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残局(12)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是祭祀灶王爷升天述职扫尘的日子。 扫尘意为除旧迎新、拔除不祥,各家各户都要认真对待,做到窗明几净。白 家的女眷们忙着擦洗桌椅、打扫房间,干得热火朝天。打扫过的房舍焕然一新, 新贴的春联鲜艳夺目,活灵活现的门神,“抬头见喜”的横批,精美的窗花,五 彩的年画,花团锦簇的灯笼和神龛上丰饶的祭品,无不显示出一派丰衣足食、喜 气洋洋、欣欣向荣的节日气象。 四爷的正房太太黄氏年轻时就患有隐疾,一辈子不曾生养,早已不再料理家 事,每日静坐禅堂一心向着清灯黄卷,只有在年节祭祀祖宗或家中发生重大事项 的时候,才以主妇奶奶的身份出来料理一下,像扫尘这样的细小俗事均由二太太 白覃氏主持。 这天吃罢晚饭,各房的少爷穿戴着新鲜光亮的衣裳鞋帽,等待当家人祭祀灶 王爷升天。四爷把用秫秸扎的马架到灶前,摆好灶糖凉水草料等供品,开始祭灶。 他边磕头边叨咕着:“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转眼,又到年根儿啦,一年 到头也没有啥好待承,倘若不周之处,还望灶王爷、灶王奶奶多多见谅才是呀!” 碍于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风俗,女眷和小姐们只能在外面看热闹。白覃氏 所生之女白桦一向跟大妈黄氏夫人亲近,黄氏夫人对白桦也视如己出。 白桦依偎在大妈身旁,看见一向持重的父亲一反常态,趴伏在灶台之上规规 矩矩地给灶王爷拈香叩首,那谦恭的样子觉得有几分滑稽就忍不住想笑。当四爷 祭拜完毕爬起来时,脑门儿上多出一道黑手印变成了花花脸儿,白桦终于忍俊不 住带头大笑起来。四爷听见女儿放肆的笑声,冲她一瞪眼睛,胡须一撅一撅的: “挺大个丫头,一点儿规矩没有!” 黄氏夫人长四爷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二人虽是夫妻元配却以姐弟相待, 别人的话四爷可以不听,但对黄氏的话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黄氏见四爷吹胡子瞪眼的心里有些不乐意,嗔怪说:“孩子图个新鲜,你干 啥跟她使横,看把孩子吓着。桦儿,跟大妈走,大妈给你砸核桃吃去,咱不跟他 生这份儿闲气!”四爷顿时软下来,嘴上却说:“你呀你呀,成天到晚的就知道 护犊子,都惯得没边儿了……哼!”他嘴里絮絮叨叨并不耽误做事,在灶王爷嘴 上抹了一小块灶糖,把灶王爷画像放在“马”背上,取火绒火纸,拿火石在火镰 上碰擦出火星儿,“噗!”一口气吹燃,将灶王爷连同秫秸马一把火焚化了。 黄氏夫人独居一处雅静的小院,小院里有一棵老柳树,是四爷的爷爷白桦的 太爷爷栽的,当时左右各栽了两棵,死了一棵,小院和大院之间隔个月亮门,由 一条甬道连通。屋内陈设简洁,窗户上结了一层白霜,滚热的火炕和炭火旺盛的 火盆,把小屋烘烤得暖融融的。 黄氏叼着长杆烟袋,盘腿坐在火盆边上,边给白桦烧核桃边给她讲故事。黄 氏的烟袋是很讲究的那种,三尺长的扁桃胡细杆儿,一端是锃亮的黄铜烟袋锅儿, 一端是雕刻着神猴献桃的翠绿色翡翠烟袋嘴儿。 白桦是听着大妈讲的故事长大的,黄氏又给她讲了一段白家早年发生的一件 事:“说,有年冬天呀也是进了腊月儿,大门外来了个担担儿的货郎,叫卖针头 线脑儿胭脂官粉啥的,一个俊俏的大姑娘买了一枝绢花戴在头上,告诉货郎回头 给他送钱,可货郎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就进院来讨……” 黄氏用剪子撬开烧裂的核桃,拿锥子抠出核桃仁儿送到白桦嘴边:“家里没 有他说的这么一个大姑娘呀。货郎说,我亲眼看见她进了院子就没再出来。大伙 儿都觉得奇怪,都帮着找,结果,看见仓房的墙上挂着的一把刷帚,刷帚头上正 插着那枝绢花——原来呀,是你老爷爷扎刷帚的时候叫细篾儿拉破了中指,是中 指血让它得了精气儿……” 白桦枕在黄氏腿上,脸蛋儿绯红,嘻嘻着:“大妈呀,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哄 啊?”黄氏拉过一条夹被把她的脚盖住,定睛端详着:“可不是么,转眼桦儿也 成大姑娘啦!”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像拍婴儿一样哼起了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