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荒年(33) 夜风送来一声狗咬。在这兵戈离乱的死寂里,这声狗叫显得格外刺耳,紧跟 着又有几条狗和乱葬岗子的野狗像得了传染病,齐声咬起来。现在看来,这畜类 也有人的激动,甚至比人更易激动,它们都咬得很急促,它们的叫声传达着一种 惊恐和不安,让人们感到心里一阵阵发紧,揪得心一阵阵的酸疼。 刀兵离乱,人们饱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劫后余生更如同惊弓之鸟一 般……狼精狐狸怪,顶数兔子跑得快,这些特性驼龙都具备,狗咬起来,耿玉崑 首先想到的是驼龙杀了回马枪。然而,令人们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很快发现 狗咬的并不是驼龙的胡子队,而是一支正规军。 战马嘶叫,大地在铁蹄的践踏下,沉闷地呻吟着。 戴延年骑在马背上疾走在队伍前面,宽大的斗蓬在夜风中犹如一面大旗呼啦 啦地招展,马队驮着弹药箱和穿着帆布包炮衣的迫击炮,士兵们扛着步枪和轻重 机枪迈着坚实整齐的步伐,天边又掠过一道闪电,这闪电的光亮凝聚于刀尖之上, 将一点寒光映入人们惊恐不安的瞳孔里。剿匪队伍的铁流匆匆滚过,东荒地又恢 复了深夜的平静,狂躁不安的狗从恐怖的哀鸣撵着咬,变成了它们的游戏和翻滚 撕扯,奔跑的速度放慢,互相打情骂俏,直到东方渐白,才完全停止了嬉闹。 持续的高温使大气在热辐射作用下急剧膨胀,强大的电荷迅速积聚放电,先 是从远处的天边,后又由远及近不断传来一道道闪电,隆隆的雷声如同敲响了战 鼓,临近晌午,倾盆大雨终于下起来了。 雷声夹杂着沉闷的炮声,让人分辨不出哪些是雷声哪些是炮声,不断传来的 轰鸣明确传递着令人激动的信息,人们在雷声和炮声中尽情地发挥想象。他们想 象着奉军和土匪的厮杀较量,这种混杂的声音持续着,接近黄昏时分,雨停了枪 炮之声也开始消沉下去。 乌云尽散,霞光普照,很快传言又像旱天惊雷造成的声波迅速扩散,向东南、 向西北……剿匪部队经过东荒地是在深夜,人们只是在微弱的闪电中目睹过这支 队伍的威武和雄壮,谁也没有看清楚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什么样的兵,他们尽 可能在传言的基础上发挥着想象:说这支队伍很能打,士兵们都斜背着一口鬼头 大刀,巴掌宽的锋刃舞起来呼呼挂风,如同车轮一般水也泼不进。人们把太平生 活和这支骁勇善战的队伍紧紧联系在一起,把希望寄托在了这支神勇的队伍身上, 便本能地编造出许多美好生动的故事来宽慰自己。 自从听到第一声炮响,人们的心情便渐进佳境,如同深秋爽朗的天空一样清 澈明净。然而,爽朗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确切地说仅一天时间都不到,随 着花轱辘大车将第一批伤兵运进东荒地,尤其是看见阵亡的士兵那一双双硬邦邦 的鞋底从白苫布伸出来,短暂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立刻沉浸在极端的迷茫和 惴惴不安之中了。 后来,又风传驼龙手下都会一种拜各家神鬼吞符避刀枪的法术。说,开仗之 前,吞了神符就可以刀枪不入,如神魔附体两眼通红,浑身颤抖着行为失常。上 了年纪的人说,那是白莲教的金钟罩术。这个离奇诡秘的话题,扰乱了他们对事 物应有的判断能力——喝了神符,就真能刀枪不入吗?有胆大的跑去问伤兵,那 些伤兵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翻着白眼发着狠说:“狗屁,都是胡扯淡!说是喝 了符就刀枪不入,那是他们糊弄自个儿玩儿呢,照样被机关枪打成马蜂窝。” “就没有抓到个把彩号儿伤兵啥的吗?” “彩号儿?有哇,都给就地砍了头啦!腿脚利索的,钻进老林子没逮着……” 还有人不甘心,追问道:“驼龙呢?驼龙可被打死还是抓到了?”得到的回答是 极其简单而肯定的令人失望的两个字:“没有!”这些人最怕听见这两个字,可 最终听见的确实就是这两个字。他们基本都是同样的表情,叹着气失望地走开了。 供伤兵治疗养伤的村公所已没有先前那样洁净了,满院都是抬担架的和救护 人员,伤兵痛苦的呻吟叫人心情沮丧。一股股奇异的臭气在屯子里浮游,骡马屎 尿的腥臊和腐肉的恶臭招来了成群的苍蝇赶都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