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个地雷 夏小星没有见到父亲。 在看守所戒备森严的门旁,律师向武警出示了证件以后,说她是当事人的女儿, 她经过有关部门的同意,带她来给父亲送点御寒的衣服。 盘查他们的武警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就说律师可以进去,但她不能。理由很 简单,因为当事人是未决犯,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允许和家属见面的。 在这种严肃的不能有笑容的场合,说了一,就绝对不能二的。 她和律师走到几米远的地方,律师抱歉的向她解释,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常识, 所以她跟检察院和法院都沟通过,“他们都默许了的,但看守所是检察院、法院、 和武警三家管辖的地方,武警这一关还是通不过……”她表示着无能为力的遗憾。 夏小星见她说的真诚,宽慰着她:“没关系,谢谢你有这份心。” 律师脸上依然布满歉意:“衣服我帮你带进去,你有什么话要我替你转达吗?” 她低头默了几秒,抬起头就对律师说:“你告诉我爸,就说孩子没了。” 律师微微一诧异,显然这话太有冲击性,也太令人遐想,目光在夏小星脸上转 了一圈,她随即识趣的就什么都不问,只说:“就这些?” 夏小星点了下头:“嗯,就这些,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坐在律师的车里等着她。 下午两三点,秋阳高照。这里靠近城郊,不应该荒凉的,可这周围没有树,没 有建筑,只有孤零零的一座高墙和通向前方道口的一条水泥马路。 看不见人。 孤零零的路两边种着些蔬菜,熟透的莴苣长的很高,一片片叶子在阳光下散着 绿,还有一墩墩大白菜,饱满的菜帮裹在一两片黄叶里,看不见野草,也没有孤鸟 飞过,可一样给人一种凄凄荒荒的感觉。 如果身后是一个农家小院,眼前的景色定然是另一番境况,宁静的田园气息, 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可是,不是的,现在她的身后,是一圈森然危耸的高压电墙 和武警把守的铁门。 她想父亲必定是后悔的,在那个被限制了自由的白墙里,他一定在悔恨晚年没 有抑制住的贪欲。 律师没有多久就出来了,因为在日头下烤着,虽然开着窗,车里还是有点窒闷。 她打开了空调,调出一点小风,然后对夏小星说:“我把你的原话转述给了你父亲, 你爸最后说,让你去他的书房,他在书桌抽屉里留了一样东西给你,你想怎么处理 它,随你的意愿。” 她顿了两秒,就点了下头,说了声:“辛苦你了。” 女律师极有涵养,回答着她:“这是应该的。”并告诉她,她父亲的审判日期 离的不远了,最多再有一个月,判决之后,就可以见面了。 她再次道谢,说:“劳烦你费心了。” 女律师看她一眼,精干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不要和我客气了,你老公在检 察院和法院上下打点,所以今天我才带你来。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我可是第一次 做,也是想碰碰运气,果然还是行不通。你告诉他一声,我可是努力了,他最近把 欧龙公司的法律事务委托给了我们律师事务所,我们主任笑了一天,说到年底要给 我派个大红包,我还想好好谢谢他呢。” 夏小星楞了一下神,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此行,里面是有这个渊源的。 回城还不到四点,律师说顺道送她到市委小区,车子在市区主干道上行驶着, 一座座高高矮矮的楼房向后滑去,她和律师聊着天,一侧脸,就看见一座崭新的高 楼,阳光下,玻璃幕墙耀眼的闪着光,熠熠的晃眼,就这样,“亚洲心脏病医院” 几个红色的大字还是撞进了她的眼里。 她扭头就对律师说:“前面路口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在这里下车。” 律师减了车速:“这还没有到你家。” 她说着:“我去看一个住院的朋友,他就在这家医院。” “噢,”律师应一声,就靠边停了车,“有事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和律师摇手道别。 她要过马路,马路上车流滚滚。 自从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出现,人类就再也无法摆脱它,它带给人们巨大的利 益和便捷,可自它出现,也有无数的生命,殒闭在那滚滚的车轮底下。 这是文明的代价,有利,必然有弊。可相对于进步而言,这点牺牲,人类接受 了。 车子实在太密集,夏小星这次也遵守了交通规则,她在斑马线上等绿灯亮了才 过的马路。 路过一家小小的铺面,不足两米的柜台上摆着各种红红绿绿的饮品,她问: “老板,有没有豆浆?”正在看着小电视的女孩回过脸:“有豆浆味的奶茶,你要 吗?” 她摇头:“不要奶茶,只要豆浆,你有吗?” 那女孩答:“不是原味的,是速溶豆浆晶冲的,可不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好吧,给我来两杯吧,是甜的还是咸的?” “都是甜的。”那女孩说道。 她再没说话。 提着两杯豆浆,她进入医院大楼,上电梯,出电梯,这回她才注意到,叶枫住 院的楼层属于心脏外科区域,白天,下午四点多,这里的走道也出奇的安静,她从 护士点走过,两个护士一个在配药,一个在伏案写记录,抬头看她一眼,都没有理 她。 她去向走廊深处的病房。 门闭着,上方的小窗口只看见门后的过道和正对门的病房一角,她敲门,嘴里 喊着“叶枫。” 等了一小会儿,没有人应。 她又敲,又叫他的名字,顺手就轻轻的推了下门,门应手开了五指宽的一条缝, 依然没听到回答。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睡着一个人,听到她进来的声音,那人转过了头。 不是叶枫,是个年纪比他大很多的男人,他看着她,问道:“你找谁?” 夏小星愣住,呆了几秒,才说:“这个病房里原来的病人出院了吗?”说完她 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应该去问护士。 果然那人回答她:“你去问护士,我是今天才住进来的。” 她出了病房就掏出了电话,按了叶枫的号码,把电话举到耳边,里面传出的依 然不是“嘟”声,而是那个令人听着更想不停拨电话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已关 机。” 她又拨一次,还是这个声音。 放下电话,她在雪白刺亮弥漫着药水味的走道里立了一下,随即就快步的向护 士点走去。两个护士正在聊天,她打断了她们:“麻烦问一下,六号病房原来的病 人是不是出院了?” 一个护士回过头:“几号病房?” 她赶忙重复一遍:“六号病房,一个叫叶枫的病人。” “噢,他啊,走了。”那护士说完,扭头又继续说话去了。 她在护士点前半开放的隔断边站了会儿,终于在两个护士絮絮叨叨的谈话声中 去向了电梯。 出了医院门她就抱着电话给叶枫发短信,六个字,叶枫,你出院了?按了发送 键,她停了一下,又发了一条,你手机怎么总是关机? 收起电话她去乘车,又要过马路,日头下她觉得有点渴,一路走就一路喝了一 杯豆浆。人工豆浆甜的发腻,她想起叶枫昨天说到咸豆浆时的那个表情,孩子气似 的馋嘴模样,好像就在眼前。 电话打不通,她就联系不到叶枫了,她只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她只能等着他什么时候又毫无预兆的在她面前冒出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他看见了她的短信,就会给她打电话,然后用拖着尾音的腔调,叫着她。 “小星……” 回到家,母亲双眼就望住她,她知道一定会让母亲失望,果然一说没有见到父 亲,徐淑云就转身进了厨房。她跟进去,叫了一声“妈”,徐淑云没有回头,顿了 片刻,才说:“你去歇一会吧,我来做饭。” 她在厨房门口站着,见母亲始终埋着头在水槽边摘菜,心里明白母亲大约想一 个人安静一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房里,她想着律师的话,就去向了书房。 书房还堆着她从自己家搬来的东西,她绕过它们来到父亲的书桌前。书桌很大, 暗红色的桌面,有着透明的琥珀光泽,复古式造型,抽屉就有七个,左右各三个, 当中还有一个。多归多,好在各个抽屉井井有条,她原先就看过,今天有目的的又 翻一次,并没有发现什么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但父亲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这个东西存在的。她把当中的抽屉整个的端 了出来,俯下头,她向空了的抽屉深处望去,终于找到了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一份房产证。 装在一个牛皮大信封里,用透明粘胶纸贴在抽屉底层。 是那个女人住的房屋的产权证书,户主写的却是她的名字,夏小星。 她记起来,父亲有一次是要过她的身份证,当时含混不清的没有细说理由,她 也没有多问,就给了他。父亲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而不写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明 明是替那个女人买的房子。 抬起头,她脑子转了两圈,隐隐约约有点想通了。 昨天和叶枫去找那个女人的情景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个没什么教养的粗鲁壮硕 男人,叶枫连着叮咛她两次不要独自去找他们,或许,父亲也知道有这个男人的存 在。 在房产证上写女儿的名字,那是因为父亲知道,假使这个女人真的为他生了孩 子,即使女儿知道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女儿也不会把这个女人赶走。那么今天, 孩子没有了,父亲给她这份房产证是为了什么? 律师转达父亲的话是,你想怎么处理,随你的意愿。 那套房子估计值五十万左右,父亲是想让她收回,去还上缴了的赃款的债吗? 似乎就是这个意思,父亲知道他的亏空,是女儿帮他填补的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