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七月流火,高考的三天老天爷并不做美,仿佛为了把这一年历练完整,天气依 旧闷热非常,不见丝毫凉爽。 头上古旧的风扇一边嗡嗡一边缓慢地扇着热风,旁边座有些胖的考生不住的拿 起手巾擦汗,方茴看着卷子上半熟悉半陌生的题目,紧紧抿起了嘴唇。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北京图书馆复习,早九点到晚九点,最后冲刺。陈寻中间找 过她几次,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北图的食堂买六块钱一荤一素的饭,趁吃饭的工夫聊 聊天,对对公式什么的。有时候他们也在北图里溜达,玩检测图书的电脑,或者猜 自习室第几桌第几个人是准备什么考试的。 陈寻并不待多久,他走之后方茴总有种很强的失落感,北图楼道里有一排通透 的玻璃窗,她从那里可以看到陈寻离去的身影,男孩使劲蹬着车,最终从她视线中 消失。然后方茴就很没精神地走回到书桌前,继续做着永远做不完的习题。 七月六日那天陈寻没着急走,两个人坐在北图一层的大石台子前,茫然地说着 话。 “你紧张么?”方茴问。 “有点……”陈寻犹豫着说,“觉得时间不太够,但又想赶紧考了完事。你呢?” “我也是。”方茴低下头,“但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那就行。”陈寻轻轻拂着她的头发说,“你知道我最紧张什么吗?我怕咱俩 不能考上一个学校……L 大分那么高,有时候我都想干脆咱们直接考二批W 大得了!” 方茴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绞成了麻花,陈寻一下子点破了她心底的恐怖,后来 两人又胡乱说了些什么,陈寻走之前抱住了方茴,趴在她耳边说:“方茴,记住啊, 我们还要一起上四年学呢!所以一定好好考,知道么?” “嗯……你也是!”方茴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在他胸口上留下一小块湿湿的 水印。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估摸着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的, 一会做一个梦,有关于高考的,也有关于陈寻的,根本没有睡实。这直接影响了她 考试当天的发挥,第一天下来还好,等接连第二天失眠的时候,她连熬带躁地考得 更加艰难了。 偏偏她还和陈寻、赵烨一个考点,赵烨一考完准问陈寻答案,听着和自己大相 径庭的数字,方茴的心都灰透了。陈寻看出她脸色不对,可问她她也只说没事。下 午场次开考之前,方茴拉住他,恨不得强忍眼泪的样子跟他说加油,一定要考上L 大。陈寻便渐渐感觉出来,方茴可能已经落在他后面了,如果他现在仍旧往前走, 那么两个人一定分开。 物理一直是陈寻的强项,可那天他在做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却犹豫了。这次的 试卷他基本都做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能拿120 多分,而方茴平时的物理却不 好,顶多能得100 分。加上他区三好加的20分,他们之间就差出了40多分,高考成 绩差40分,可能就差出了十七八所学校,陈寻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空着那道题目没 做。 其实铃响交卷的那一刻陈寻猛地有点后悔,毕竟这是十二年学生生涯的结果, 关系到以后的一辈子,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13分的大题就改变人生。但当他走出考 场看到方茴忧愁的脸,陈寻又安下心来,他有了种为爱牺牲的伟大的自豪感,在那 会他还分不清楚未来的人生和方茴谁更重要,在他心中肯定是差不多的,因而他觉 得值得。 赵烨照例凑过来对题,陈寻也按自己的试卷答着,而问到最后一题他却卡了壳, 他根本没做,压根就不知道答案。 “8 千克吧。”陈寻随便诌了个数。 “8 千克?不是吧?我问的最后一题,不是求拉力F 做的功么?”赵烨纠正他 说。 “哦,对对对,一千焦。”陈寻凑合着瞎答。 方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赵烨瞪着眼睛说:“你蒙我的吧?不可能那么小!不 跟你丫扯淡了,你肯定也不会做!” “就你丫会!你要是会太阳就从西边升起了,不不不,得南边,地球都要为你 改变公转自转!”陈寻一巴掌拍过去。 赵烨招架着陈寻,嬉笑地问方茴:“你还是这就走吗?” “嗯,我妈在胡同口那边等着呢。”方茴把准考证放在透明的袋子里,指了指 校门外说。 “唉,有车就是牛啊!你妈那辆凌志真给劲!”赵烨叹口气说,“明天考完你 就别急着回去了,咱们出去吃饭庆祝高考结束吧!我晚上给乔燃打电话让他明天告 诉嘉茉,他们俩不是都在D 中的考点么。咱去簋街吃‘麻小’去!” “行,我回家跟我妈说说。”方茴点点头说,“陈寻,明天好好考。” “你放心,咱俩一样。”陈寻回答的话让方茴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七月九日上午11点半铃响之后,整个北京好像都有种大试已毕的感觉。或成或 败,都已然不能改变,只等日后论英雄。从考场走出来会感觉到各种各样的情绪, 有的人抑止不住兴奋地高谈阔论,有的人懊恼沮丧哭泣,有的人把书本、扁头的 “好运”牌答题笔、带各种框的答题尺都扔到了垃圾箱里,也有的人把桌子上贴着 自己名字和准考证号的纸条都撕下来保存好。无论哪个年代,这样的考试都可看成 人生的一出悲喜剧。 方茴走出大门的时候陈寻和赵烨已经取好车等她了。陈寻当时正在说着话,赵 烨指了指后面,陈寻回过头,一下子绽开了笑容,他使劲挥了挥手,拍拍自己的车 大梁。方茴说她当时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她没哭,而是跑向了陈寻,跑向了她心底 最阳光明媚的地方。 在F 中门口他们聚齐了,林嘉茉一上来就拉住了方茴,兴奋地说:“总算考完 了!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到现在都觉得不现实啊!” “嗯!我们就算毕业了吧?”方茴点点头说。 “不是就算,是就是!”赵烨接过话茬说,“从咱们高三成人宣誓起咱们就有 公民权利了,也快奔两张儿了;从咱们在树上刻字那天起咱们就和F 中拜拜了;从 刚刚那一刻起咱们就真的他妈已经考完了。我说,兄弟姐妹们,咱们可以向新的征 程——簋街出发了吧?” “走走走!”陈寻挥着胳膊说,“今天一定海搓一顿!” 几个人来到簋街,围着坐了一圈。赵烨一上来就点了二十只麻辣小龙虾,那时 北京特好吃这口儿,两块钱一只,好吃不贵,满簋街都是卖“麻小”的。想想去年 七月九日,这里还是麻辣烫的天下,饮食文化和人的心境一样,总也是要变化的。 “赵烨你他妈少吃点!你看看你边上都多少皮儿了?别老多吃多占啊!”陈寻 拿筷子去敲赵烨的手。 “没有,嘉茉的皮也放我这儿了!”赵烨忙往林嘉茉那边扒楞。 “一边去!我吃的就在我这儿呢!谁像你似的!”林嘉茉推开他说。 “得了吧,我那是怕苍蝇落上,你没看老有几只粘苍蝇在这儿踪着!”赵烨挥 动着筷子说。 “我怎么没瞅见啊,就看你在那儿踪着呢!”乔燃笑着说。 “嘿!我说你还不信!你看我给你夹一个!”赵烨煞有介事地说。 “你还能夹苍蝇?”方茴诧异地说。 “那是!我这无影手可不是白练的!”赵烨学了个方世玉的姿势说。 “你听丫瞎掰呢!我还无影脚呢!”陈寻踹了赵烨一脚说。 “把你丫那蹄子缩回去!也就今天刚考完试,我没元气,要不我这么一伸手… …”赵烨拿起筷子往空中使劲一夹,猛地大叫起来,“看看看看!看见没有!这不 是苍蝇是什么!我操!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啊!” 赵烨刚才那一筷子还真就赶巧地夹上了一只苍蝇,方茴他们围上去看,一个个 惊讶万分,都说赵烨还真有点邪乎的。可是正当他大吹特吹的时候,筷子一松,苍 蝇正掉在剩下的半盘麻辣小龙虾中,刚还喧闹的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眼睛先随苍 蝇的小尸体一起做了自由落体运动,后又一起直勾勾地盯着赵烨。 赵烨举着筷子愣了两秒,突然扭过头大喊:“服务员!你们这菜里有苍蝇!怎 么回事?讲不讲卫生啊?” 服务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又赔笑脸又赔不是的,免费给他们换了一盘新的。 赵烨一直义正词言地数落人家,弄得陈寻和乔燃憋不住哈哈大笑。等服务员走了, 陈寻指着他鼻子说:“你丫真孙子啊!就爱占便宜!逃票蹭车的事没少干吧?” “你不占便宜你待会别吃!我这全当是饭馆替咱们庆祝高考胜利!”赵烨摇头 晃脑地说。 “那咱多点点儿菜吧!”方茴笑着说。 “用不着,本来他们这儿就有苍蝇,这是赵烨一筷子夹着了,厨房里指不定还 有多少没夹到的,咱也不算过分!再说你以为他们就赔了?才不是呢!只不过少赚 了点!”林嘉茉说,“陈寻,咱们班聚会,我说也别订这儿了,我看街那头的那个 什么湘菜还行,里面宽敞,卫生条件也好。” “行,明天我就和乔燃去看看,成么乔燃,你没别的事吧?”陈寻扭过头问乔 燃,而乔燃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盘子。 “嘿!听见没有?考傻了?”陈寻使劲捅他一下说。 “哦,成啊。”乔燃回过神说。 “你是不是琢磨怎么跟你爸妈汇报成绩呢?他们不是在英国呢么?管不着你, 考疵了也没事。”赵烨拍拍他肩膀说。 “你爸妈还没回来啊?”林嘉茉转了转眼睛说,“干脆咱们哪天去乔燃家玩一 宿吧!反正他们家没人,咱们聊天打牌怎么样?” “好主意!乔燃,行么?”赵烨兴奋地说。 “当然行了!我家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就这两天吧,你们定日子?”乔燃 张开双臂说。 “不行吧……我爸我妈肯定都不同意……”方茴小声说。 “没事,你就说来我家,我替你打掩护!”林嘉茉说。 “就是就是!咱们从来没这么自在过,趁着分没出来,痛快玩一回。”陈寻说, “你跟你家人说去嘉茉那儿,应该没问题。” “那我试试吧。”方茴点点头说。 “就这么定了!干脆就咱们班聚会那天,赶早不赶晚,都把东西带好了,吃完 饭直奔乔燃家!”赵烨拍着桌子叫唤。 “好!21号才出分,咱们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也可以去郊区玩玩!他们说着 野三坡、灵山都不错!”林嘉茉拍手说。 “没问题!咱们都好好计划计划!”陈寻使劲点头说。 “嗯,真是要好好计划计划。”乔燃笑着说。 他们说着笑成一团,成为了那个饭馆最热闹的一角,旁边的客人频频侧目,他 们并不知道,其实繁华不过是散场的开始,对这几个孩子来说,离别就在眼前。 七月十三日那天,原来没分班前的老一班在侯老师的带领下聚在了一起。陈寻 和乔燃事先订了那个湘菜馆,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旋转楼梯。他们订的二层包间, 一桌九个人,屋子里有电视,可以唱歌。 所有同学都在下午四点到校门口集合,一起去餐厅。快四点的时候人就基本上 都来齐了,大家穿着自己鲜艳的衣服,有说有笑的,一扫高考前紧张压抑的状态。 侯老师穿了件粉裙子,显得格外活泼,在他们中间详细问着报考志愿什么的。陈寻 数了数人,看差不多了,就张罗着往那边骑。侯老师没骑车,男生都争着带她,陈 寻嬉笑着说:“您就应该坐我这车,班长带班主任天经地义呀,只不过这自行车没 后座,要不您就委屈点,坐大梁吧!” “得了吧你!你那车不是专人专座么?我才不凑热闹呢!”侯老师往方茴那边 瞥了一眼,平时巧舌如簧的陈寻一下子卡了壳,旁边的男生都跟着起哄。 方茴窘得躲在林嘉茉身后,揪着她的衣服说:“嘉茉,今天你带我!”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行吧,上车!”林嘉茉揶揄了她两句,拍拍后座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饭馆骑去,小四十辆自行车凑在一起,行径颇为壮观。男 生们按着车铃开道,女生们跟在后面,侯老师坐在乔燃车后,不住地提醒他们小心 车、别乱闹。 到了饭馆他们直奔二层,菜是早点好的,没等多久就都上来了。男生吵闹着要 来点啤的,好好敬侯老师。侯老师插着腰一个个点过去说:“在学校都像小绵羊, 现在看看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都偷偷喝过多少次酒了!现在都暴露了吧?” “我们都18岁成年了!您可是亲眼看我们宣的誓,喝点啤酒算什么啊!今天全 班谁也别装嫩啊!男生都倒满了!女生实在不能喝的就半杯!”赵烨站在椅子上挥 着手喊,“服务员!给我们来两箱啤酒!” 吵吵嚷嚷地所有人基本都倒上了酒,侯老师举起杯子站起来说:“我先说两句 吧!首先祝贺大家顺利毕业,也预祝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陈寻带头,低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嘿!什么意思?每次校长讲话你们就鼓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让 我说,我就不说了啊!”侯老师笑着说。 “哪儿能啊!我们这次绝对是发自肺腑的!”陈寻忙解释说,同学们一起附和 他。 侯老师接着说:“你们是我毕业之后带的第一拨学生,说实在的可能某些地方 我作为班主任并不是特别合格,毕竟还会有点生涩的地方。但是大家都以很友善的 态度接受了我,在课上我们是师生,在课下我们是朋友。我现在还能记得教师节你 们给我叠的纸鹤,新年联欢会和我一起唱的歌,运动会上一起画的条幅标语和一个 个冠军。和你们在一起的这三年,我真的真的很愉快,我觉得你们每一个都是好孩 子,都非常争气。也许以后我还会带更多的学生,但我保证,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 会一一记得你们的名字。也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即使以后上了大学,或者上班了, 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问题,你们也都可以回来找我!不多说了,先干为敬!” 侯老师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她仰起脖喝干了酒,坐在下面的同学们也都有些感 动,他们真正认真地鼓起了掌。 陈寻站起来说:“咱们不能让侯老师一个人喝,杯子没满的都倒满了!满了的 都一口干了!一起吧!” 大家都应和着把杯子举起,在玻璃转盘上磕出了声,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 太能喝酒的方茴都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有的女孩眼里泛起了光。 侯老师看着露出快哭泣表情的学生们,吸了吸鼻子说:“是不是我这头没带好 啊?太煽情了?快赶上倪萍的水平了?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啊,今天都得吃高兴了!” “就是就是!”赵烨抹抹脸站起来说,“菜都是陈寻和乔燃点的!肯定都是他 俩爱吃的!咱们不能便宜了他们,谁爱吃什么赶紧下筷子啊!我看见丫陈寻都夹了 好几口东坡肘子了!” 同学们哄笑起来,陈寻和乔燃站起来拿餐巾纸扔赵烨。大家也都拿起了筷子, 渐渐热闹了,他们互相聊着这些年的趣事,酒载回忆,越说越多。男生们轮着桌的 敬酒,陈寻是班长没少被他们灌,女生也有能喝的和他们瞎斗。林嘉茉去和男生拼 酒,方茴晕晕乎乎的也被迫喝了两杯,脑袋发沉,手也摇晃了。 赵烨提议大家一起唱歌,酒过N 巡的大男孩们谁也不再怯场,玩命抢话筒扯着 嗓子吼了起来。后来卡拉OK变成了大合唱,男生女生一起唱他们这些年一直唱的歌。 一会跺着脚喊“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掉眼泪”;一会唱“我是一只小小 小小鸟,想要飞呀飞飞也飞不高”;一会唱“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 觉满足被爱的虚荣”;一会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 倒”;一会唱“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一会唱“朋友一生一起 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当唱到“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时候,赵烨哭了。当全班男生搂在一起摇晃着 唱“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 方茴和林嘉茉靠在一起,坐在椅子上流着泪望着远处的男孩。旁边桌的门玲草 突然拎着一瓶啤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坐在方茴面前,盯着她说:“方茴,咱们俩 得喝一杯吧?” 林嘉茉听说过一点她和方茴以前的事,看她现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怕说什么 重话出来,忙拦住说:“还喝什么啊!你看方茴,快连人都认不清楚了!” “我认得清!小草,咱们俩是要喝!”方茴醉醺醺地扒拉开林嘉茉,凑过去说。 “嗯!”门玲草笑起来,她拿过方茴的杯子,把酒倒的都溢出来了,却还不见 停手,林嘉茉拉住她的手腕说:“行了行了,喝个意思就行了。” “不行!喝就得喝一杯!”门玲草摇摇头说,“方茴你知道为什么吗?一个是 因为当初咱俩那么好,我那会儿真是挺在意你的,把你当成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喝啊!”方茴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 门玲草也不含糊,一口气喝干了酒,林嘉茉越看越着急,赶紧去旁边叫何莎帮 忙,把这两个人分开。 “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没和你说过。可是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陈寻, 很喜欢很喜欢。可是我永远不可能跟他说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当初我不和你们 一起玩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因为看你们俩在一起我心里难受。我啊,绝对是咱们 班第一个发现你们的事的人,你是不是一直以为黑板上那些字是我写的?我告诉你, 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头天放学何莎把书落在学校了,她着急回来取,可是却 看见陈寻在黑板上用左手写了那些字,没错,就是他自己写的。他怕你不和他好, 这是破釜沉舟不择手段啊!你说他为了和你在一起都能这样了,我还能和你们做好 朋友吗?可能吗?” 门玲草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方茴怔怔地听着她说起那年的秘密,她终于发现 原来她自己从没决定什么,一切都是陈寻在掌握,这样的感觉说不清是无措还是懊 恼,只是在她混乱的头脑中形成了哀伤的情绪。于是她和门玲草抱在了一起,酒灌 进去全化成了泪,等林嘉茉和何莎再过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都快醉得不省人事 了。 “哎呦我的祖宗,都这样了怎么还作呢!”林嘉茉扶起方茴说。 “嘉茉……我没事!”方茴哼哼唧唧地说。 “没事个屁!”林嘉茉皱着眉说,“我去给你要碗醋去,都醉成什么样了!” 方茴歪在椅子上,林嘉茉又帮何莎搀起了门玲草,一起把她放在旁边搭起来的 椅子上。林嘉茉呼了口气说:“我知道她心里也难受,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醒了 就带她回家吧。还有……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先别告诉别人,行吗?” 何莎点了点头说:“好吧,小草也不是成心和方茴过不去,只是她太憋屈了。 我开始也替她不值,挺讨厌陈寻他们的,选这三好我都没投他票。但看看今天方茴 的样子,谁也不是坑人的那种人,就都算了吧。” 林嘉茉和何莎又说了两句,就转过身去给方茴倒醋,可再回到方茴那桌,却不 见了她的影子。 林嘉茉走后方茴就觉得胃里往上翻,便勉强扶着椅子站起来,往厕所去。二层 到厕所前有一个窄过道,旁边通着个小阳台。方茴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只觉得天旋 地转,一步三摇好不容易才顺着墙走到厕所,一进去就吐得一塌糊涂。她硬撑着在 水池子漱了口,走出门却再也站不住,头一沉就顺着墙边歪了下去,她想站起来, 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方茴正发懵的时候,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拉了起来。方 茴侧过脸去看,只见乔燃正皱着眉头小心搀着她。她笑了笑说:“谢谢你了,我没 醉,就是特没劲儿。” “跟谁喝那么多啊?不要命了这是?”乔燃埋怨地说。 “小草……乔燃你知道么,她不是坏人。你还记得吗?当初黑板上那些字根本 就不是她写的……是陈寻自己写的。他心眼多,从来没告诉我,要是小草不说,我 还被蒙在鼓里呢……”方茴软软地靠在乔燃身上,比画着手指说。 乔燃抿着嘴没有吭声,一直把她扶到对面的阳台上,才把她转过来,面对着她 定定地问:“方茴,如果当时我也像陈寻似的,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起写在黑 板上,你会喜欢我吗?” 方茴原本已经没有焦距的眼神定在乔燃的脸上,她仔细端详面前认真的男孩, 慢慢低下了头。 乔燃仰起头深深叹了口气,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了,所以他也没有办 法再去追逐他渴望的答案了。 “方茴……”乔燃渐渐握紧了她的肩膀,“我能……抱你一下吗?” 纤薄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方茴能感到握着她的双手的温暖,也能感到对面男 孩子的真诚,只是那时她坚信纯粹和忠诚,于是她稍稍后退了一小步,摇摇头说: “乔燃,对不起。”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方茴没敢抬起头再去看那双温暖的眼睛,她 转过身,狼狈地逃离了那个洒满夕阳的小阳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一阵阵地 抽痛,每一步都软绵绵的,好几次都差点倒下去。可是她没有回头,尽管眼泪已经 蒙住了她的眼,整个世界都已模糊不清。 乔燃一直看着方茴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颓然坐在地上,开始抽泣起来。眼泪 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紧紧捂着脸,可是还是止不住抽泣。直到他感觉到有人坐 在他身旁,他才怀着希望和惊喜地放下了手。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刚刚离 去的女孩,而是林嘉茉。 “对不起……我都听见了……”林嘉茉递过去一张面巾纸说,“我能感觉出你 喜欢方茴,但没想到你对她的感情这么深……” “呵呵……你记得我写的那篇作文么?《一朵丁香花》……其实那时候我就很 明白我们俩只能是这个结果了。只不过在最后,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乔燃擦 了擦脸说。“我已经保密到了高中最后一天了,你能接着帮我保密么?” “可以。”林嘉茉说,“但是你想让我帮你保守多少个秘密?” “你什么意思?”乔燃扭过头看她,神色里有一丝丝的慌张。 “你能告诉我……”林嘉茉顿了顿说,“你为什么没去参加高考吗?” 乔燃惊讶地看着林嘉茉,随即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笑了笑说:“嘉茉,你怎么 跟间谍似的呀?你真不应该和方茴他们报经济,应该去报刑侦。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一个考点,但那几天都没碰见你,本身就觉得有点奇怪。刚才何莎问 我你是不是要复读,因为她和你一个考场但都没看见你去考试。乔燃,我没跟你开 玩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嘉茉焦急地问。 “不是复读……是出国,我爸妈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去英国。”乔燃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林嘉茉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干吗不告诉我们? 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对不起,但确实没想告诉你们,我想等我走了之后再跟你们打招呼。我不想 大家因为我伤心难过,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们一起,我 希望留在你们心里的是我们彼此最开心的样子。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回想起 这段日子,也都是大家的笑容。”乔燃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我没法面对她 的脸,当她知道这件事时,不管她露出什么表情我都不敢看……” “胆小鬼!”林嘉茉流着泪说。 “呵呵,我一直都是胆小鬼。”乔燃笑着低下了头。 “你什么时候走?”林嘉茉吸着鼻子说。 “二十号。” “二十号?咱们不是定在十八号去青龙峡么?你不去了?”林嘉茉惊讶地说。 “嗯,这次没办法跟组织活动了。” “乔燃,你光说得好听!这多残忍啊!你能想象大家知道你不告而别后的心情 么?你那么喜欢方茴,就让她欢欢喜喜地回到北京之后,立刻得知你去英国了?” 林嘉茉推着乔燃喊。 “我啊,在她面前也就逞能这一次了,你以为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她多记住我 一点么?”乔燃望着远方轻轻地说,“我一直说只要她快乐就好了,在她快乐的时 候我离开,就不算食言吧?嘉茉,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行吗?” “好吧,这么一会就两个秘密了。你小子可不能出国就忘本啊!你要是敢忘了 我们,我就把你这点事昭告天下!”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行!你昭告到天外都行!”乔燃向她伸出了手,林嘉茉握住了他的手,把他 使劲从地上拉了起来。 方茴拒绝了乔燃之后独自跑下了楼梯,她坐在旋转楼梯半截的地方,蜷起腿小 声哭了起来。和乔燃在这三年中一点一滴的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转,一 起做值日,一起做功课,一起回家,一起在丁香花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挥之不去的温 暖回忆。可是再多的温暖依旧不能换来一个拥抱,她有着自己倔强的原则。对于爱, 她只要绝对或者零。 楼上隐隐传来了张信哲的《信仰》,方茴觉得这歌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茫然 抬起头,陈寻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正趴在栏杆上凝视着她,对着她一字一句 地唱“我爱你,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 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否一样,听见我的呼喊,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 陈寻看着她唱完了整首歌,随着尾音的结束,他跨过旋转楼梯的栏杆从二楼翻 了下来。方茴伸出手紧紧拉住他,他坐在方茴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说:“方茴,我 爱你。” 方茴说这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次陈寻正正经经地对她说爱,他们以前都不太好意 思说这个字眼,但是那天他却说了出来。虽然混着些酒气但方茴还是感动得一塌糊 涂,她把头埋在陈寻怀里,不住地重复这句话。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傻丫头,我知道了。”陈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方茴闭着眼睛问。 “会。”陈寻回答。 “会结婚吗?” “会。” “会生小孩吗?” “会。” “会有自己的家,一起买菜,做饭,刷碗,铺床单,洗衣服吗?” “会。” “会到老了,还这样拉着手吗?” “会。” “真的会吗?”方茴流下了泪。 “真的会。”陈寻抹掉她的眼泪,搂紧她说,“方茴,只有你是我永远都不会 失去的。” 在离别之即,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成为了固执的坚守,那时候他们以为用自己 的力量握住彼此就等于握住了未来,殊不知未来其实是谁也握不住的东西。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流再多的泪,说再多的话,再多的不舍与无奈也不能阻 止时间的推移。酒醒了的学生和老师互相告别,三三两两的四散于已然墨色的北京 城。不用说,明天必然又是新的一天。 方茴他们按原计划去乔燃家,方茴先在路边给他爸妈打了电话,再撒了一遍谎 说晚上住在林嘉茉家,为了串供林嘉茉还分别和她爸妈聊了两句,总算让他们放心 了。 他们喝得多,头还都有些晕,就一起推着车在平安大街上溜达。赵烨走在最前 面,他指着昏黄的路灯说:“我头一次好好看晚上的北京,平时训练也就一走一过, 我发现这晚上和白天的感觉真不一样啊,越黑暗,越美丽。” “我靠!丫是高了,都成乔燃了!”陈寻夸张得一脸惊讶地说。 “你丫别顺道挤对我啊!人家赵烨感慨两句怎么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啊!”乔 燃笑着说。 “你大爷的!”赵烨蹬上车过去撞他。 “你们都先别闹了,咱们商量商量晚上干吗吧?”林嘉茉拉开他们说。 “打牌啊!升级,我和乔燃对家,你和方茴对家,陈寻当方茴家属一边看着, 咱们不加丫玩!”赵烨比画着说,“要不打麻将,反正总算没人管了,可劲折腾呗!” “我知道你特想让我反击你,说不带你玩,让你当嘉茉家属,但我就不说,气 死你丫!”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滚你妈蛋!思想怎么那么阴暗啊你!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出个主意拐三 弯儿!”赵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行了行了,都好好说!”方茴怕林嘉茉难堪,忙打岔说。 “我觉得大家好不容易在一块儿,别打牌了,买点好吃的一起聊聊天吧!”林 嘉茉看着乔燃说。 “打牌还能精神点,聊天还不一会就睡了。”赵烨摇摇头说。 “就是,就打牌吧,挺好的!”乔燃拍了拍林嘉茉的肩膀说。 “不行!你们要都不去我自己买去,我和乔燃聊天!”林嘉茉挣开乔燃的手, 有点激动地说。 “哎哟,乔燃你什么时候把嘉茉给收买了?还单聊,我可吃醋了啊!”陈寻挤 着眼睛说。 “别废话,以后有你后悔的一天!”林嘉茉瞪了他一眼,骑上车往前面的一个 小店铺蹬去。 “她怎么神神叨叨的?”陈寻不明所以地说。 “不知道,我也觉得有点怪。”方茴抬头看了看乔燃,可是一接触他的视线, 又马上低下了头。 他们跟着林嘉茉往那边骑去,还没走两步就突然觉得周围的院子里发出了“轰” 的一声,那种动静很难形容,不是地震那样天崩地裂的感觉,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呐 喊,而是一种千万人一起爆发喜悦欢呼混合成的别样的情绪。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看 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候林嘉茉突然从前面的小卖铺里跑了出来,她 疯狂地挥动着双手,又蹦又跳地大喊:“成功啦!北京申奥成功啦!” 短暂的呆滞之后,陈寻他们立马扔了自行车向那个小卖铺跑去,柜台上十几寸 的小电视正播放着中国代表团拥抱在一起的感人场景,店铺老板使劲拍着玻璃,大 声嚷着:“真他妈牛逼!真牛逼!” 五个人在狭小的小铺子里又跳又叫,打心眼里欢欣鼓舞。 陈寻搂着方茴说:“咱们都喝糊涂了,怎么就忘了今天投票呢?我操,真是太 爽了!咱北京能办奥运会了!” “当年悉尼奥运会那届就盼着,但是没成功,这回2008年总算落停了!”方茴 笑着说。 “可不是!不过我就预感咱们这次肯定能行!真是太给劲了!”赵烨大声说。 “真不容易,你也预感准了一次!咱这次要好好庆祝一下!”乔燃说,“嘉茉, 刚才怎么个情形啊?” “我也不知道,就听了个‘the city of BeiJing ’就出去喊你们了!”林嘉 茉遗憾地说。 “我跟你们说,就两轮投票就定咱北京了!特痛快!老萨还宣布得慢悠悠的, 弄得我心里那抓挠!”店铺老板接过话说,“不过我说,哥儿几个甭跟我这庆祝了, 巴掌大的地儿你们这一蹦,我觉得跟快塌了似的。你们要庆祝就去天安门啊!肯定 不少人往那儿聚呢!” “对啊!走!咱们上天安门!”陈寻拍着巴掌说,“好好吼两嗓子去!” “走走走!还啰唆什么啊?咱车还在大马路上扔着呢!”赵烨拥着他们往外走, 扭头跟店老板说,“大哥,谢谢您了啊!” “得勒!你们也替我喊几嗓子!”店老板笑着说。 他们从小卖店出来,拿起车就直奔天安门广场了,一路上又笑又叫,到了天安 门一看,果然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开着私家车在长安街上行驶,车后窗里伸出了 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有的聚集在国旗杆下大声欢呼,有的一家三口在一起,举着 印着国旗的小纸旗和路边的行人一起摇旗欢呼。 陈寻他们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他扭头冲乔燃说:“咱们今天就 横穿长安街回你们家吧!从这一直骑到那边!” “行啊!”乔燃说,“这就走!” “我们都没事,你还带一人呢,能行么?”赵烨马上跨上车说。 “切!绝没问题!谁掉队谁是小王八!方茴,上车!”陈寻把方茴拉了过来。 “行吗你?要不……还是轮着带我吧。”方茴坐在大梁上,抬起头看着他说。 “没那个!别的可以轮,你肯定不能轮!踏实坐好了啊!”陈寻扶好车把说, “同志们!向着胜利,前进!” 几个孩子笑闹着从天安门城楼前出发,在路上一起大声唱“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惹得行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也有人起哄喝彩。后来骑得热了, 男孩们干脆脱掉了T 恤衫,光着膀子蹬起了车。长安街上的华灯照在他们稚嫩单薄 的身体上泛起了一片流光溢彩,北京的那个特别的夏日,因此铭刻上了青春的清新 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