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荒年(4) 季广源抓起桌子上的那个封信,三把两把扯得粉碎:“不给,就他妈不给! 一根枪毛儿都没有!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咋的!”詹先生说:“掌柜的,摩天岭这 伙儿胡子手可挺黑呀!”季广源说:“他手黑,我养的快枪手也不是吃干饭的, 还有那些明碉暗堡,他敢来我敢杀!三爷你去,去炮台上给我升起一面红旗来… …我就不信,他草上飞再豪横,还敢砸红窑儿是咋的?”江湖上把养枪养炮手的 粮户财东家称作硬窑,土匪把打劫这样的人家叫砸响窑,炮台上挂红旗的人家叫 红窑。这样的人家不太好招惹,也有示威的意思,一般绺子轻易不敢跟这样的人 家比划。 那三爷答应一声拔腿要走,詹先生一把拉住他,说:“这面旗可轻易升不得 呀,真把红旗挂上了,再想摘可就难啦。不光摩天岭的绺子会红眼,就连其他山 头儿也会不忿咱老季家,这不是犯众怒吗?”季广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咱 端的是满铁的饭碗,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警察所和满铁护路队也不能掐腰看咱 们的热闹。”詹先生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警察所里那几个饭桶,吓唬 吓唬老百姓还行,护路队又远在宽城子,隔着一二百里——远水不解近渴啊!” 季广源紧皱着眉头,调转脸去对那三爷说:“告诉你手下的那些弟兄,叫他 们都给我铆足精神喽,别一天到晚老捉摸喝酒睡娘们……我养活的炮手是用来看 家护院的,不是用来找老娘们放炮的!”那三爷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尴尬地一拍 腰间的匣枪:“三掌柜,你就等好儿吧!弟兄们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哪个不 怕死的就让他来。” 詹先生就烦他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劲儿,好像天底下就属他能耐最大, 当着少东家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叹了口气,说:“还是和为贵吧!冤家宜解 不宜结啊!总这么顶牛儿,最后咋收场啊!”那三爷正窝着一肚子邪气没处发泄, 斜楞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詹先生,说:“听这口话儿,你大先生是信不过我喽?” 詹先生依旧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谁信不过谁,而是……”那三爷说 :“你可拉倒吧!人家这都要骑在咱爷们脖颈子上拉屎啦,你还想着和为贵呢。 你愈缩头缩脑,他愈觉得你好欺负,就愈得寸进尺!” 詹先生的火气真快压不住了,正要跟他分辨,拴在院子里的狗狂咬起来。季 广源不耐烦地站起来:“行啦!行啦!你们俩就别烂炝汤了好不好,吵得我心焦。” 又对那三爷说:“你上大门口看看去,这狗疯了还是咋的啦?咋这么叫唤?”那 三爷刚要出门,不想跟门房撞了个满怀。 门房跨着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呼哧带喘地说:“三掌柜的,出怪事儿啦! 您快过去看看吧!”那三爷被撞得一栽歪,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你让鬼撵 啦?”门房咽了口吐沫,冲着门外连比划带说:“不是让鬼撵了。那啥,也不知 咋整的,从梨树沟来了帮亲戚说是来吊孝的。你看这,这……”那三爷眼睛瞪老 大,问:“啥玩意?”季广源也奇怪:“吊孝?吊啥孝?给谁吊孝?”季广源以 为听错了,连问三句。门房一缩脖子,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不知道是咋回事 呀。”季广源一甩袖子:“这不是瞎胡闹嘛,谁家死了人还能这么消停?”说着, 气哼哼地朝大门口走去。 昨天晚半晌,也不知谁给季家这些远房亲戚报了个丧信儿,说是季家老掌柜 的谢世了,后天出大殡。给他们传话的是个半彪子,究竟老掌柜得了啥病,啥时 候咽的气他说他没问;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送信的啥长相儿。那个人只说还要 往别处报丧去,就连跑带颠儿地走了。半彪子给几房亲戚都传了话,他们这才老 远的跑到季家来给季子祯吊孝。在他们尚未来到季家之前,也确实看见有一伙儿 人在老季家的坟地里打圹子。 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拴在院子里的两条大黑狗眼睛都红了,冲着墙外像是 要跟谁玩儿命似的。季广源喝住狗,扒着门缝儿眯起一只眼睛朝外张望,看见有 十几个人站在濛濛的细雨里冻得瑟瑟发抖,为首的是一个他叫九叔的小老头儿, 也正趴在门缝上朝院子里面看,两人一对眼儿不禁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