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方茴说等真正到了2000年他们才发现,所谓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没有什么差别。 幸福的照样幸福,不幸的也照样不幸。该考的试一门也没落下,该放的假也没因此 多休几天。由此可见那些意义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来的,说到底1999年12 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转,要是记错了,糊里糊涂不也就过去了么?比如 陈寻,肯定早就忘了这天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早就发现方茴总是在下意识地强调陈寻的漠然 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其实她害怕陈寻忘记,害怕到了这段感 情的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去感怀凭吊。而我觉得陈寻并不会如此寡情,总共二十几 年的人生他们一同走过了大半,如果没能留下一点,恐怕也对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 青春岁月。人这一辈子要是没点故事可讲,没点故人可怀念,那活着又有什么劲呢? 反正我不想就这么被方茴忘了,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脸庞也好,我也要让她记住, 曾经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真心陪伴过她。 坐在我正对面的方茴尚没发现我的心思,她稍停了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声音, 继续讲起了那年的事。 放寒假了以后,方茴和陈寻互相去了对方家里几次。白天家长都去上班,他们 就在家一块写作业、看电视。他们都不会做饭,就去旁边的超市买点零食,或者从 家里冰箱翻出点什么凑合吃。有一回两人煮馄饨,瞎搁了点佐料,愣是做成了片儿 汤。还有一次炸鸡块,有的糊了,有的没熟,色香味一样也没占上。可就这样他们 还吃得倍儿香,一点没剩下。 陈寻家新买了电脑,偶尔他们也上网玩会儿。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多丰富多彩的 网络生活,拨号也挺费劲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贫。陈寻最爱和自称是帅哥的网 友聊天,他说自己是“漂亮温柔”却“很寂寞”的女孩,总能引得这帮“帅哥”疯 狂地和他说话,最牛的时候开了二十多个对话框。有的还给他邮箱里发了照片,哥 么,确实是,帅那可真不沾边。方茴说他简直无聊透顶,而陈寻却说这是在揭露这 帮人的丑恶面目,给方茴打预防针,防止她单独上网时被他们骗了。 方茴是压根没这个兴趣,而陈寻自己却见了次网友。他们也是网上聊天认识的, 两人越说越近,竟然只隔了两条街,于是约着下午见了一面。那女孩说自己是普通 女生,但有个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带过来让陈寻开眼,当然也不能白 看,晚上得请吃麦当劳。 陈寻准时到了,远远的就看见和约定服装一致的两个女孩。据他后来跟方茴讲, 当时他感觉就一红烧狮子头和一牙签并排向他走了过来。那红烧狮子头基本上可以 忽略五官不计了,而那牙签也没看出美来,瘦是真瘦,说一会话的工夫,抽了三根 烟,弄得陈寻一直和她保持5 米以上距离。最后陈寻也没和她们吃饭,红烧狮子头 对陈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死活拉着他不让他走,直到陈寻说得接女朋友才恋恋不 舍地含怨道别。红烧狮子头非得让陈寻留家里电话,逼得他没辙就把孙涛家电话留 给她了。为此事后还被孙涛臭骂了一顿,说他为求自保居然把个0 1 吨的* 扔给 了自己,害他差点被杨晴误会了,晚节不保。总之从此之后陈寻对网上聊天彻底没 了想法,见网友这种事,更是想都不想了。 这件事陈寻如实告诉了方茴,方茴虽然觉得不好也没太往心里去。她真正在意 的是有一天吴婷婷给陈寻打来的一个电话。 那天陈寻接的时候就遮遮掩掩的,嘴里一直是“行”、“成”、“你定时间”、 “见面说”,这样的话。方茴觉得奇怪,问他是谁,他才支支吾吾地说是吴婷婷。 其实陈寻也不是故意要瞒她什么,他上次已经说好了不再和发小儿们过多联系,但 他根本就做不到。他怕方茴不乐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头过不去,这才没告诉她。 而方茴却不这么想,陈寻和吴婷婷之间的这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让她 有些慌张。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们,数学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状,在 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关系。于是方茴干脆自欺欺人地躲开,假装糊涂,不闻不问。 可是偏偏他们又总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仿佛在一次次明示他们之间牢不可破 的牵绊,逼着她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让她无处躲藏。 “她是说后天一起去白锋爷爷家看看,我们每年都去一两次的。”陈寻看出方 茴有心事,忙解释说。 “哦。”方茴点点头,随手拿了一本寒假作业翻看起来。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还碰见过警察呢!”陈寻凑过去,故意 逗趣地说。 “哦。”方茴依旧没说话,仔细的看着作业。 “怎么了你?”陈寻憋不住了,他把本从方茴手中抽出来,皱着眉说,“说话 啊!” “说什么啊?我也不认识白锋,你们去看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方茴扭 过脸说。 “是和你没关系,我不是得告诉你一声么,要不赶明儿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么可瞎想的?” “还说没有,你脸上就差写个‘想’字了!”陈寻扳过她的脑袋说。 “讨厌!”方茴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说,“我回家了,再晚点我爸回 来了看我不在,又得说我。” “不行,再待会儿。”陈寻拉住她说,“现在走你还不得琢磨一路?” “你们去看白锋他爷爷我有什么可想的,瞧你这不放心的,难不成真有点什么, 怕我去跟踪你?”方茴一边收拾包一边说,她心里也真没这么想,但是总有股怨气 发不出去,随口就说了不中听的话。 陈寻一下子急了,他抢过方茴的包扔在一边说:“我还怕你跟踪?还不是看你 心事重重的那样儿才跟你说的。我和吴婷婷真没怎么着,要是有那种想法也没你了。 唉!早知道还不如不告诉你,你们女生就是小心眼儿!” “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不用跟我汇报,我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没起子!” 方茴气得眼圈都红了,陈寻说话没轻没重,恰恰就拿吴婷婷戳了她心窝子。 方茴憋着眼泪,一把拿起包就往门口走。陈寻这下真着了急,从身后不管不顾 地一搂,把她抱在了怀里,贴着她耳朵说:“你干吗啊?好歹把事说完了再走啊! 好吧好吧,就算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吓唬我!” “本来就是……”方茴抹了抹脸,口气也软了下来。 “是是是是是!”陈寻笑着说,“下次我可长记性了,我也不说那么清楚,反 正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冤枉我我也认了。” 方茴叹了口气,她知道陈寻还是没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想再说了,她比 陈寻更害怕吵架。 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用力,因此弄伤了别人,也弄累了 自己。 眼看时间来不及,方茴急着回家,就打了一辆车。临打车之前,陈寻揪着方茴 亲了一口。方茴吓了一跳,慌张地四处看了看,生怕被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和刚停下 的出租车司机看到。陈寻倒是很志得意满,一直等车开了,还比画着打电话的姿势。 方茴上了车,做贼心虚地跟司机打岔说:“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车司机会意一笑:“嗨!没事儿!我又不是你家长,怕什么?现在这种事 多普遍啊,别说你们,就我们十五六岁的时候,也都偷偷地喜欢个谁了。那是你小 男朋友吧?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啊!岁数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脸红地看着窗外。 “不过啊,照我说你们这些小孩儿也都是瞎掰,什么情啊爱啊的,你们能懂多 少?我现在想想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嘿!离真正过日子还远着呢!那《同桌的 你》不是唱么,‘转眼就各奔东西’。我都不多说,过个三两年的你再看看!肯定 不一样喽!”司机自顾自地说,“呵呵,我这人就是爱说实话,不招人待见,你该 玩玩你的,别往心里去啊!” 方茴没说话,她愣愣地看着前面,反光镜中陈寻的影子越来越远,她嘴唇上的 温度也慢慢消失了。 春节过后方茴他们一起去了趟庙会。 北京城里从古至今最热闹的庙会其实也就数得过来的那几个地儿,不外乎地坛、 厂甸、白云观、龙潭湖。逛庙会也是老北京的风俗传统,每年不去个庙会吃点小吃, 买点玩意儿,这年似乎就过得不太带劲。地坛已经成了方茴和陈寻的禁地,没有特 别的事两人基本上是不会去了,龙潭湖有点远,最终他们在去白云观摸石猴和去厂 甸敲大鼓之间,选择了去不要门票的厂甸。 赵烨和林嘉茉也没太较劲,跟着大家一起去了,只不过他们之间还仿佛处在美 苏冷战中最冷的阶段,两人分别是第一、第二个到的,却愣是一句话没说,白白辜 负了乔燃他们特意创造出来的迟到假象,一直等人都到齐了,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 点。说起来也还是孩子,他们从头吃起,灌肠、爆肚、炒肝、茶汤、羊杂、奶油炸 糕、山东煎饼、温州鱼圆汤、油炸羊肉串,一样都没落下,横扫了整个厂甸。 方茴和林嘉茉一人举着糖葫芦,一人举着风车在前面走,陈寻、乔燃和赵烨捧 着大盘小碗在后面跟着。有人多热闹的地儿,他们就钻过去看,晃晃悠悠一直走过 了琉璃厂才往回返。 赵烨比前两个月多少好些,不那么阴郁了,他搭着陈寻的肩膀说:“就你们, 非嚷嚷着要来,也没什么好玩的,光就着北风吃了,还鼻句老贵的!” “吐出来!吐出来!”陈寻拍打他说,“吃的时候没见少了你丫挺的,吃完了 在这闲嘎达牙。” “不过现在这庙会确实没以前有意思了。”乔燃在一旁接过话说,“我记得我 小时候在庙会就能看见拿大顶的,顶藩的,有一回还看见光着膀子吞火球吞剑的呢! 还有什么拉洋片,吹糖人,捏面人的。现在这些玩意儿估计都快失传了。” “我小时候也看见过!在隆福寺看的拉洋片,好像是西游记,可有意思了!” 林嘉茉听了凑过去说,“可惜现在看不着了,你们都知道隆福寺大火吧?原来隆福 寺多热闹啊!我小时候那儿的夜市一点也不比东华门次,但那把火烧了之后,老人 们都说是伤了龙脉,从此那边就不景气了。” “快别说了!我都让你说冷了!”方茴缩了缩肩膀说,“上那边看看去,好像 是套圈的。” 几个人围了过去,果然是个套圈的游戏项目,近处摆着廉价的小塑料玩具,远 处的好些,还有个挺漂亮玩具小狗。方茴挺喜欢那个小狗的,就停下来说:“你们 男生胳膊长,套套试试,好像也不太难,万一能中一个呢?” “是啊!那狗多可爱啊!陈寻,看你的了!”林嘉茉把他推到前面。 “行!那咱就来一次!别光我啊!赵烨,乔燃,快一起上!”陈寻接过老板递 来的套圈,分给了他们说。 三个男生一字排开,分别瞄准了那小狗,只可惜他们低估了精明的商家,这种 游戏看着容易,其实里面却不少猫腻。套圈直径小不说,还没多少分量,稍一使劲 就飞出很远,套近处的玩具勉强可以,远处的就很难命中了。三人乱扔一起下来, 结果只套中了个塑料杯子,上面一层浮土,又旧又难看,谁也不愿意拿。 “你们可真丢人……”林嘉茉耷拉着脸说:“好歹中个中间那个小存钱罐啊!” “你自己试试去!真特难弄!咱们看看哪里有卖那种狗的,要在这儿套,我估 计套一百次也够戗。”陈寻辩解说。 “不用了,我就是看着好玩,也不知道这么费劲,往前走吧,好像有投篮的游 戏!”方茴摆摆手说。 “哪儿呢?哪儿呢?那可是我强项!走!看看去!”赵烨一听见篮球就来了精 神,招呼着他们走了过去。 前头的确有一个投篮的游戏,规则是五个篮球一次,投进去两个以上给个小纪 念品,如果五个都投进了,就送个公牛队标志的篮球。那里围了不少人,有人上去 试了试,但最多也就进一个俩的。 赵烨把吃的往方茴手里一塞说:“看着啊!那篮球就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这个比刚才那套圈靠谱多了,咱们一人一球!乔燃!哎?乔燃哪儿去了?” 陈寻四处看了看说。 “刚还在呢,扔垃圾去了吧?”林嘉茉说。 “算了算了!你们都别上了,老老实实旁边看着吧,省得拖我后腿!”赵烨交 了钱,搓搓手说。 “瞧你丫那操行!还知道自个姓什么吗?得不着篮球别说你认识我们啊!”陈 寻笑着说。 赵烨运了运球,耍了几个小花样,人群骚动了起来,有好事的还使劲喊了两嗓 子。赵烨往后站好,瞄准蓝框,轻呼了口气,一个漂亮的跳投,篮球应声入网。他 的动作干净利索,旁边的人们不禁都鼓起了掌,林嘉茉满脸欣喜,内心里也暗暗叫 了声好。 最终赵烨五球全中,老板把那个带公牛队标志的篮球拿给了他,不情不愿地说 :“哥们儿,你是专业的吧?多来几个你这样的,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陈寻在一旁笑了笑说:“您放心,像他这种技术水平,估计您这几天里能遇见 的超不过三个,踏踏实实挣钱吧您呐!” 赵烨拿着球走过林嘉茉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话:“我今年一定要把耐克杯冠 军赢回来。”林嘉茉心里一颤,她看着赵烨高大挺拔充满自信的背影,忽然有种想 哭的冲动。 他们围着那个篮球又说笑了会,乔燃才从远处跑过来。陈寻迎上去说:“你上 哪去了?没赶上看刚才赵烨露脸,丫特牛逼……” 陈寻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因为他看见乔燃手中赫然拿着那个刚才方茴说喜 欢的小狗玩具,林嘉茉走过来,惊讶地说:“哎哟!你去套这个了?还真得着啦?” “也没有,其实我刚才就差一点套中了,我看你们都挺喜欢的,就又回去试了 试。”乔燃憨憨地笑了笑,把玩具递给了林嘉茉。 “你真行!有套圈的钱,都够买两个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主要是方茴看 着好,喏,给你吧!”林嘉茉又把玩具塞到了方茴怀里。 “谢……谢谢。”方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很明白的乔燃心意,只愁无以回 报。 “客气什么啊!”乔燃见方茴收下,开心地说。 而陈寻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别扭了起来。他一把拉住方茴的手说:“也不早 了,我送你回家吧!” 方茴还不太习惯当着乔燃他们的面和陈寻过于亲热,她总觉得大家都这么熟, 反而更显得他俩格格不入。方茴微微挣了挣,陈寻攥得却更紧了,无奈之下,她只 好任他拉着,红着脸说:“那我们先走了。” “好,你们路上慢点。”乔燃虽然也有些不自在,但他所求不多,因此也就比 陈寻坦然了些。 他们和大家道了别就向车站走去,没走两步,方茴就松开手说:“你刚才怎么 啦?当着他们的面就……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的?反正他们也都知道了。”陈寻闷声说。 “你不怕赵烨乱开玩笑啊!” “你看自从他和嘉茉那事之后,他还爱开玩笑么?”陈寻轻哼了一声说,“你 不是怕赵烨开玩笑,是怕让乔燃看见吧?” “你……你胡说什么呢!”方茴又羞又怒,停下来说。 “我胡说?他对你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陈寻生气地说,“说是你 和嘉茉都喜欢那狗,哼,嘉茉心眼直说实话,明明是你一个人喜欢,所以他才去的! 其实刚才我也想了,你不是喜欢那个玩具么?等散了时,咱俩再回去看看,就算套 不中,也问问能不能把它卖给咱们。结果,他欠灯似的倒抢先一步了!” 方茴见他像小孩子一样争功好强,忍不住笑起来说:“你还说我心眼小,我看 你的心眼儿,也没比我大多少。平时和人家好哥们好兄弟的叫着,背地里却说他这 么多坏话!暴露本性了吧?” “就是因为是哥们儿,我才更生气!听过一句话没有:朋友妻不可欺!他这么 做就是不对!” “你又胡说八道了!谁……谁是你那什么了!再说,人家乔燃也没怎么着呀!” 方茴红着脸说。 “嘿!你这会为了回护他就不承认了!昨天晚上打电话,我小声叫你什么来着? 你不是也默认了么?” 陈寻一着急,声音不自觉地就大了起来,方茴忙去捂他的嘴,咬了咬牙说: “你小声点!大街上瞎喊什么呢!” 陈寻看着她慌张焦急的样子,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重又拉住她的手,咧开嘴 笑着说:“反正你以后和他保持点距离,我最害怕别人挖我墙角,要不然……要不 然我真不知道再怎么跟他做朋友了。” “知道了。”方茴点点头说。 “那不许以后一跟我吵架,就和他聊天去啊!” “嗯!” “也不许背着我互相送东西啊!不对,当着我也不行!” “哦。” “不许……” “行了行了,车都来了!”方茴笑着说。 车上人多,他们被挤得东倒西歪的,陈寻个子高,他靠在栏杆上围了个圈,把 方茴护到自己身边。两人把手藏在羽绒服袖管里,偷偷拉着,就这样一路都没有放 开。12赵烨的耐克杯冠军梦在比赛开始前的一个星期提前破灭了。 起因是篮球队特地为比赛展开的针对性训练,那天是一对一的攻防练习,赵烨 拼得过于凶猛,惹得本队后卫也对他用上了真功夫。其实不管是他运球突破还是后 卫抬手拦他都是打球的人很正常的反应,只不过这个很正常的反应由于两人都很用 力而产生了不太正常的结果。 一瞬间两个人都飞了出去,又过了一瞬,站起来的只有一个。那个后卫焦急地 冲苏凯挥手,他一边扶着后腰一边指着躺在地上的赵烨喊:“叫校医!他不太对劲! 好像是骨折了!我都听见声了!”苏凯骂了句“他妈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跑 去,其他人也渐渐围了上去。 赵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睁大眼睛静静地平躺在地上,胳膊弯成了一个很诡 异的角度。那颗有公牛队标志的篮球滚落在他旁边,阳光之下,他突然连哭的力气 都没有了。 赵烨的右臂确诊为骨折,这也间接宣判了他彻底失去了耐克杯的入场券。苏凯 担心他转不过弯,就在周末代表整个篮球队拎了一塑料袋水果去赵烨家看望他。 赵烨的精神比他想象的好,他笑着说:“队长,我发现咱俩绝对是命运共同体, 看来我要想拿冠军也得等高三了。哦,也不对,我估计你高三是拿不着冠军了,没 我你还怎么得冠军啊!” 苏凯笑骂说:“孙子,你怎么不下巴骨折啊!也能老实闭会嘴!再等等吧,过 两天我就拿着奖杯来看你了!” 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苹果向赵烨扔过去,赵烨本能地想用右手去接,但剧烈 的疼痛阻止了他,那颗苹果尴尬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 “对不起……”苏凯看着低着头的赵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队长。”赵烨没有抬头,他努力压抑着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你说的没错, 我的左手是得再练练,传接球不太灵啊!” “赵烨……”苏凯挨着他坐下来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没事儿,咱又不是 打不了了!篮球队里数你的潜质最好,明年冠军肯定是你的!” “谁难受了?谁他妈的难受了!”赵烨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他一边推桑苏凯一边哽咽着说,“你起开点,我最不想在你面前哭,你知不知道? 我想拿冠军不是为了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你知不知道啊!” 看着平时活蹦乱跳的赵烨像孩子一样痛哭,苏凯的心紧紧揪了起来。他知道在 满怀希望的时候绝望是一种很极端且很无奈的痛苦。这种痛苦没有人能帮忙承担, 所有开导都显得特别苍白。所以他只能拍着赵烨的后背,轻轻说着“好了,好了, 我知道了。” 而苏凯其实并不知道,他了解的,仅仅是赵烨痛苦的一半。另一半,就是林嘉 茉,那多少和他也有点关系。 情感这种东西也许会凭空而来,却不会凭空消失。如果不找到出路,也许就会 困死在心底里,永世不得平静。赵烨原本已经在他和林嘉茉之间找到了出口。那天 在庙会的五个连中,重新给了他信心。周围的叫好声和林嘉茉的欣喜眼神,都让他 觉得自己还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可以抬起头,骄傲地面对一切。因此他迫切 希望在耐克杯的赛场上证明自己,这个冠军对他来说意味着太多。对于苏凯的崇敬 和报答,对于林嘉茉的喜欢和成全,对于他自己的坚持和肯定,每一方面都很重要, 每一方面他也都很需要。 可是现在他却一个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这种打击不 是简简单单的失落可以解释的,也不是言辞恳切的话语可以安慰的。心冻上了,即 使阳光明媚,也会依然觉得寒冷。 比赛刚开始的时候,F 中发挥得并不好。毕竟赛前损失掉主力前锋是很难短时 间内弥补的。F 中主场的那场比赛,也是在苏凯几乎拼了命的情况下,才仅仅以2 分优势拿下来。 那天放学后几乎半个学校的人都挤到篮球场去看比赛了,赵烨没有下楼,偷偷 躲在二层男厕所看完了全场。看着在场上奋力奔跑的队友们,看着不停大喊的苏凯, 看着场边一脸焦急的林嘉茉,他更加觉得站在角落里的自己很没用。 比赛结束后赵烨背着书包疲惫地走出厕所,虽然他没有参加比赛,可他还是很 累,心累。在楼梯口他意外地遇见了疾跑上来的林嘉茉,两个人愣愣地互相看着, 谁也没说出话来。林嘉茉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赵烨知道那是苏凯刚才喝的水, 他亲眼看见林嘉茉及时地在场边递来递去,两人之间非常默契。 沉重的书包没能长时间坚持挂在赵烨并不习惯的左肩膀上,它坠下来时,两个 人的表情都变了,赵烨疼得皱了皱眉,林嘉茉也在眼睛里闪过了同样的疼痛悲伤。 最终他们也没开口,赵烨拖着书包,就着一个奇怪的姿势,狼狈地跑下了楼。林嘉 茉很想帮他把书包扶上去,可是赵烨跑得太快了,她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手。 后来陈寻也回来了,他上来的时候,只剩下林嘉茉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教室里望 向窗外。 陈寻看了看她,小心地问:“看见赵烨了么?” 林嘉茉点点头,随手指向门口说:“走了。” “已经走了?”陈寻叹了口气说,“我怕他瞎琢磨,还说上来跟他聊会儿天呢!” “我也是……”林嘉茉捂住了脸,闷声说,“可是我看见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 么。鼓励他?安慰他?那种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假,他怎么能爱听呢!况且……我现 在有什么立场去跟他说这些?”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俩没必要这样。你应该知道他现在这么难受不光光是因 为打不了球,赢不了冠军。他颓成这德性,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因为你吧?当然我不 是埋怨你,但是也绝对不支持你们一直这么下去。难道真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至于 吧?我觉得,你只要能跟他说句话,甭管说点什么,都会比现在好。”陈寻坐在她 对面说。 “你太小看赵烨了,我主动去找他,他没准觉得我是在同情他。他会接受这样 的怜悯么?”林嘉茉摇了摇头说,“我想,如果能把奖杯拿到他面前,告诉他我们 都在为他努力,我们也从不曾忘记他的努力,他兴许能接受。可是……现在太难做 到了……” “今天校队确实发挥得不好……”陈寻用手指戳着额头说,“也真够苏凯糟心 的了……你刚才没看见吧,他最后都累得没力气庆祝了。裁判一吹哨,他直接就躺 地上了。” “我急着跑上来,上哪儿看去?可是我跑上来也还是一点用也没有。陈寻,我 觉得自己特失败,既想让苏凯拿冠军,又想让赵烨心里舒服点,你说我是不是太贪 心了?”林嘉茉趴在桌子上,红着眼睛说。 “别乱想啊!”陈寻拍了拍她说,“说实在的,他们俩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别这么想不开!” “你没赶上过这种事,明白不了我的心情。要是有一天你和方茴真分了,你可 能才能感觉到。陌生人,你懂么?不管以前多好,都只能成为陌生人。” 林嘉茉侧着脸看着窗外的蓝天,眼泪从一只眼睛里流下,又流到了另一只眼睛 里,她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了起来,只剩下泪水的苦涩感觉。 陈寻猛地站起来,他走到班门口扭过头说,“我和方茴永远都不会变成陌生人! 我也决不让你和赵烨成为陌生人!” “陈寻!你干吗去?”林嘉茉坐起来,抹了抹脸说。 “赵烨打不了,我打得了!我去帮他把他和苏凯应该得的奖杯拿回来!”陈寻 坚定地说。 林嘉茉望着他的背影,原本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希望的光。她的眼泪比刚才 流得更多了,但是却不再悲伤。 “陈寻……谢谢你……谢谢你……”林嘉茉一边揉眼睛,一边哽咽地说。 “谢什么啊!从你刚来咱们几个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上学一起念书,下学一 起出去玩,天天在一块儿,都快比跟自己爸妈待的时间还长了。我能不管你们的事 么?”陈寻笑笑说,“你别哭了啊,其实我以前就想跟你说,但一直没好意思。你 知道么?你一哭就满脸通红,再加上你这个发型,跟超级玛丽里头那个红蘑菇似的, 特傻!” “讨厌!你才像蘑菇呢!不对!你像乌龟!壳比什么都硬!”林嘉茉破涕而笑, 她打心眼里感谢陈寻,也终于放下了心。她相信陈寻,只要他想做的事儿,就一定 能干成。13其实当初入学的时候,陈寻也在篮球队混过两天。但他天生随遇而安, 最终因为受不了天天规规矩矩的早晚训练,单调无味的长跑运球,而退出了校队。 F中的篮球队也确实比一般球队严格,尤其是在他们教练和队长苏凯的带领下,没有 对篮球的极大热情,很难坚持下去。陈寻的技术算不错的,他当年退出的时候,苏 凯还觉得很可惜。赵烨受伤后,苏凯也不是没考虑过让陈寻顶上来,但毕竟学生以 学为重,高三的人都面临高考,陈寻他们本学期末既要会考又要进行分文理的大考, 他就没好意思让陈寻来接这个烂摊子。 所以这次陈寻自己主动来找他,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苏凯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只一个劲地拍陈寻的肩膀,反复念叨:“好样的!好样的!” 方茴对于陈寻的决定,也是完全支持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放学都和林嘉茉 一起,陪着校队训练,帮他们买买水,打打杂。她默默无闻的付出让整个篮球队都 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苏凯经常凑到陈寻身边说:“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的姑娘啊? 真是没挑了,你丫可千万别乱花丛中迷了眼,对不起人家!”陈寻则总是很骄傲地 说:“不能够!不能够!” 而林嘉茉在那段日子中,则几乎付出了自己青春中所有的热情。比起最初仅仅 为了苏凯,她现在有了更多的感情酝酿其中。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林嘉茉渐渐地成 熟起来,她要的不多,每天傍晚,能看着苏凯在球场上认真的样子,能陪着他走过 从校门到路口的短短一百米,她已经很开心了。 在那一百米的距离里,偶尔苏凯也会谈起郑雪,林嘉茉因此慢慢知道了郑雪最 终选择出国的决定,以及一系列点点滴滴的手续。这个过程可以说就是郑雪与苏凯 渐行渐远的过程,每每说到这里,她总能在苏凯眼睛里看到一丝淡淡的伤感。在那 个阳光灿烂的春天,她比方茴他们先体会到了离别的滋味。 郑雪很少来看苏凯打球,到她最后要走的那段日子,就再也没来过。林嘉茉比 谁都清楚,在苏凯那运着球的坚强身影后面,蕴涵着怎样的沉重情感。这种情感累 积成了强大的力量,带着F 中篮球队,在耐克杯的征途上不断前进。所以,在每一 次的胜利欢呼中,她都特别的心疼苏凯,真的特别心疼。 F 中一路过关斩将打到了半决赛,那场比赛也是在F 中打的。篮球场边上能站 人的地方就全都站满了人。赵烨也去看了,自从陈寻替他出场之后,他心里就缓过 来了点。他知道陈寻他们是为了自己,都盼着自己能赶快好起来。看着这么多朋友 如此用心的分上,他一大男生也不好意思太别扭了。而且,他还是舍不得林嘉茉, 还是想能跟她并肩站在一起,哪怕不是男女朋友也行。 比赛过程很激烈,两队比分咬得死死的,都拼得很凶。在场下看的观众都被这 种胶着的气氛弄得很紧张,不断地替本队加油助威,大声喊着“防守!防守!防守!”。 而方茴站在场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天陈寻有点发低烧,上午上课的 时候一直趴着,直到现在也没好,得着空儿就弯腰歇会,方茴怕他扛不住,病厉害 起来。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节下场之后,陈寻在场边就吐了。方茴忙挤过去看他, 带着鼻音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儿……”陈寻摆摆手,接过水漱了漱口说。 “他这是怎么着了?”苏凯走过来焦急地说,“怎么突然吐了?” “他今天发烧……”方茴低着头说。 陈寻在旁边拉了她一把,打断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毛病,不碍事。” “真是烧着呢!”苏凯摸了摸他的脑门说,“你别瞎逞能!撑得住吗?不行咱 们就换人!” “就是!你这样行吗?别硬扛啊!”赵烨皱着眉说。 “真没事!没问题!你丫怎么婆婆妈妈的啊!”陈寻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说, “我可不能给你留下话把儿,给你机会让你以后挤对我!我不亲自上场把冠军拿回 来,你丫能服么?” “行!我等着你给我拿冠军!”赵烨抿了抿嘴,眼睛里泛起了光。 “陈寻,你小子真牛逼!走!这次把他们彻底灭了!”苏凯搂过陈寻的肩膀说。 陈寻笑着站起来,和赵烨击了下掌,向场内走去。方茴在陈寻身后偷偷抓住了 他的衣服,陈寻回过头,冲她灿烂地笑了笑说:“放心!等着看我给你进三分啊!” 第三节开始,比赛更加白热化了,对方也看见陈寻刚才吐了,因此对他的逼抢 更加凶狠,陈寻病着,脚底下多少有些软,好几次都被他们生生挤出了边线。方茴 在场外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苏凯也急了,为了陈寻差点和对方 后卫争执起来。就这么一直熬到第四节,F 中还是以两分劣势略低于对手。时间所 剩不多,陈寻也快到了极限,他也不去争球了,只在中线附近站好位置,等着中锋 刘博抢下来篮板,传给他打反击。 这个战术简单实用,刘博抓住机会,把球传到了陈寻手里。陈寻接到球就向对 方篮下跑去,对手防守很快,后卫马上就追了上来。陈寻估计他的速度很难跑到篮 下,便在三分线附近站住,准备跳投三分,而紧随其后的后卫也跳了起来,打算把 这个球盖了。篮球越过了两人的指尖,最终应声入网,而那个后卫收势不及,手招 呼在了陈寻身上,陈寻就像片叶子一样,落在了地上。 方茴觉得脚下的场地颤了颤,她的心也紧跟着颤了颤。耳边传来了赵烨“操你 大爷的!下手太黑了!”的怒骂声,场内苏凯和对方球员互相推搡了起来,场边的 观众一片惊呼。这些对方茴来说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她的眼里只有场中间 那个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的人,她急匆匆地推开身边的人,不管不顾地向场中间跑 去。 陈寻仰躺在地上,他本来试着翻身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干脆就踏实地躺 着了。他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方茴含着泪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线内,笑着说 :“球进了吗?” “进了。”方茴蹲在他身边,吸了吸鼻子说。 “怎么样?没骗你吧?这三分够名留青史了吧?”陈寻松了口气说。 “嗯……” “哭什么啊,又不是没进!” “没哭……” “眼泪都掉我身上了……” “疼么?” “不疼……有点……” “到底疼不疼啊?”方茴眼睛还红着,却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刚才不疼,看见你就开始疼了……” “讨厌!那我走了!” “别别别!不闹了……我说……拉我一把……我好像真没劲起来了。”陈寻向 方茴伸出手说。 方茴握住了他的手,和旁边的队员一块把陈寻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路将他扶下 场。 “这回可让大家都看见了。”陈寻望了望四周,低声说。 “是啊……”方茴红着脸,叹了口气。 “可是看见你跑过来我特高兴。”陈寻笑着说,“真的,我躺地上的时候第一 个想的是球,第二个想的就是你。” 方茴低下头笑了,偷偷攥了一下他的手。 陈寻最终没能坚持完整场比赛而提前下了场,但是F 中却一直把这一分的优势 守到了最后,昂首挺进了耐克杯高中男子篮球联赛的总决赛。哨响的那一刻,全场 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掌声。学生们整齐划一地逐个呼喊着自己球队队员的 名字,从“苏凯”到“陈寻”,包括没能上场的“赵烨”。赵烨几乎激动得哭了出 来,苏凯紧紧搂住他,骄傲地笑了。 那天所有篮球队员都起哄似的争着在赵烨右胳膊的石膏上签名,林嘉茉也被方 茴鼓动着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后来赵烨无数次地偷偷摸索着那个名字,他用左 手,歪歪扭扭地在上面记下了日期,并特别注明“耐克杯入决赛纪念”。 方茴说,多年之后那个石膏被赵烨摔得粉碎,破裂的白色粉末让每一个人的心 都断了一个缺口。直到那时,他们才明白,那场比赛是标识他们青春的纪念,证明 他们之间的友谊和爱情曾经全心全意地交付,而这一切终究在时光里一去不返。 耐克杯决赛是在正规的体育场馆举行的,标准比赛地板、选手席、观众席一应 俱全,气氛非常的好。拉拉队到了那里都仿佛感染了专业气息,一个个跳得很卖力, 一边挥舞着塑料彩球,一边喊“给我一个F ,给我一个CUP ,给F 中一个CUP ”。 场边的观众也不示弱,林嘉茉学着《灌篮高手》里面的样子,事先拿了好几个 空的可乐瓶,往里面装上一毛钱的钢钅崩儿,晃起来“哗啦啦”的响,声效超好。 栏杆上也被他们挂上了旗子,什么“F 中必胜”、“勇者无敌”、“冠军只属于我 们”,两方的旗语几乎连成了一片,混起来也分不清楚这旗子上写的冠军到底是哪 边的了。不过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冠军只有一个,即将在今天、在这里产生。 比赛之前教练先叮嘱了一遍战术,队员们多少都有点紧张,教练说话那不大会 儿的工夫,中锋刘博竟然上了三次厕所,等他第三次回来,苏凯皱着眉头说:“怎 么了你?漏啦?要不咱们暂时先塞上会儿?” 大家哄笑起来,紧张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一点。 “该说的,该嘱咐的,也都说了,我作为队长就说两句题外话吧。”苏凯呼了 口气说,“我呢,是高一下学期当上的校队队长,当时教练找我谈话的时候我特激 动,一冲动就说‘我一定给咱们学校赢个奖杯回来,摆在您办公桌上’,但是特不 好意思,到现在我这句话也没能实现,直接影响了咱们教练涨工资发奖金,在此, 我要郑重地跟教练说句对不起啊!” 教练笑了笑,一巴掌呼在了他肩膀上,苏凯“哎哟”一声,揉着膀子笑着说: “您别沉不住气啊,下狠手也得等没人的时候,要不他们谁敢接我的班啊?呵呵, 反正都今天了,我这队长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日子也算到头了,您就让我说完吧!说 实在的,我真没想到咱们能在今天站在这块场地上。赵烨受伤的时候,我特绝望, 我琢磨着别在咱们主场输,就算对得起观众了。但是我那天去看赵烨,他的那几句 话真是一下子把我给镇了,我觉得就冲了这孩子,我都得拼尽全力,宁可躺在场上 输了,也不能放弃。后来咱们也确实打得很辛苦,高三的队员因为高考,一个个的 退出了。这也不能怪他们,我作为一个考生很能理解。而就在这会儿,陈寻站出来 了。他根本不是篮球队的人,他也要会考,也要分班考,其实这比赛就和他没什么 关系。可是他还是来了,自己一个人在放学以后偷偷练投篮,即使生着病都没吭声, 可以说没有他咱们可能早就打道回府了。所以,我今天必须谢谢他,不只是他,还 要谢谢站在这儿的所有人,能跟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是我这辈子的荣幸!你们可能 都认为我太看重这个冠军了,太想在毕业之前拿一个冠军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们, 今儿个不管能不能得到冠军,我都没有遗憾!我以后都会骄傲地跟别人说,我曾经 在一个最牛逼的篮球队待过,和一帮最牛逼的队员一起打过最牛逼的篮球!” 苏凯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炯炯有神,闪动着不可一世的光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 被他的强大气势震撼了,队员们一个个的站起来,包括还吊着胳膊的赵烨,大家像 往常一样搭着肩膀围成了一个圆圈。 苏凯笑了笑,他看着圆圈中心大声地喊:“F 中!” “赢!” 所有队员一起大喊,雄厚嘹亮的声音,直冲云霄。 那天的比赛很激烈,在苏凯他们的同心协力,奋力拼搏之下,F 中最终捧得了 2000年耐克杯的冠军。终场的那一刹那,苏凯流下了眼泪。他像孩子一样叫喊着跑 到场边,紧紧抱住了赵烨,嘴里不停地说:“冠军!我们是冠军!”赵烨的胳膊被 苏凯坠的生疼,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也跟着一起蹦着喊:“冠军!冠军!” 观众席上林嘉茉抱着方茴的肩膀,哇哇大哭。方茴和她抱在一起,一边安慰林 嘉茉一边歪着头望向场下寻找陈寻的身影,她正望着却听见栏杆下有人大声喊着她 的名字。她低下头,看见陈寻笑着向她挥手,他高高地举起了食指,比着一字的手 势。 方茴说,在那一刻她觉得陈寻就像是凯旋的英雄,身上散出了金色的光,而这 个万事瞩目的英雄只把笑容送给了她,因此让她陶醉其中无比幸福。也就是从那时 候起,她开始奢求陈寻的唯一,只注视着她,只向她伸出手,只对她笑。 我想方茴的这种想法是一种可爱而幼稚的小女孩心思,她忘了英雄之所以是英 雄,就是因为他被很多人推崇认可,如果只是对她一个人,那么他就根本不可能被 称做英雄。方茴的愿望必然会成为陈寻的束缚,而往往最后,只能困住她自己。 晚上全体篮球队员和“家属”一起吃了庆功宴,教练带他们去了眉州东坡,说 随便吃随便点,他来买单。对于吃惯了雨花餐厅宫保鸡丁的队员们来说,这简直就 是国家队待遇了,一个个嘴甜得不得了,纷纷说,得冠军就是好啊就是好,教练涨 工资,他们吃东坡,把教练弄得哭笑不得。 席间苏凯格外的兴奋,轮着敬队员们酒,敞开了喝了个够。别人都觉着他是太 高兴了,林嘉茉却看着不对劲,再怎么高兴都用不着喝这么猛,就跟自己灌自己似 的。 过了一会,在大家都高兴地聊着吹着显摆着的时候,苏凯一个人走了出去。林 嘉茉看得仔细,等过了十分钟,见他还没回来,就趁着没人注意也出去了。她走到 门口,看见苏凯坐在台阶下面,默默地望着大街。林嘉茉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挨着 他坐下来说:“怎么偷偷跑出来了?吐啦?” “没有!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怂啊?我是出来坐会儿。”苏凯笑了笑说,“你呢, 怎么出来了?” “我……我也出来坐会儿。”林嘉茉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 “话说回来,要真的醉了吐了也就好了。”苏凯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啊?”林嘉茉疑惑地说。 “没事,我就是觉得今天过得特他妈不真实。”苏凯望着天说。 “有什么不真实的!要不我把奖杯再拿来让你看看?” “死丫头!笑话你哥哥呢?”苏凯斜着眼看她说。 “没有……我不是……” “知道啦,逗你呢!今儿怎么了?你也不灵分了?” 林嘉茉看着他的侧脸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在苏凯面前又何尝灵分过,如果真的 机灵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嘉茉,你坐过飞机么?”苏凯突然问。 “没有,你坐过?” “我也没有,你说坐飞机能看得见下面什么样么?” “能吧,但肯定特小。” “那我要是放个花,在飞机上能看见么?” “不知道,也许能看见?” “那你知道这边哪儿有卖烟花爆竹的么?” “这儿哪儿有啊!全北京都没有,要买肯定得去外地。” “哦对了,禁放了哈。” “你喝多了吧?现在要那玩意儿干吗啊?” “呵呵,可能真有点多。”苏凯捂住脸,闷声说。 “你到底怎么了?”林嘉茉侧过身,直直地看着他问。 “今天……郑雪走了。”苏凯拿下了手看着林嘉茉无奈地说,那一瞬间,林嘉 茉在他眼里隐约看见了泪光。 “真的?”林嘉茉觉得自己心里揪了一下,她慢慢地感觉到了苏凯的疼痛,那 种好像连呼吸都很费力的疼痛。 “嗯,也许现在就在咱俩上边呢。”苏凯指了指天空说。 “所以你想放烟花?” “啊……够傻缺的吧?”苏凯苦涩地笑着低下头,“你说她在中国明明能考上 不错的大学,干吗非上国外啊?新西兰就那么好吗?不就一放羊的地方么?咱们中 国什么没有啊!至少有我陪着她啊!呵呵,可能她不稀罕我陪着吧。” 苏凯的每一句话都敲打在了林嘉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抿着嘴听他讲他对另 外一个女孩子的不舍、忠贞和愚蠢的幻想。这些话冲击着林嘉茉的耳膜,让她从头 到脚都冰冷异常,她感觉自己最珍惜的东西仿佛被别人弃如敝屣,她一直小心攥着 的珍珠,不过是颗水珠,马上就要从指缝中滑落,然后蒸发消失不见。虚无的恐惧 感让她终于坚持不住,紧紧抱住了苏凯。 “我稀罕!我要!让我来陪着你!苏凯,我喜欢你!我特喜欢你!我就是高依 依,高依依就是我,水是我买的,BP机也是我呼的,小说和磁带都是因为想和你说 话才故意不给你的……从我认识你起,我就喜欢你了,一直很喜欢……” 林嘉茉突然扑过去的力量让苏凯的身体禁不住磕在了台阶上,疼痛感让他逐渐 清醒,他望着自己怀里的女孩,还是慢慢推开了她。 “嘉茉,我真没想到是你,谢谢你,谢谢你对我那么好。但是我答应了要等郑 雪回来,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想等等看。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可能我就是很傻。 可是我还是想等她,人要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做点傻事,以后还什么时候做啊!我宁 愿以后因为等了她而后悔,也不愿意因为没等她而后悔。嘉茉,你是个好女孩,是 我见过的最可爱,最善良,最好的女孩。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以前是以后也 是,妹妹,你也等等吧,会有比我更好的男孩陪着你的,我,不行。” 林嘉茉怔怔地看着他,她美丽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水,继而她又扑到他怀里 号啕大哭,而这次,苏凯没有推开她。 他抱着林嘉茉抬起头望向天空,墨色的夜空中闪过了一点飞机飞行的红色,也 许那闪烁的红过于突兀刺眼,因而他也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