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耳光 星期六的早上,等了好一会,才来了辆空车。这个城市是越来越拥挤,人也越 来越多了。 坐进车里,叶枫不知为何不再愿意说话,两人一起坐在后排,他始终给她个后 脑勺,脸一直朝着窗外,看着街道,不回头看她。 叶枫变得反常,夏小星也不再说话。 她揣测着,他多半还在为去年她在欧洲旅游时没有提前给他打电话而生气,刚 刚他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说着:“……你为什么不提前一点给我打?” 叶枫很在意,她却没觉得自己犯了多大错。 也许她在叶枫心里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可她不能这样看他。叶枫对她也是特殊 的,但却不是特别的,她把他也归到普通朋友那一栏,甚至因为他的执迷不悔和一 往情深,她还得刻意回避他。 不是没想到早点给他打电话。 她的欧洲游最后一站是法国,但她是随团游,旅行社把行程安排的很密集,在 巴黎的最后一个晚上,导游说可以自由行动,那时,她曾想过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因为几年前,在A 大,叶枫曾对她说,我是学法语的,将来你只要嫁给我,我就可 以带你去看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街。 但她不可能嫁给他,她嫁给了欧雨声,所以她不能和他一起去看巴黎的美景。 那天夜里,她最终没有打他的电话,而是和团里的其他两个女孩一起去香榭丽 舍大街走了一趟。漫步在传说中的香街上,身边是一盏盏雅致的奥斯曼街灯,埃菲 尔铁塔近在眼前,她很快就忘掉了叶枫,尽管他消失的两年多来,他第一次离她如 此之近。 第二天中午的飞机启程回国,吃过早餐之后,她收拾好行李,看时间还早,就 在宾馆的房间里给他打了个电话。离去机场还有一个多小时,如果叶枫在巴黎,他 们也许可以在宾馆的大厅里见一面,她这样想着。 她是很吝啬,只给他留了见她一面,说几句问候语的短暂时间。 接通了电话,叶枫叫着她“小星”,她对他说:“叶枫,我在巴黎,来欧洲旅 游,现在要回国了,十二点的飞机,你要是有空就来见姐姐一面。”她用玩笑的语 气说着,占着他的便宜,其实她比叶枫小一岁半。 电话里一时没声音,静的像无人接听,隔了几秒,才听见他大声说:“你来欧 洲多久了?” 她答着:“两个礼拜。” “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里喊。 她随口说着:“怎么?你不在巴黎吗?” 就听他喊着:“是的!我不在巴黎,我在奥尔良!” 她一愣,两天前她去了奥尔良的,那是圣女贞德的故乡,法国的一个中部城市, 距离巴黎一百多公里。 她“啊”了一声,也有点小小的遗憾,就说着:“那就算了吧,下次等你回国 我们再见吧。” 叶枫在问:“你几点的飞机?” 她答:“十二点多。”忽然她有不好的预感,立即就说了出来,“你不会是想 赶到机场来送我吧?一百几十公里呢,你别玩了。” 她没听到回答,电话突然就断了。 后来在戴高乐机场等着上机,她一直觉得叶枫也许会从什么地方斜刺里冲出来, 可是,事实证明她的预感纯属自作多情,叶枫并没有赶来,之后的一年,他也几乎 渺无音讯。 她没有太在意,因为她本来就不常记起他。 出租车在街上行驶着,叶枫一直看着窗外,路口一个红灯,车停了下来,他也 没有回头。 车厢里是车载电台的声音,是个娱乐台,一直在播郭德纲的相声,插科打诨, 说唱逗趣,伴着阵阵笑声,司机也不时的跟着笑两声,她却在叶枫的沉默里,感到 了一丝无形的压抑。 叶枫,很少这样,也许,她应该少见他,也不给他缠住她的机会,那对他们两 人,都会轻松一点。 下了车,进了商场,叶枫终于开始和她说话,慢慢的,似乎他恢复了正常。 她在婴儿专柜转着,挑着那些袖珍的衣服裤子,一低头,看见一双小的像布娃 娃玩具一样的袜子,她拿在手中,举起来,回头对坐在柜台角落里等着她的叶枫笑 道:“这么小的袜子,你见过没有?” 猛然却见叶枫盯着她的眼神是愣怔的,见她突然回头,面容微微一动,僵硬的 笑着:“没见过。” 她不知为什么就一愣,笑容悠忽就不见了,望着叶枫,两人对视着,都不再说 话。 一瞬间,周围霎时像静了下来,商场广播里播报某某品牌打折的讯息,隔壁专 柜小儿的哭闹声,母亲的诱哄声,还有营业员耐心的解说声,似乎都被隔在了另一 个空间,她只看见叶枫望着她的眼神。 凄凉而绝望,不可救赎。 转过身她又去看商品,只是感觉,如芒在背。 匆匆选了一套从头到脚的婴儿房,她去交了钱,两人就走出商场。 叶枫低头看她手里的包装袋,一个长方形的透明盒子,一套天蓝色的小帽子小 衣服小裤子,包括小袜子小鞋子,按身体形状排列在底盒里,他笑:“你好像挑的 是男孩的衣服。” 她也笑一下,没说话。 叶枫又说:“叫辆车,直接把衣服送过去吧。” 她站住,望向叶枫:“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叶枫脸上顿时没有了笑容:“我陪你去。”他轻声说着。 “叶枫!”她叫他一声,“你别这样了!今天我就不该带你来!” 叶枫只说着:“让我陪你去。” “叶枫!”她又喊。 叶枫的声音很轻,又像浮在空中,很轻很轻的传到她耳中:“就今天,今天让 我陪你,以后我不缠你。” 夏小星眼眶一红,几乎掉下泪来。 拦了辆的士,上车的时候,她不想再和叶枫坐一起,就伸手拉开了前门。刚想 上去,叶枫一把拉住她,说:“你坐后面。”就自己坐在了司机旁边。这个位置好 付钱,夏小星知道他是怕她抢先付了车费。 目的地是市郊的花园小区,有点远,出租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一路上,只听见 电台里交通信息的主持人在不停地播报各个路段的交通状况。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车停在小区门口,叶枫在付钱,她下了车就径自往前走,叶枫随后跟上来,在 身后喊她:“小星!” 她停下脚,扭过头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叶枫脸上顿时溢满孩子似最简单的笑容。仿佛就是惹了大人生气的孩子,生怕 大人不理他,于是忐忑的叫一声,即使换来的是大人的一顿呵斥或白眼,但他心里 终于踏实了,因为,他没有被抛弃。 夏小星已经是第三次来这了,穿过羽毛球场,她按了302 的楼道门铃。不久有 人接起,是那个女孩的声音:“哪位?” 她回答:“我是夏小星。”也许,她想着,这次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许久没有动静,比她第一次来按门铃等的时间还要长,她忍不住抬头和叶枫对 望一眼,又说一遍:“我是夏小星,能不能让我上来一下?” 门锁终于“噶嗒”一声弹开了。 上到三楼,她就听到右边门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喊: “谁让你给她开门的?”那女孩在回答,“早晚都要告诉她的!”又听见男人的咒 骂声:“你个蠢货!老子教都教不会你!难怪你连个房产证都搞不到手!” 然后就听见一记响亮的巴掌甩打声,似乎有人被扇了一记耳光。 狗“汪汪汪”的乱叫着。 争吵声停止了。 夏小星在门口呆立住,一时没敢抬手敲门。这是怎样的一个状况,似乎远远地 超出了她的想象。扭头她看向叶枫,他还站在上三楼的最后一级楼梯上,脸上也骤 然是一种谨慎严肃的神情。 见她望向他,叶枫跨上一步站到她身边,伸出胳膊把她轻轻的往后扯开一点, 然后举起手敲门。 门随即就被打开了,却不是那个女孩,而是一个中等身材,长的有点硕壮的三 十来岁男人堵在了门口。夏小星一眼就感觉这个男人是个粗人,没多少教养。因为 多多少少,一个人外在的气质与面貌能反映他的修养。 而且不像个善人,常说相由心生,这个男人脸上一股戾气,看向他们的眼神, 满怀着敌意。 似乎因为叶枫的出现,他也稍稍愣了一下。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这时,那个女孩从客厅看不见的地方走到了夏小星的视线 里。 夏小星立即愣住,就像她第一次来这里看见这个女孩怀着七个月左右的身孕一 样,这一次,她又愣住了。 那个鼓鼓的肚子不见了,她的身材,恢复了正常。 孩子已经出生了吗?她以为不会这么快的。 她望着那女孩,那女孩扫了一眼叶枫之后,目光也看向她。 夏小星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她来不及去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问题, 她知道往深处细想会想出更多的问题,她只能先忽略,先了解了孩子的情况再说。 那女孩神情木然,隔了几秒,才呆滞的回答:“没有了。” 夏小星霍然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那女孩抿住唇,不再说话,夏小星这时注意到她脸上有几个红红的手指印,她 顿时明白了,刚才那一记清脆的响声,是这女孩被这男人扇了一记耳光。 那个男人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所以以后 你们用不着再到这来了!”说着就想关门。 叶枫一把把门推住:“你把话说清楚点!” 那男人抓着门摇了下,被叶枫单掌用劲抵住,就大声说了一句:“就是死了!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说完用力一合门,门“砰”的关上了。 夏小星呆怔在门口,半天反应不过来。 门内又传来争吵声,似乎进了里屋,又夹着几声狗叫,她还是站着,叶枫抓着 她的手腕,牵住她向楼下走去。 出了楼道,站在楼底下,她还是有点糊涂:“是那孩子生下来死了,还是她把 那孩子流产了?”她问着叶枫。 叶枫显然和她一样想不明白,望着她,没回答。 她又说:“要是流产的话,七八个月的孩子,生下来都是活的吧。” 叶枫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笑一下:“我竟然为了那孩子,心甘情愿的背了一百万的债,你说我是 不是个傻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