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我惊奇地看到一张传说中的面孔。我用纸巾捂着嘴巴,在不舒服的欲呕感中 双唇发麻,目光却被那黑暗角落中的面孔胶着了。 “他”仍然留着“甩墩布”直长发,没戴墨镜的眼睛笼罩在眼眶投下的黑暗 里,搂着个姑娘坐在暗处的隔间。他们隔绝在演出沸腾的场所之外,对着一支烛 光摇曳的小蜡烛,他的手里玩弄着一个廉价的打火机,同姑娘似有或无地一句半 句地交谈。 我不由得非常激动,那是老泡!十年前国内最了不起的乐队的主唱,直到今 天,他仍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偶像。 我轻轻把面巾纸放下了,来自乡下的我,脸色纠结苍白,傻傻地看着心目中 的偶像。 我试图穿过舞池中POGO的人群挤到偶像的身边去。这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当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要吐的时候,已经陷身在疯狂跳跃和撞击着的POGO人群当中。 我手脚发软拼命反身往回走,要去卫生间呕吐,却被人潮撞倒,身子一歪靠在坐 在舞池的木头栏杆上花哨的朋克男女们腿上。我抓住那些人穿着战靴的脚,然后 就挨了一脚,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翻江倒海的,方便面从鼻孔里从嘴里喷涌而出,变成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呕吐 物,我到底还是吐了!而且是当众吐在小舞池地板上,甚至还丢脸地当着所有人 的面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晕车的后果到底没有逃掉。 朋克们非但不扶我,还用悬在空中的皮靴踩我的头。敢这么做,只因为这里 是“朋克场子”,而他们是人数众多、频繁出没的地头蛇。 于是有人大笑:“怎么这么笨啊?metal 。”那是个红色箭猪头的朋克,刚 才舞舞挓挓谈论女人的也有他。 “傻? ,快滚!”“真他妈土。我他妈最受不了metal 。” 这些人的辱骂,我全看见,全听见,却说不出话来。我大张着嘴,吐出的水 一股股滴到地面上,手脚和嘴唇全麻痹了。 我甚至吐在一个人的鞋上。那是一双白色耐克!它的主人刚刚从栏杆上跳下 来,蹲下来扶起我。“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个妖精般的女朋克,眼睛在黑眼 影里四下转动,睫毛上好多闪闪的颗粒,迅速地打量我的全身。她的露背紧身衣 和脸颊之间有一缕缕灿烂的黄发。最让人吃惊的是她的一只胳膊从上到下戴满了 各种运动手表,怕有十几块吧,五颜六色好像个纽约地铁里偷表的流浪汉。 她回头说:“叫你们别闹,他生病了。”又回头说,“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这 么不顶事啊?不就是踢了你一脚么?” 人群哄地散开,嘲笑声戛然而止,悬在半空中的战靴和运动鞋砰砰啪啪跳落 地面,气势汹汹围过来。 那只红色箭猪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卡住喉咙,亚飞的长腿挡在眼前。亚飞的 眼神好像刀锋在石头上划过时迸出呛人的火星。他刚从厕所回来,看都没看围拢 过来的朋克们挑衅的眼睛,很不屑地掐着红发朋克的脖子往前推:“你很有魅力 是吧?你丫装? 是吧!他妈的终于落在我手!”红发朋克鼓着眼睛,挣扎那么无 力,几乎要仰面朝天跌下栏杆了。 “别价别价,他自个儿吐的可能是生病了……让我带他去洗洗吧。”女孩赶 紧拉起我对亚飞说,但是亚飞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关节苍白到青的手抓住亚飞的袖子,对方人这么多我怕亚飞吃亏,赶紧点 点头:“我没事,是晕车!”我白得可怕的脸色和失血的嘴唇令亚飞相信了,他 松开那只箭猪头。“都他妈给我闪开!”亚飞低声喝道,最前边几个愣头青老大 不乐意地悻悻闪开一条路。 “回去以后你得好好休息啊,这种体格怎么在外边混啊?现在你是在北京了, 你得坚强,无论何时不能向任何人示弱。就你这种体格,这种意志,在北京根本 活不下去!”亚飞说。 “嗯!你放心吧!”我羞愧地在水龙头前洗得哗啦哗啦响,心想决不会再给 乐队丢脸了!今天实在是自己太弱,现了眼! 女孩突然闪出来挡住我们的去路,她一定是早就等在卫生间门口。她的胸口 几乎贴着亚飞,笑嘻嘻地说:“没事了么?我的鞋可怎么办?搞这么脏!”亚飞 眼珠转转,在想办法。没等他说话女孩笑了:“玩笑玩笑,你是叫亚飞吧?” “我赔你我赔你……还要谢谢你照顾呢。”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我就衰 竭了。 “真让赔你还不定赔不赔得起呢。”一换成跟我说话,她表情立马就冷了, 换上一副冷傲的刁妇模样。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