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感性确定性的这种具体内容使得它立刻显得好象是最丰富的知识,甚至是一种 无限丰富的知识。对于这种无限丰富的内容,无论我们追溯它通过空间和时间而呈现 给我们的广度,或我们从这种丰富的材料中取出一片断,通过深入剖析去钻研它的深 度,都没有极限。此外感性确定性又好象是最真实的知识;因为它对于对象还没有省 略掉任何东西,而让对象整个地、完备地呈现在它面前。但是,事实上,这种确定性 所提供的也可以说是最抽象、最贫乏的真理。” 冯刚冲着这句话足足发楞了有十分钟,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好硬起头皮 接着往下读,“在这种认识里,我只是一个纯粹的这一个,而对象也只是一个纯粹的 这一个。这一个我之所以确知这一个事情,并不是因为作为意识的我在确知这事情中 发展了我自己,并且通过多种方式开动脑筋去思索这事情。” 还是看不懂!这书里几乎所有的字他都认识,却始终没明白这些字究竟要说些啥? 我操他妈的!我为啥要弄明白这些呢?他烦躁的合上书,用手使劲的揪了揪自己 的头发,可是疼痛的感觉并不明显,血液上流反而憋得他更加燥热,他穿鞋下炕,来 到屋中央那道浅沟处开始闭起眼来回走起来,他熔焰般火热的心绪在身体里膨胀、蔓 延,似乎他要不把这苗头压住,就有可能要立刻撑破皮肤喷勃而出了! 唯有暴走!速度越走越快越走越疯,快似急风,掣似惊雷,快走快走!快快快…… 不知过了多久,十八岁的燥动终于再次被制服,冯刚的步伐也越走越慢越走越平 缓,心情和身体也在疲惫不堪中逐渐放松下来。这些对于地窖里的冯刚来说,其实都 是经常要面对的家常便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燥动的频率 明显比以前低了许多,而且克服起来也更容易些。 “把“这时是夜晚”,写下来加以保持,这就是说,它是怎样,就把它当成怎样, 把它当成存在着的东西来对待。但是它却被证明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这时本身诚然 还保持为这时,不过保持下来的乃是一个不是夜晚的这时。同样在白天,“这时是白 天”的这时也保持为这时,不过保持下来的不是作为白天的这时,换句话说,所保持 下来的这时乃是一个一般的否定的东西了。这个自身保持着的这时因此不是一个直接 的东西,而乃是一个间接的东西;因为它之所以被规定为一个长在的和保持着的东西, 乃由于它不是别的东西,例如它不是白天和夜晚。这样一来,它仍然还是象以前那样 的单纯的这时,并且在它这种单纯性里,它对任何仍然同它相联属的东西都是漫无差 别的;“这时”既不是夜晚和白天,同样它也是白天和夜晚;它一点也不受它的这种 他在的影响。一个这样的,通过否定作用而存在的单纯的东西,既不是这一个、也不 是那一个,而是一个非这一个,同样又毫无差别地既是这一个又是那一个,——象这 样的单纯的东西我们就叫做普遍的东西;因此普遍的东西事实上就是感性确定性的真 理性。” 当冯刚再次坐下来,平静的往下读,似乎又好象看明白了一点,虽然还不十分清 晰,他逐字逐句的斟酌着,朦朦胧胧体会着。这本书是昨天爸爸拿回来的五本书中的 一本,《精神现象学》,是个姓黑叫黑格尔的人写的,这外国人的名字就是怪,竟然 还有姓黑的,不过也比那些动不动就一大串的名字好记多了。他之所以选这本先读, 是以为里面会讲些关于精神病方面的事儿呢,在地窖里呆得越久,他就对自己没见过 面的妈妈越感兴趣;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既然妈妈都是在地窖里被关疯的,估计自 己以后肯定也会疯,所以他才想看看精神病究竟是种啥现象? 显然这书和精神病没啥关系,他又耐着性子接着往下读了一会儿,偶尔会对一些 举例说明的道理明白一点点,但大部分都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便放下了。随手翻了翻另 外四本,分别是《形而上学》(亚里士多德)、《悲观论集卷》(叔本华)、《理想 国》(柏拉图)、《西方哲学史》(罗素),除了《理想国》,其他三本内容和《精 神现象学》都差不多,全部是坚涩难懂的大道理,《理想国》里似乎还有一些故事看, 冯刚就喜欢看些热闹的故事。 唉!冯刚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几天只能靠这几本干巴巴的大厚书来打发时间 了。几个月下来他已逐渐适应了地窖里漫无边际的孤寂和简单到极的枯燥,全靠这一 本本书来打发,可是一般情况下他并无选择权,只能是爸爸弄来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有时候会看到吸引他的故事,而有时,就会象现在这样看得不明就理,沉闷异常。无 论是吸引也好沉闷也罢,读了它们都是他唯一可做的事儿,这种听天由命、逆来顺受 式的地窖生活完全有饽于他以往的那种任性和快意恩仇,但现在他已经很少为此感到 恼怒了,他的血性他的残忍他的勇往直前面对眼前的一切跟本无从发力。 丽丽现在怎么样了?他又难以抑止的想起这个永远都没有答案的问题,脑海里立 刻浮现出一个霓虹闪烁繁华似锦的街道,穿着超短裙露着一身白肉的丽丽趾高气扬的 走在路上,周围许多面目模糊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她,眼神盯着她扭动的屁股高耸的 胸部,然后画面转到了一个通亮的房间里,有摆满美味珍馐的餐桌,雪白的墙壁,丽 丽坐在一个大腹便便油头光面的丑男人怀里仰头笑着,那人肥腻多毛的手正伸进她的 衣服里乱摸。一幕幕香港录像里才能见到的情景陆续上演。 冯刚的心里有股隐隐的痛,象以前别人用刀子扎了他之后,那种灼热的感觉。以 前不管是暗恋丽丽或是得到她之后,他只有很明确很简单的想法,现在他却多了许多 细致想象。看一本书,会不由自主的把书里的男女主角换成自己和丽丽,跟着书中情 节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生活,也会张着眼睛去空想丽丽现在某种可能的情形。每次都让 他有种被吞噬被淹没的感觉,是那种潮涌般前赴后继的痛。 她该是逃出去了吧?以前和她一起时,他们俩不止一次的讨论过如果哪天出了事 儿逃亡去向的问题,逃亡几乎是每个战犯必须要经常要考虑的问题,冯刚也不例外。 “刚,真要跑的话,你带我去趟广州行不?我这辈子就想去那里看看,”丽丽曾 无限向往的说,“去西湖路看衣服,去上下九路看鞋子……挨着个儿的试它个够!” 在九十年代早些时候,广州对于许多东北小城的人来说,还是个值得期待和向往的地 方,那里曾代表着时尚和现代化。 “你个小骚儿就知道臭美,”当时冯刚笑着说。 “老公求你啦!”丽丽使劲的往他的怀里拱,“就答应我吧,女孩子就是爱臭美 嘛,好不好吗?哪怕去看看然后咱们再找个山旮旯猫起来也行啊。” “行行行,你别他妈咬我行不,针扎火燎地,贼疼啊!”丽丽撒娇时特别喜欢用 嘴咬冯刚,而且还是那种睁着大眼睛仰望着,边咬边看他的反应,他要是疼得皱了眉 她就会开心的笑出来。 “那你答应不?你个老不死的快答应!嗯……” “答应答应,我不光带你去广州,顺便再去深圳珠海看看,多大点事儿啊,没鸡 毛了不起的,等咱们有钱了我还想带你去香港呢!啊!痛啊!” 往事并不久远,依然清晰得历历在目,但望着这身心都无法飞越的四面灰墙,冯 刚已有了阴阳两隔的悲凉和沧桑感,虽然那时候他还无法准确形容那份感觉。他很清 楚的知道,他爸爸不会放他出去了,如果他真的杀了人的话;他都不敢去想自己究竟 会被关多久这个问题,想起来就恨不得杀了那该死的冯瘸子!不要说三年五年,就是 一年两年,丽丽会发生啥变化也不敢肯定啊!一想到此,阵阵酸楚袭来更加剧了冯刚 心中的那种痛感。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爱到深处一定会使人变得脆弱并极度患得患 失,那种偏执会蒙蔽人类最起码的判断力,更别说什么理智冷静的思考了,所以和爱 人几近生离死别的东大营小流氓冯刚的焦躁多疑,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他在地下苦窖中 经常要面对的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