经看明白了一个事实,凡是进了 校长室的人,都马上就学会了变脸的本领。他是一个男子汉,他不会硬求不属于自 己的爱情。这下轮到他站起来就走。 吴佳雯是个称职的红娘,听到学校里有很多人对罗霄和方枚分手的事为罗霄抱 不平,就暗地里到处散布说方枚现在的男朋友是多么出色的一个人。知道方枚在父 母面前有些不好交代,还到方枚家里去做方枚父母的工作。方枚父母听她说得那么 好,也很快就想开了,虽然他们看中罗霄的为人,但把女儿嫁给他仍然是一件带有 冒险性质的事,就好比买了一只新上市的股票,这只股票今后会不会成为绩优股, 成长股,都是一个未知数。现在既然女儿碰到了一个已知数,把女儿交给他,为父 为母的心里不也踏实多了? 但过了一段时间,方枚心里却觉得不踏实了。很多次,她跟那个留学生去约会, 留学生常常会带她跟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一起去玩,在那个圈子里,有许多美丽时 髦风骚的姑娘,跟那个留学生都很亲热随便,一开始,她们的存在会让方枚觉得自 惭形秽,渐渐的,她们的存在让她感到了被侵犯,就像一只弱小的野兽,面对着比 自己强大的兽群。有时候,就算是他们两个人单独的约会,那个留学生的手机也会 一刻不停地响,有的听得出他们在谈些什么,有的简直就是一些令人疑窦丛生的暗 语。碰到他在接这样的电话,她偶尔会在一边想起罗霄,如果罗霄在接这样的电话, 她一定会追问跟谁在打电话,打的是什么样的电话。但对这个留学生,她不知是不 敢,还是不该,总之她从来都不去追问。她表面上硬撑着表现自己的豁达,生怕让 那个留学生小瞧,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有一天晚上,她打电话给那个留学生,他 不在家,又打他的手机,手机关着。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想起偶 尔在学校里碰到的罗霄,还是那样大步流星地走路,目不斜视,一脸的凛然。她想 得不由得心动。她觉得这个晚上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坎上,一定要有人托一把,不 然她就过不去。她在手机上慢慢打出几行字: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能给我两 年时间吗?她反复地看着这几行字,却不想去预料它们可能会产生的结果。终于, 她拨了罗霄的手机号码,把短信息发了出去。她没有打出自己的名字,她相信罗霄 一定会记得她的手机号码。 那一夜,她的手机一直开着,她希望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来跟自己说话。 再碰到那个留学生,问起那个找他不着的夜晚,他轻描淡写地说:“哦,跟朋 友吃饭呢,手机没电了。” 这一刻,方枚又想起了罗霄,跟他在一起,自己是任性的,就是接个吻,她都 不管不顾,“让人家看见怎么啦,让人家看见怎么啦?”她会一连声地嚷。但跟这 个留学生在一起就拘谨,生怕自己的行为不够高雅,生怕自己比他身边那些美丽时 髦风骚的异性朋友逊色。她不知道他跟自己在一起,就是因为自己跟他身边那些美 丽时髦风骚的女人不一样。但是她却在想办法向她们靠拢,但她们的不同是骨子里 头的不同,本来她还是好好的一个自己,这一靠拢,就显出村姑气来,像那些小县 城里的女子,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就很好,偏要学大城市里的姑娘,这一学,就学出 土气来。柯明德不在的时候,方枚常会轻笑着跟那个留学生打电话,放下电话一出 办公室门,又常会碰到来上厕所的罗霄,在一个楼层工作,想避开也避不开。方枚 舍不得回忆与罗霄一起金钱上比较拘谨但心情上很放松的日子,又舍不得跟那个留 学生一起金钱上很放松但心情上比较拘谨的日子。她是两样都想要,但不知怎么个 要法。然而她想试试。 罗霄在外面吃午饭的时候,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学校的号码,不知什么人有急 事要找他,马上接听,听到的却是方枚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不回电话?” 罗霄声音直梗梗地说:“什么电话?”“我叫你给我两年时间。”罗霄心里的 气和想说出来的话一样,被堵在了胸口里,当时要跟我分手的是你,现在又要我来 等你两年时间,你当我是什么,汽车上的备用轮胎?他把电话挂了。接下来手机一 直响,后来那学校的号码变成了方枚的手机号。他烦,把手机关了。 不想还没进校门,就看见方枚,看那样子像是专门在等着他。 果然她迎上来,又换回了原来甜美的模样,说:“你是男人嘛,挂人家的电话?” “你要怎么样?”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漠得近乎冷酷,但他毕竟是个很难得 的传统的年轻人,他一向以为自己的生活标准也是其他人的标准,以为方枚跟那个 留学生的交往只是一时的迷失方向,她跟自己一样,最看重的,还是最初的海誓山 盟。这样,他们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些缓和,先是方枚会拿些电脑上的问题来向罗霄 请教,接着教导处的人又可以见到方枚到他们办公室来吃罗霄买的午饭,又一起说 笑,不过他们的音量放低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无法修复而变得谨慎了,就 是因为关系更加深了而变得私秘起来。姜老师和郭老师看了很欣慰,仿佛是看自己 的孩子,终于将会有一个好结果。但吴佳雯心里却不安,她私下问方枚,是不是又 想跟罗霄好?方枚翻翻眼敷衍说,同事嘛,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相处得好一些为 好。吴佳雯不由得佩服这个小丫头,看似天真,城府却这样深。 罗霄和方枚又开始了偶尔的约会,这样的约会,就像是两个刚经人介绍认识的 男女,还没有进入状态,或是两个男女同事,想要进入状态,但还处在试试探探的 阶段。罗霄感到别扭,方枚则装出不别扭。终于有一次约会分手的时候,方枚想跟 罗霄约定下一次约会的时间,罗霄忍不住了,问她你觉得这样好吗?方枚反问: “你觉得这样不好?” 罗霄想了想,说:“你要想清楚,你要对自己负责,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这是在指责自己自私,这一点方枚听得出来。 但她实在是迷惘得很,看得见的物质和看不见的感情,到底哪一个可以承担起 自己的一辈子? “你是说我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她现在是抓住一点是一点,抓住了,就主动了,就牢靠了。 罗霄觉得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可以与方枚相安无事地在一个楼面的两个办 公室里工作,但方枚不放过他,不是来叫他帮自己打印文件,就是叫他帮自己买饭, 她是想要借此提醒他,她一厢情愿强加在他身上的等她两年的承诺。罗霄便也怀着 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待,帮她打印文件,也帮她买饭,他们还用很一本正经 的话语作一些简短的交谈。 郭老师越看越不放心,问姜老师:“你看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老师只恨自己生的是一个女儿,倒不是重男轻女,而是他积累了许多可以教 授给儿子的做男人的经验之谈,他有意无意地在说笑之间也用来教导罗霄,但罗霄 有的时候太沉默,他想教导他也找不到介入口。姜老师觉得这事难说,方枚那么轻 易就放弃了罗霄,使他越看越觉得这是个日渐变得势利的小女人,他觉得如果罗霄 再跟她好,就是昏了头。但他实在说不上现在罗霄的态度是因为心里还存着芥蒂, 还是纯粹的敷衍。 吴佳雯一听就插上来说:“那你们还看不出来,是罗霄不肯放掉人家小姑娘。 小方又不傻,那个留学生条件不知比罗霄好多少倍,她会放弃人家跟罗霄好?” 姜老师和郭老师都反感她一手拆散这对小鸳鸯,不接她的话。吴佳雯看他们不 响,觉得是自己的话还不够力度,又说:“你们看好了,罗霄帮她做这个做那个, 到头来总归是一场空的。小鬼到现在还没有睡醒,做什么白日梦。人家房子已经买 好了,天风凉一点就要跟小方一道去看家具。” 罗霄正从外面进来,吴佳雯分贝很高,想要说服一切人的话句句听得真真切切。 罗霄一直都不想当一个让人可怜的人,但还是做了一个被人可怜着、或者讥笑着的 人。现在让他失望的,不只是一个方枚,而是现在他所处的这个环境。他用力推门 进去,面无表情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吴佳雯脸色尴尬地转了个话题,讪讪地到里 间去了。罗霄理好自己的桌子,对姜老师说有事想先回去。姜老师看他心情不好, 说这里没事,你去好了。 回到家,罗霄很郑重地手写了一份辞职报告,第二天很郑重地交给了柯明德。 柯明德问:“有好的方向了?”罗霄如实回答说没有。别人都是有了退路再辞职, 罗霄在建新这块小地方已经憋屈了很久,没有退路而退出来,才更来得海阔天空。 他没有听见柯明德说,这事我们要开会讨论讨论,更没有听见刘启生说,小方,这 下你面前的障碍都扫清了。方枚有一丝丝惆怅,像是一个小孩子带了许多洋娃娃出 去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一只。 已经是开始落叶的季节了,罗霄走过操场,看见操场边的泥地上一层松松的随 风翻滚的落叶,那颜色居然是五彩的,很缤纷,就像人生,有绚烂,也有枯败。他 身后建新中学破败的教学大楼,曾经进出过许多已经被这幢大楼遗忘了的人。罗霄 今天这一出去,也想把这大楼遗忘掉。 除了方枚,没有人注意到罗霄的离去,更没有人能够读懂写在罗霄那个宽阔的 背影上的意思。 又一阵风吹过,落叶从方枚伫立的窗口外面飘落,回回转转的,落到了罗霄的 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