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评估办顾问 简朴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梯,让自己融进校园夜色。否则,满怀的纷乱心绪, 必定会像蜘蛛网一样网住自己,那么,她将不知所从。她肯定又一次违背了自己做 人的原则,违背了良知,可她不是为了自己,她无从选择。是的,整整一个下午, 外加一个晚上,她有选择的余地吗?她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她自己,不是简朴,只是 一个无奈的院长,一个被金钱束缚,被所谓的“群体利益”束缚着的可怜的院长。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这话在简朴看来应当倒过来说,“没钱得替 鬼推磨”,可不是吗?就是因为没有钱,她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不得不屈就 于一个什么狗屁王总! 简朴渐渐放慢了脚步。也许,她真的必须去省城一趟,必须去要钱?看来,河 州学院之所以愿意接受简朴,并不是相信她个人的能力、才学,更多的,大概还是 将这个简朴当成了一棵摇钱树。当然,能够摇来金钱的也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背后 的人。可那个人,恰恰是现在的简朴最不愿意想到和见到的人。这是一个秘密,是 一个她和刘天宇约定的秘密,简朴不能想象,这个秘密一旦被揭穿,河州学院的人, 特别是朱至孝,还会如何对待自己? 想起朱至孝,简朴更是心乱如麻。今天,朱至孝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 己?从来到河州学院的那一天起,刘天宇就是朱至孝每天必说的话题,而且每次说 起这三个字,简朴都能感到他那尖利的目光闪电似的从她的脸上掠过,其中的含意 也一天比一天复杂,与此同时,他对简朴的态度也在悄悄儿地发生变化,最初讨好 的笑容一天天地淡化,探究和审视一天天地明显,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赤裸裸地不 留情面。今天晚上,朱至孝在经费问题上,在王栋栋的问题上,显然都是有备而来, 企图轻而易举地将大家“框”在他的意图之中,虽然前一个问题被自己挡回去了, 可后一件事,身为院长的简朴,还不是乖乖地按他的意思办了? 简朴发现,她对这个学校,不,对这一类高校的运作情况,还是太生疏了,只 要一碰到具体问题,就很容易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不,她不熟悉的还有河州 学院的领导们,看来自己前一阵子的乐观情绪,实在是相当盲目…… 一阵凉风吹过,简朴觉得热烘烘的脑袋清凉了一点儿。她仔细想想,这几个月 来,何止是一个王栋栋?还有黄福泉和袁枫的任命,还有邱仪方这一批老干部的退 居二线的政策……河州学院几项关键的人事问题的决策,基本上都是由别人牵着她 的鼻子办的。简朴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工作, 简朴愿意接受,毕竟朱至孝是个老同志,有的是领导经验,但是,从黄福泉的任命 上来看,这肯定不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记得当时领导班子研究决定,让袁枫调任 评估办主任的时候,石廷飞就有不同意见,可看到简朴与朱至孝已经达成一致,他 就没再坚持。至于后继的院办主任,老石提出的是张帆,朱至孝却坚持要黄福泉, 简朴尊重朱至孝的意见,却没想到这个黄福泉要能力没能力,要人品没人品,除了 给朱至孝当应声虫,除了每天打听自己的去向,所有事情都办得一塌糊涂。当然, 简朴又想到王栋栋的事,既然老朱早就了解情况,为什么不事先跟自己沟通一下? 在此之前,简朴甚至完全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么一个特殊学生,这么一笔特殊人情! 简朴突然记起两个月前在临湖轩,袁枫吞吞吐吐的提醒,也许,袁枫要说的就是她 与朱至孝的关系?那么,自己岂不是大大地辜负了袁枫的一片心意? “袁枫……”简朴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两条腿不知不觉地离开大路,走向通往 行知园和处长楼的一条小道,一阵花香扑面而来,一拨接一拨地撩动着她的心绪。 四月底的河州学院,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夜色虽暗,简朴还是能借助月光 和路灯,看到大蓬大蓬的蔷薇,瀑布一般挂在石壁上,争先恐后地展示着它们的动 人魅力;而道路的另一侧,静悄悄铺展开的,是散落在草坪中间的,一株株纤弱的 虞美人。上大学的时候,简朴年年春天和王采薇、任琳琳一起,在这里拍照,拍完 了,三个女孩儿就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彼此依偎着坐在草地上,漫无边际地闲扯。 有一次,大家不知怎么一来,扯到这小小红红的花为什么叫“虞美人”,结果,引 出了王采薇讲的一段凄婉的故事:一个无辜的女人,无辜地倒在刘项相争的政治屠 刀下……简朴和琳琳当时都被感动得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后来才知道,这故事是 王采薇自己编出来的。但是,从此之后,虞美人那一片片鲜红的花瓣,在简朴眼里, 已经不可替代地就是虞姬洒落在中原大地的滴滴鲜血,这鲜血红得热烈,红得痴情, 也许,这才是世上女人真正的情怀? 简朴终于停住了脚步。远远地,她看到了处长楼高大的身影,那里有袁枫的家。 尽管简朴至今不能确定袁枫住在几楼几号,但那栋楼始终对她具有不可言说的魅力。 转过身来,简朴又看到了不远处,行知园里王采薇的家,看到了那一团并不明亮, 但却暖暖的灯光。简朴很想找到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好好说说心里话。可是, 太晚了,太晚了。简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率性而为的小姑娘,甚至不再是一个 普通意义上的女人。袁枫家是肯定不能去的,就是王采薇那儿……简朴想了想,还 是打消了念头。几个匆匆走过的教工,无一例外地特别注意地打量着她,目光里全 是无遮无掩的好奇,有的已经走出去好远,还一次两次回过头来,甚至停下脚步, 观察她的动静。简朴不能不往回走了,她想起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玻璃缸里的金 鱼。不错,自从回到河州学院,简朴就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个人隐私可言,一举 一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了一条任人观赏的,貌似自由、高贵,实际上却十 分可怜的金鱼。 又一个人影远远走来,简朴只看了一眼,立刻判断出那是袁枫。不错,那矫健 急促的步伐,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她想迎上去,想抓住袁枫,想对袁枫说许多许 多话……可是,她终于还是悄悄儿地闪到路边的阴影里,无言地看着袁枫从自己身 边匆匆走过。 袁枫刚刚从林州赶回来。林州大学去年通过了教育部办学水平评估,而且拿了 优秀,在全省树立了一个响当当的样板。简朴几次对袁枫说,评估办应当先到林州 看看,取取经,适当的时候,再组织所有系主任和相关单位,大部队开过去,一定 要把真经取回来。前些日子,袁枫他们忙得四脚朝天,实在顾不上,这些日子好不 容易喘了一口气,可是,试卷检查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弄得大家个个心情沉重,就 连邱仪方都觉得,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再加上王栋栋那件事, 把张帆搞得整天摩拳擦掌、义愤填膺,恨不能亲自动手把冒牌货“剔”出去,而站 在一边儿的袁枫,又偏偏知道这件事儿的难办程度,不亚于蜀道之难。一想起为了 王栋栋,弄不好还会牵连那个名叫“丁香”的姑娘,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坐在 办公室里,心里也像长了草,毛毛的。没办法,左思右想,他决定借取经的机会, 和邱仪方、张帆一起出去走走,一来了解了解人家迎接评估的经验,二来嘛,也让 大家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心情。 林州距离河州不算太远,坐火车也就三个多小时。车一到站,袁枫就发现站台 上有一个大块头冲着他们招手,仔细一看,竟是大学时代一起在学生会工作过的物 理系同学张彪。 袁枫一下车,张彪就一把抱住他,转了几个圈儿: “想不到吧?想不到我会在这儿等着你吧?” “老彪!你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会到了林州?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今天要 来?” 张彪做了一个鬼脸儿,没接话茬儿,先给邱仪方鞠了一躬,礼貌周全地说: “邱老师,您不认识我,我上大学的时候可就是您的崇拜者了!我听过您的讲 座,关于唐诗的,您讲的是杜甫,还记得吧?嘿,您忘了,我可是记一辈子!今天, 我代表林州大学全体河州校友,向您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邱仪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示,张彪已经握住张帆的手: “老弟,咱是一家子,就不客套了!听说你是教科学社会主义的,老兄我半路 出家,现在咱们同行!以后还得好好交流!” 这一下,不光张帆目瞪口呆,就连袁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诧异地 问: “老兄,你什么时候改行搞特工了?怎么把河州学院的人事摸得门儿清!” 张彪脖子一扬,哈哈大笑: “这是信息时代,袁枫同志!我告诉你,我不光知道张帆,我还知道你袁枫这 几年所有的变化,还知道书呆子李平原、大混混李来复,跑了的封铁林……当然, 还有你们的张院长、朱书记、简朴!” 袁枫和张帆都被他搞糊涂了,只有邱仪方旁若无人地四处张望着林州火车站的 车水马龙。 这工夫,张彪再一次握住袁枫的手,使劲儿摇了摇: “袁枫同志,林州大学评估办顾问张彪,欢迎你们前来指导工作!” 袁枫捶了他一拳: “你搞什么名堂嘛,简直一个百变金刚!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彪挥手打了一辆出租,等大家上车坐稳以后,他才说: “我本来是在北京,读硕士就改行了,学政治。毕业后就留在京华大学。我的 导师是教育部的评估专家,在全国各地高校朋友多,路子熟,我也就认识了不少人。 前年林州大学要准备评估,不知道哪位高人出了这么一个点子,跑到北京找我,请 我为家乡建设作点贡献。你说,我是林州人,家乡的父老乡亲,还是大学里的老师 找我,我能说不干吗?细一问,就是请我兼职,担任林州大学的评估办顾问,也不 用天天上班,一个月跑两趟,来回飞机,有人接送,月薪五千。我算了算,不错啊, 再说了,不就是让我提供一点儿情报,必要的时候,请老头子出面说几句话吗?我 就答应了。现在,评估结束了,他们又准备聘我当科技处顾问,专门帮他们跑项目, 我也同意了。有来有往,有需有求,互惠互利,市场经济嘛,不就是这样?” 坐在前面的邱仪方默不作声,张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高手”,不知道该说什 么才好,只有袁枫礼节性地点着头: “是的,是的,当然,当然。” 出租车驶上一条繁华的大街,袁枫发现并不是该走的线路,忙拍拍司机的肩膀 : “师傅,跑错了吧?我们去林州大学!” 张彪摇着头说: “没错儿,没错儿,先去' 塞纳河' ,自己人嘛,总要先聚一聚!” 几分钟以后,出租车停在一间法兰西风格的咖啡厅门前,张彪抢先跳下来,打 开前面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搀着邱仪方下车,这边儿,袁枫麻利地付了打的费。 中午时分,咖啡厅里没几个人,厚厚的帷幔低垂着,将明亮的阳光遮挡在窗外, 枫树叶状的吊灯与壁灯,懒懒地散发着幽暗的光辉,映照着墙上的鎏金藤条图案, 还有那些自卢浮宫临摹来的装饰壁画。一曲如泣如诉的马斯涅的《沉思》,悠悠扬 扬地回荡在空气中,轻轻地揉捏着人们的灵魂。一走进大厅,人们的脚步就会不由 自主地就放得轻轻的,犹如走进了一个幽暗隐秘的千年古堡。 张彪领着大家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中世纪风格的烛台,烛红 摇影中,四个人的面孔幽幽地透着历史的深远与幽暗。 待到大家都靠进舒适的沙发座,身着法兰西风格衣着的侍者走来,双手端着一 个精美的镂花银盘,里面托着同样装饰精美的菜单。张彪看都没看,就熟练地为每 个人点了波尔多酒鹅肝酱配分葱、法式咖啡。 张帆赶紧拦住: “老彪,这地方忒贵,咱要不了这么多,你可别糟践钱!” 张彪潇洒地一挥手: “见着娘家人了,这几个小钱儿算什么!” 说着,他把圆圆的脑袋伸到桌子中间,压低声音: “你们是不知道啊,好多话咱们只能在这儿说。实不相瞒,我出来接你们,林 州大学没人知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为什么?为了让我的母校也明白明白这评估 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林州大学的人,我帮他们,为的是那几个钱,既然连他们我都 能帮,如今我的母校摊上事儿了,我还能缩头装孙子?要真是那样,我还算人吗? 过一会儿你们到学校里,他们肯定不会说实话,评估这事儿,里面的名堂大了去了, 哪儿能随便告诉别人?那不是找死吗?不过,别人可以不说,我不能不说,可我又 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儿说。所以,我先请你们几位来这儿坐坐,一来嘛,我尽尽地主 之谊,二来,就是先跟老师同学打个招呼……” “是的,是的!”袁枫发现邱仪方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赶紧把张彪的眼神吸引 到自己身上。 “好!咱们现在就抓紧时间进入正题。” 张彪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们不能去得太晚,要不然,我的行动可就露馅儿了!” 张帆立刻从随身带的书包里掏出笔记本,还没打开,就被邱仪方一把按住了: “小伙子,不是什么都能往纸上记的!” 张彪双手握拳,朝着邱仪方一拱,感激地笑笑。 这时,侍者端来了四份菜点、四杯咖啡,一一送到每个人面前。鹅肝酱的浓郁 的酒香,咖啡甜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在空气中,张帆不禁吸了吸鼻子,袁枫和张彪 都拿起亮闪闪的长柄银质刀叉。 只有邱仪方站起来,抖了抖一路上弄皱了的粗布大褂子,不好意思地对在座的 三位说: “对不住,你们忙。我在林州还有一位至交,不能不去看看。再说,我也不是 评估办的正式成员,今天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少一个老朽,你们说话还方便些。” 张彪连忙站起来: “邱老师,您要看什么人,等一会儿我陪您去,咱打个车!” 张帆也说: “邱老师,咱一起出来的,怎么还没到林大呢,您就走了?那我们回头到哪儿 找您呢?” 邱仪方淡淡一笑,晃动着他的宽袍大袖,径自走了。张彪还要去追,被袁枫拦 住了: “算了吧,就别难为他老人家了。再说,他也不喜欢喝咖啡,还是让他跟老朋 友喝清茶去吧。” 袁枫轻轻地撩开帷幔的一角,一缕阳光透进来。外面,邱仪方大步流星地走了。 袁枫知道老先生决不肯趟这潭浑水,他能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果然,张彪的介绍让袁枫和张帆目瞪口呆。林州大学在评估开始前,已经准确 地知道了全部评估专家的名字、工作地点以及社会关系。紧接着,他们撒下了一张 大网,动员学校里所有能拉上关系的人,一次次地奔走于全国各有关学校,将能够 请来讲学的专家都请了一遍,实在请不动的,就上门拜访,连门儿也进不去的,就 拜托他的朋友、学生打电话。 “没有关系,你们还评什么评?”张彪循循善诱地解释,“标准是死的,人是 活的。有些标准,别说河州学院,就是林州大学,再往大里说说,本省的一号种子, 211 学校,又怎么样?达不到就是达不到。生均占地面积?前几年还好说,这两年 国家土地政策这么紧,你到哪儿一下子弄几百亩地?图书馆藏书?学生人数疯了似 的往上涨,就咱这不发达地区的高校,有几个钱儿都得赶紧盖房子,要不然,开学 立马没地方上课,没地方住,哪儿来闲钱买书啊?各个学校都是大差不差,没办法 了,就买电子图书,要不就去新华书店收库底子,可那有什么用!库底子就别提了, 收库底子就是收破烂儿,这谁都知道,电子图书不能说不好,可是好多学校网络根 本不能正常运转,电子图书打不开,要了不也是糊鬼?” 张彪说得口干舌燥,袁枫给他递上一杯咖啡,他推开了,抓起一杯白开水, “咕嘟咕嘟”地喝干,抹抹嘴,接着说: “看见那口号了吗?' 以评促建' ,这就是态度!你的态度要是好,有点儿小 问题也可以原谅,条件不允许嘛,正在努力嘛!可要是态度不好,这问题就大了, 知道不?所以,你们回去,赶紧把关系网先建设起来,这是最重要的!” “可是,关键还是教学本身啊,教学管理,那是硬碰硬的!” 张帆显然不太认可张彪的意见。 “兄弟,你还是书生呀!”张彪爱惜地拍拍张帆的肩膀,但转脸就说,“书生 意气,诚然可贵,可放到现实生活中,一钱不值!你就说教学管理,这几年的状况, 要是实打实地拿出原始材料,十个学校少说得有七八个惨不忍睹。你想想看,要不 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教学质量大幅度下滑,教育部发神经啊,自己折腾自己玩儿?打 个比方吧,要是没有商品质量,年年搞那个3.15干什么?假货泛滥,不搞不行啊! 高等教育还不是一样?” “那就对了,还是要通过评估,提高质量,所以,还得靠踏实认真的教学管理!” 张帆梗着脖子。 “老弟,”张彪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错儿,抓一抓肯定要好一点儿。可 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中国人的老规矩;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改革 开放以后中国人的新式思维。据我研究,' 文革' 以后中国社会心态发生的一个重 大变化,是人民最憎恶告密者,最不能容忍对集体利益的出卖。为了不当这个' 告 密者 '、' 叛变者' ,即便集体利益损害了国家利益,大家也是眼睁眼闭,说不定 还会把这种集体利益的维护人看成英雄。所以啊,高校评估,大家维护的都是本单 位利益,明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也得集体作弊蒙混过关。至于教学管理,有几个 学校敢说,他们拿出来的都是真东西?” “嗯?” 张彪的话引起袁枫的注意: “你是说,比如试卷,错误率太高,那就……” “那有什么难的?找一批学生重新考一遍不就成了?” 张彪一仰头,喝干了邱仪方留下的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然后,三口两口,不 仅吃光了自己的鹅肝酱,而且,狼吞虎咽地把邱仪方的那份也吃了。 袁枫、张帆面面相觑。张帆忍了又忍,还是脱口而出: “那,学生会怎么想?这不是一种反面教育吗?” 张彪捞起餐巾抹抹嘴巴,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肯定。不过,现在的学生,在社会上接受的反面教育太多了,还在乎咱们 给他们增加这么一点儿?换句话说,你也可以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学校的利益,不 得已而为之,他们会理解的!” 说完,他歪着脑袋看看袁枫: “哥们儿,还记得吧?上大学的时候我和李来复打架,差一点儿被记过……” 袁枫笑着说: “怎么不记得?简朴来学校以后,有一次我们几个老同学聚会,还说到这事儿 呢!” 张彪立刻抓住袁枫的手: “记着,回去以后替我向简朴问好!就说她什么时候需要,老彪子什么时候为 她效劳!” 袁枫刚想再问点儿什么,张彪却看了看墙上的大挂钟,火急火燎地说: “糟了,晚了!对不起,我得先走一步,你们自己去吧!” 说着,他抬腿就走,几步蹿出“塞纳河”。仿佛背后有鬼追着一般。 张帆两手一摊: “好了,还得咱们买单!难怪这家伙不怕花钱呢,敢情,根本就没想自己掏钱!” 袁枫淡淡一笑: “算了,难得见老同学一次,就算咱们请他,也应该的!人家到底给咱透了这 么多底牌呢!” 不过,侍者过来一结账,袁枫也忍不住有点儿心疼,就这么不饱不饿的一餐, 竟然花了整整八百块现大洋! 一个小时以后,袁枫、张帆来到林州大学评估办。现在,这已经是林州大学的 一个常设机构,为的是五年后再评估早有准备。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但见各种 资料井井有条,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彬彬有礼,然而,正如张彪所说,凡是涉及 “敏感”部位的问题,他们不是回避,就是笑而不答。结果,张帆的笔记本上稀稀 拉拉地记下来的,不外乎怎样“全体动员”、“加强管理”、“提高认识”等等, 就连袁枫十分诚恳地提出的复印一套评估材料的要求,也被委婉而不失礼貌地拒绝 了。 张帆不禁怒火中烧,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袁枫时不时地捣他一下,并在自己脸 上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可微笑着的肌肉也越来越紧张。好不容易挨到五点半, 主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请客人赴宴。这时候,袁枫见张帆脸 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知道他的火暴性子上来了,生怕他一时三刻就要“爆炸”, 赶紧说:“真对不住,我们还有个朋友,早就约好了一起吃饭,今天就不麻烦了, 改日,改日各位到河州,咱们好好聚聚!”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