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同的相同 太陽就象個圓圓的雞蛋黃兒,平平地攤在天這口圓圓的大鍋上,可是今天這口 鍋卻有些冷,北風在這口鍋裏冷嗖嗖地轉著,吹過來吹過去,轉著彎兒地想把大地 的最後一點熱量吸幹。太陽也像是精神萎靡地打著蔫兒,顯得有些混沌。 北方人早已習慣了乾燥寒冷的天氣,幸好老天爺給下了幾場雪,雖然這日子過 得難熬,可不管怎么說,見了面兒也總來句“瑞雪兆豐年”,討個吉利。知足者常 樂,這種天氣,可比飛沙走石吃塵土強多了。今天可算得上是所有的苦悶日子中不 那么太苦悶的一天。 “有故人來訪. ”“什么人?”張學良沒有頭,繼續看著手中的報紙。“說 是叫淺井依雲,是您的老朋友。”衛兵道。 “淺井依雲……”張學良眼睛仍盯在報紙上,但是卻沒有一個字看在眼裏. “淺井!”他忽地站起,揮手道:“快請她進來!” 衛兵轉身剛要離去,張學良忙道:“等一等,不要請她到這裏來,我去見她!” 他心思縝密,淺井依雲畢竟是日本人,在這個時局緊張的時候在辦公室裏見面還是 不大方便的。 衛兵有些奇怪,退到一邊,看著張學良急匆匆地向客廳走去。 “依雲,她怎么會來?八年了,她會變成什么樣子?”張學良激動得微微地顫 抖,忽然他又停住了腳步,“我,我到底應不應該見她?見了她,我又應該說些什 么?我又能說些什么?”他一甩頭,猶豫著向回走去,可是剛邁幾步,又停了下來。 “你怎么了?張學良?”他心裏恨恨地念著:“這八年來,你不是無時不刻地在想 著她么?爲什么她到了你的眼前,卻不敢見她?你在怕什么?”他的心通通地跳個 不停,頭皮象幾萬根針紮在上面一樣,手心也變得潮熱起來。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見她!”他轉過身大踏步向客廳走去,心裏還在不停地 翻湧:“沈住氣,也許……也許她早已嫁給了日本的什么官員,這次不過是老朋友 的拜訪罷了。……等等,日本!?這其中會不會還有些別的……不,你怎么能懷疑 她?她絕不會,絕不……”他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因爲他已看到了那張令他魂牽 夢瑩的臉。 這絕對是個漂亮的女人。眉如新月,發似流雲。粉面如花,嬌豔中似帶三分春 色,卻是端莊俊秀,絕不似濃妝豔抹妖冶撩人的庸脂俗粉,而是象天然的水晶一般 玲瓏剔透,楚楚動人。她身穿一身印著淡淡荷花圖案的乳白色和服,更顯脫俗超群, 給人一種清新亮麗之感。足著白色布襪,嬌小可愛,一雙木屐更是白如象牙,不染 凡塵. 她見張學良進來,忙從坐位上站起,微微一躬,輕朱唇:“張總司令。” 聲如鶯歌,婉軟勾魂。 “依雲!真的是你!”張學良激動得幾乎流下淚來,他多想不顧一切地緊緊抱 住她,告訴她自己這些年來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忍住了。自己畢竟已經是有兩個 妻子的人了,何況自己對小妹(注:趙綺霞,又名趙一荻,即趙四小姐,張學良喜 歡叫她‘小妹’,另:張學良尊稱其妻于鳳至爲‘大姐’)的感情是那么深……自 己絕不能傷害到她! 一個好男人理應承擔起他應該承擔的一切責任,張學良顯然是其中之一,而且 他做得很好。他抑制著強烈的情感,笑道:“快請坐!” 淺井依雲微笑著坐回原位,張學良隔著透明玻璃茶几坐在她的對面。“沒想到 張總司令還記得我。”淺井依雲低頭看著自己膝上的雙手,仿佛在回憶著什么,臉 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張總司令!”聽到這句話,雖然隔著茶几兩人相距只有七八尺遠,張學良忽 然感覺好象隔了萬水千山一般。 他輕道:“我怎么會忘記你?依雲,我們還象以前那樣,你叫我漢卿,我叫你 依雲,不好么?”(注:張學良字漢卿)淺井依雲淡淡一笑,臉上泛起水樣的春紅. 張學良笑道:“沒想到你還和八年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說起話來就臉紅. ”淺 井依雲羞澀道:“你還不是一樣?一見面就拿人家取笑。” 張學良歎了口氣:“沒想到時光過得這么快,轉眼間就是八年,這八年的變化 太大了。” 淺井依雲笑道:“是啊,我們相識那會兒你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現在已變成堂 堂的東北邊防軍總司令了。” 張學良笑道:“你卻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美麗、文雅中帶著淡淡的羞澀。” 淺井依雲笑著低下了頭. 張學良看著她的樣子,心裏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澀。自 己十五歲就從父命和比自己大三歲的於鳳至結了婚,根本不知情愛爲何物!直到民 國十年(注:1921年)時,自己到日本觀秋操,遇到了時年十九歲的大學生淺 井依雲,才開始了一場真正的初戀!可是這從開始就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悲劇!身份 和地位、時局與輿論、血統與觀念,沒有一樣不象一堵厚厚的牆擋在他們面前。有 情人終成眷屬,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事實上,這世間又有多少 有情人在流淚?在痛苦?真正終成眷屬的又有幾人?正如前人傳頌的那首詩:有情 人,爲情傷;無情人,也斷腸!杯酒言歡歌一曲,清風傳笑醉心涼! 與許多人一樣,張學良的初戀也是痛苦的,是悲哀的,但他是個有理想,有抱 負,顧大局,識大體的人。雖然他與淺井依雲充滿依戀,情難割捨,可是面對莽莽 神州,面對這分裂混亂的中國,他毅然走上了歷史的舞臺,將兒女私情深埋心底! 即使他遇到趙四小姐,一個象淺井依雲一樣純潔美麗的女孩,並深深地愛上她的時 候,他對淺井依雲的心也從未變過,他深知,趙四小姐就象淺井依雲的影子,而她, 才是自己真正深愛著的人!苍S ,沒有結果的愛才是最美的,美就美在它的不 完整,美就美在它那仿佛斷斷續續地、幽幽傾訴著的絲絲酸澀和淒涼。它就象那鏡 中之花,水中之月,哪怕用一生去追逐,所得到的也不過是遺憾! “你怎么不說話?”淺井依雲望著張學良,她的眼睛就象黑黑的葡萄,晶瑩、 美麗而多情。張學良輕輕歎了口氣。千言萬語,又該從何說起呢? “總司令呢?”譚海走進帥府,向衛兵問道。“本來在看報紙,不過來了個日 本客人,去會客了。”“日本客人?”“對,是個女人。” “女人?”譚海疑惑地問:“是日本駐奉天領事館的人嗎?”“不是,說是總 司令的老朋友,而且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譚海立刻警覺起來,“他們現在在哪?” “這些年你在日本過得好么?”張學良的聲音輕柔,他怕淺井依雲說出他不願 聽到的話,卻又深深地自責:她也有權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也有權擁有屬於自己的 愛人,你有什么資格去約束她?那段如水般的戀情已結束了,結束了!張學良,醒 來吧!不要再停留在夢裏!可是……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往事都已過去,留下的,只有象秋殘落花般美麗而 心酸的回憶而已!那相依相戀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揮之不去。一切是那么真實,那 么殘酷!依雲,請別告訴我,也許給我心中留下一片憧憬會更好過些……不!你、 你還是告訴我,好讓我徹底地絕望! 淺井依雲看著張學良那含滿淚花的眼睛,她的心又何嘗不在受著折磨?“我… …”“葉依雲!”譚海急衝衝地闖了進來,擋在張學良身前,手中槍指著淺井依雲 的頭:“你來這裏幹什么?!”張學良喝道:“譚海!你這是幹什么?她是我的老 朋友!” 譚海道:“總司令,她就是勾結日本人想刺殺你的黑龍堂的堂主!想不到她趁 我不在這裏的空襠,卻偷混進來,一定是想刺殺你!” 張學良喝道:“你胡說什么!?她是我在日本認識的朋友!她絕不是那種人! 快退下去!”他把譚海從自己和淺井依雲之間拉開. 譚海急道:“總司令,這……” 淺井依雲站了起來,輕道:“漢卿,不要責怪他,他說的都是真的,我這次來的目 的的確就是殺你!”“什么?!”張學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淺井依雲歎了口氣,緩道:“七年前,我受日本密秘特務機關的指派,化名葉 依雲到東北創建黑龍堂,網羅各種黑暗勢力以圖輔助關東軍實現吞併東北的計劃, 由於有強大財力的支援,黑龍堂在短短幾年間勢力遍及奉天、長春、四平等地,成 爲東北黑道上第一大堂口。而這個組織的最終領導人,就是我。” 張學良目瞪口呆,她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呆了七年!自己卻一無所知! 淺井依雲繼續道:“由於你的態度和陸續做出‘東北易幟’、‘槍斃楊常’等 一系列對我們日本不利的決定,上級命令我馬上行動,不顧一切代價來刺殺你,以 保證日本在東北的利益。我的第一批、第二批殺手都已失敗,所以,我來了。” 張學良淚如泉湧,他竟象孩子般地捂著耳朵,低著頭聲音嘶啞地喊著:“不可 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依雲,你絕不是那種人!不是……”淺井依雲的淚無聲 地滑過臉頰,她平靜地說:“這一切都是真的。”譚海忽然想起一件事:“葉依雲, 小滿呢?” “他死了。是我殺了他。”淺井依雲的臉顯得十分淡然,沒有任何表情,她好 像又看到小滿那雙對自己充滿依戀的眼睛。愛著自己的男人非但得不到幸福,反而 要爲此痛苦甚至失去生命,自己的內心又怎能不痛苦?自己又何嘗不想過美滿幸福 的日子?可是……“你……”譚海剛想發作,張學良突然揚起頭,直視淺井依雲: “你若說的是真的,那么一定知道皇姑屯……”“不錯. ”淺井依雲接了過來: “那是關東軍幹的,本來關東軍司令部準備派竹下義晴去刺殺張大帥,但是他遇到 了高級參謀河本大作,河本做事謹慎,他叫竹下去刺探大帥的行止,後來竹下探到 大帥走鐵路,河本便選擇了在皇姑屯車站附近的三洞橋炸車。” 張學良以拳擊桌,“嘩——”玻璃茶几被他敲得粉碎! 良久,他恨恨地盯著淺井依雲的臉,怒吼道:“爲什么?爲什么你知道得這么 清楚,卻不提前告訴我!?你又爲什么甘心做特務間諜,和中國作對?和我作對?! 爲什么!?” “爲了國家和民族。”淺井依雲淡淡地說. 大廳內一片沈寂。每個人心中都掂 量著‘國家和民族’這五個字的份量和意義,它究竟代表了什么? “——在”國家和民族“這道牆面前,那些所謂的世俗、輿論、血統、地位… …統統都算不了什么了。” “——這才是真正隔在你我面前的山。”她的眼神中早已沒有了跳動的情感, 取而代之的是經歷過的淡然和冷漠。 張學良道:“一個國家的人民,忠於自己的國家是無可厚非的,即便這個國家 的統治者錯了,但是這個國家並沒有錯;即使這個國家走的路錯了,但是熱愛這個 國家的‘人’卻沒有錯;你的人雖沒有錯,可是你做的事卻錯了!” 淺井依雲淡淡一笑:“誰對誰錯、誰是誰非,正義與非正義,在這個紛亂的世 界上,也許永遠也難以分清。也許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沒有對錯只有成敗而已。成 敗,才是唯一的標準!成功了,所有的錯都變成了對的,失敗了,所有的正確也都 變成了謬誤!因爲現今這亂世上,可以開口說話的,只有強權!” 張學良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強權”這兩個字在當今世界上的份量。 “這看似不合情理,可是在亂世中根本就沒有什么情理。因爲亂世講的不是情 理,而是‘武力’。”淺井依雲淡淡道:“正象丁暮秋說的,我們都是爲了各自的 國家和民族。” “也許一個人可以背叛正義,可是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國家。”她停了一停,接 著說道:“我也不能。”“所以你來殺我?”張學良道。 “不錯. ”淺井依雲歎了口氣:“本來我想在譚海來之前殺了你,可是看到了 你……現在沒有機會了。” 張學良痛苦地說道:“你真的想殺我?難道我們的感情……都是假的不成?” “我別無選擇!”淺井依雲的手中象變戲法兒一樣多了一柄精致的西班牙制小 手槍。譚海急忙象大傘似地罩在張學良身前,用槍指著淺井依雲喝道:“把槍放下!” “你想錯了。”淺井依雲淒然一笑,她的槍指向自己的頭. “不——!依雲!” 張學良聲嘶力竭地喊著,他撥開譚海沖了過去,想阻止淺井依雲,卻沒想到,刹那 之間淺井依雲的槍口一轉,卻指向了他的頭!譚海大驚,卻因張學良和淺井依雲在 一條直線上不敢開槍,眼睜睜就要看著他死在淺井依雲的槍下! 淺井依雲嘴角露出殘酷至極、痛苦至極的微笑,她的手已扣動了扳機! “哢——”扳機竟然扣不下去!一柄鋒利的小刀射在扳機夾縫間,卡住了扳機, 卻連淺井依雲的皮膚都沒有弄傷!用一把飛刀穩穩卡住扳機已非易事,而且還能做 到不傷敵之手,這手飛刀功夫的火候可說是爐火純青! 淺井依雲大驚,順飛刀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門口進來一個人,身著黑色風衣, 頭戴禮帽,禮帽下一雙深邃如湖般的雙眸正直視著自己。“丁暮秋!” 驚魂未定的張學良回首丁暮秋,他知道丁暮秋又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又在死神 嘴邊走了一遭!淺井依雲身子一軟,頹坐下來。她知道,丁暮秋一來,自己就徹底 失敗了。 看著卡在扳機上的小刀,她實在沒有勇氣去跟丁暮秋鬥,若非丁暮秋只是要阻 止她而不是殺她,這把小刀早紮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她卻突然發現這把小刀是斷的, 居然沒有刀尖。 “刀怎么會沒有刀尖?”她看著丁暮秋。丁暮秋望著她,歎了口氣:“是我折 斷的,你這樣一隻完美無缺的手,我實在不想破壞它,哪怕是留下一點點的刀傷。” “呵,呵呵呵,哈哈哈……”淺井依雲的笑聲是如此地淒涼、落拓。 她的眼中似失去了神采,緩緩道:“完美無缺的手?你可知道,若是沒有戰爭, 我這雙手會去做什么?我會用它拿著我的畫筆,去描繪大阪的櫻花,去勾勒橫濱的 舞女,去發現生命的美好,去尋找人生的真諦!可是現在呢?這雙手,它沾滿了血 腥,沾滿了惡臭!每當我進入夢境,都會聽到那嘶心裂肺的哭喊,看到那狂濺的鮮 血,它沾在我的手上,我用力地去洗,不停地洗,可是怎么也洗不掉!有多少次我 想畫,可是提起筆的時候,腦中浮現的卻是人們那憎惡仇恨的眼神!瓚馉帯 瓚馉帯瓏摇褡濉呛呛恰彼淖旖峭蝗灰绯鲆唤z 黑血,然後是鼻子、 耳朵,甚至眼角也溢出了黑血。她的頭仰在靠背上,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槍也‘啪 ’地一聲掉在地上。 “依雲!你怎么了?”張學良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她。 淺井依雲費力地看著張學良,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她的呼吸弱了下 去,聲音微弱:“漢卿,你不用管我,我剛才已咬碎了鑲在牙裏的毒藥,誰也救不 了…”張學良淚水奪眶而出:“依雲!你爲什么這么傻!?”淺井依雲象一隻已經 疲倦的小鳥,依偎在張學良懷裏. “你這樣抱著我好溫暖……就象……八年前一樣 ……”她閉上了眼睛。 “依雲——!”張學良的額緊緊地抵在淺井依雲的頭上,發香仍在,她的靈魂 呢?如果八年前自己選擇和她在一起會怎樣?如果自己不是張作霖的兒子會怎樣? 如果我們倆是同一個國家的人又會怎樣? ‘如果’。這世上有太多的如果。如果這如果能夠變成現實,這世界還會不會 有哀傷?一切都只是“如果”而已。黑龍堂。 桌邊坐定三人,于英兒坐在焦春水旁邊,丁小月坐在他們對面。“好茶。”丁 小月輕呷了一口。 “我也來嘗嘗. ”于英兒倒了一碗,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學著丁小月的樣子, 慢悠悠地說道:“嗯,果然是好茶。”丁小月忍俊道:“你這樣喝法,怎么能喝出 茶的好處來?” 于英兒知道又辦了傻事兒,怕小月笑話,忙裝模作樣道:“我當然喝出茶的好 處來了。”丁小月道:“哦?那你說說這茶好在哪里?” 于英兒晃晃腦袋,摸了摸頭,又摸了摸肚子,想了半天,才乾笑道:“這茶… …嘿嘿……喝下去挺暖和。”丁小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于英兒裝做白她一眼,陰陽怪氣地嗔道:“你自認爲喝得好,你說你喝出什么 來了?” 丁小月笑道:“這茶叫做龍井茶,水是玉泉寺的寒泉水,這泉水泡出這名茶來, 水色濃郁,清香甘純,要先觀其形,再探其香,然後再品,而且要細細品味才行, 你那種喝法,豈不是浪費?” 于英兒仰頭又喝了一碗,不以爲然道:“喝茶就是喝茶,管你怎么品,不還是 一樣喝到肚子裏?大冬天的,喝口茶就是爲了暖暖肚子,說得那么多幹什么?” 丁小月不禁一怔,是啊,講究那么多有什么用?在這亂世中,對某些人來說能 喝上一口茶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事了,他們想喝口茶,不過是想在這寒冬裏暖一暖肚 子,驅驅寒而已。 看著于英兒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她忽然發現自己活得很累,自己才是真正的 笨蛋。丁小月幽道:“我要是能象你一樣就好了。” 于英兒‘咦’了一聲道:“象我幹什么?其實我還想學你呢,又溫柔,又體貼 的,什么都懂,連喝茶都能說出道理來……”她兩隻手合在一起,象小女孩許願一 樣天真地隨著頭晃來晃去。過了一會,她停了下來,望著丁小月歎息道:“不過太 難學了……”丁小月微微一笑,想這世上的人哪,實在有趣得很,都是看著別人好, 看著自己差,想換個位置,卻不知對方也是這么想。也許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罷? 她苦笑道:“人爲什么要學別人、做別人?那樣豈不是變成了別人的影子?若 是那樣,豈不是等於替別人又活了一遍?你呢?人難道不應該做自己么?” “做自己,無論做的好不好,都會無怨無悔;若是做別人,無論做得多么好, 也會後悔一輩子。——因爲你這一生,等於沒有活過!”門簾一挑,丁暮秋走了進 來。 丁小月見他臉色有些陰沈,問道:“秋哥,出什么事了?”丁暮秋坐了下來, 靠在椅背上長出了一口氣,緩道:“葉依雲早上去刺殺總司令了。” “啊?”三人皆是一驚. 丁暮秋把經過講了一遍,最後道:“若非我去和總司 令辭行,也不會遇到這件事,不知道會發展成什么樣子。” 丁小月歎道:“少帥現在一定很痛苦。”于英兒道:“那當然啦!試想一下, 如果一個人最愛的初戀情人,背著這個人不知道,幹著陰謀顛覆他的國家的勾當, 即便知道有人要殺了他的父親,也不通知他一聲,眼睜睜地看著他失去親人,看著 他痛苦、傷心,最後居然又來殺他!他知道這一切後會怎么想?”她又搔了搔頭道 :“愛一個人卻要殺了他,殺不了他就自殺,還說是爲國家和民族,既然不情願, 又爲何違心地去做?哎呀,真讓人不明白。” 焦春水不禁苦笑:“人世間的事若是能這么簡單就想得明白,那么就不會有那 么多的苦悶和失意了。”丁小月道:“只是小滿的死,實在太可惜了些。”丁暮秋 喝了口茶,看著淡淡的熱氣飄散在空中,窗外又飄起雪花,對面房子屋頂上的雪本 有些耀眼,又忽地黯淡下去。他緩道:“也許……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四個人都沈默下來,各自想著不同的事。在這個亂世之上,倒底真正的出路 在何方呢?難道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脫么? 丁暮秋回過神來,問道:“你們兩個已經決定不跟我們到錦縣去了么?” 焦春水堅定地道:“細川寺雖然死了,但是在東北還有千萬個日本人在欺壓著 咱們中國人,這次我們回去爲義父守靈三個月後,一定會回來幫你!” “好!”丁暮秋一拍他的肩頭,道:“希望我們在春天重逢!”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