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不是想看竹子吗 回到车上,我还在把玩新买的手机,人对新鲜的东西总是充满激情,充满好奇, 而这激情又恰恰与新鲜的程度呈正相关关系,其实,人对人亦是如此。人类都不愿 意承认爱的激情就是来自于相识初期所产生的新奇感,都渴望着激情可以永存,都 以为自己就是那最幸运的,这等于就是希望一样东西可以永远新鲜,简直是天方夜 谭,愚蠢而自以为聪明的人类!如果人类可以将“爱”定义为激情过后的相依相伴, 将激情视为爱的前奏,或许可以避免很多的悲剧。就象这手机,它的价值绝对不在 于我此刻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看它,而在于它日后能被我得心应手的使用,能 与我朝夕相处,能令我俯首贴耳。 “去哪里吃饭?”,轩似乎都不忍心打断我跟手机的亲密接触。我赶紧将手机 放进包里,冲他恬恬一笑,“谢谢,真喜欢!”。轩的神色中露出一丝得意和自豪, 书上说男人需要的是感激、信任、接受、赞美、鼓励,看来不无道理。“去喝豆汁 吧,可以快点”,我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豆汁是老北京人的“专利”,与南方 的豆浆及山东人说的豆汁完全不是一回事。北京豆汁颜色灰里透绿,喝起来味道又 臭又酸,一般外地人很难接受,就连北京的本土年轻人,喜欢喝豆汁的也已经寥寥 无几。我第一次喝豆汁,是在一家早餐店,看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人一碗, 一边喝一边聊,那份温馨感染了我,也要了一碗,结果竟令我一喝倾心,从此入选 我美食谱的前十位。第一次跟轩喝豆汁时,看我那“豪饮”的样子,他惊都合不拢 嘴,连声说:“终于找到一个能跟我一起喝豆汁的人了”。 “中午就别喝了,我早晨买了一瓶生豆汁,晚上去给你熬”,轩指指后座用大 雪碧瓶装的豆汁,他知道我喜欢喝,也经常在去我家的时候带一瓶生的,亲自帮我 熬。“真的,你今天晚上去我家?”,我有些吃惊,最近轩去我家的次数已经越来 越少,我也不再强求他,不是不想,而是怕再看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样子。 “我要是再不去,你恐怕就会不要我了”,轩分明是在开玩笑,但嘴角滑过一 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很正常呀,我又不是望夫崖的那块石头,永远立在那里,你 走了我就向你挥手,你来了我就跟着你走,再说了,你这来来走走,我也已经有免 疫力了”,我说的似乎是玩笑,但那是我真实的内心,只是轩没有意识到,或者意 识到了也不愿意承受,或者愿意承认却也无可奈何甚至无所谓。“你还爱我吗?”, 轩突然问,他很少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有点吃惊。“你觉得我不爱你了吗?”,我 看着他,手指在他花白的发间穿过,心甜蜜而酸楚,我知道,我依然爱着这个男人, 只是前段时间伤得太深,消耗了太多的力气,身心都已疲惫。轩眉头轻锁,没有回 答我的问题,我反问一句:“那你还爱我吗?”。轩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很严肃 地说:“我说过,你是我最后一个女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这么爱着 你”。我凄然一笑,是的,他会这么爱着我,可是这爱,为什么会让我如此痛苦? 如此无奈?如此疲惫?甚至爱到不想爱? 因为要去图书馆还书,我们去了一个小餐厅,随便要了几个菜。吃饭的时候, 轩的目光好几次越过我,滑向我的身后。我有点不开心,女人通常都很讨厌跟她在 一起的男人再去欣赏其她的人,这是本能,但本能是可以控制的,我徉装不在意, 继续埋头吃饭,只是心里不是滋味,也不想说话。“看看你身后那个女的”,轩突 然将头凑近我,低声地说。我转过头,从背影看,象个中年女人,黄得有点耀眼的 头发盘在发顶,“干吗?她好看呀,你的恋姐情节又发作了吧?”,我觉得自己都 快成酸汤鱼了。“你乱说什么呀,你看她后背上”,轩的声音更低。我再次回头, 不自禁笑了,原来那个女人的身后挂着一个大大的商标,显然,她身上的这件绿色 上衣是第一次穿,商标都忘记摘下来。看着她正扬头向着对面的一个男人,又不自 禁悲哀起来,女人呀,为悦己者容,可往往一个疏忽就会贻笑大方,更可怜的是, 被贻笑的时候还不自知,因为她们的心里只装着那一个男人,满到忘了自我,忘到 本不该忘的事情。 从餐厅出来,我的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为自己悲哀,为女人悲哀,也为没有勇 气上去提醒她而难受。轩看出我情绪的变化,用手臂搂了我一下,“思想又飘了吧, 你真是个多变的小女人,白天看着很理性,有点忧郁,可一到晚上,又那么温柔, 充满诱惑”,他将头移到我耳边,“我想你了,宝贝”。“去你的”,我知道他那 句“想你了”的意思,脸红了,半嗔半娇地推开他。我还应该算是幸福的,有一个 男人这样宠着我,尽管他不能给我全部的爱,但毕竟还能拥有部分,也许很多女人 连部分都没有过。况且,我还有一个丈夫,虽然已经不爱我了,但毕竟给了我一个 做妻子的名份。想到林就要回来了,心底竟冒出一丝喜悦,才突然意识到我今天的 所谓好心情正是因为此。我又快乐起来,挽住他的胳膊,“快点,要去换书呢”。 轩在一次陪我去北图的时候,也办了图书证,从那时起,我们经常一起去还书, 再借新书。他的朋友曾跟我说过:“轩跟你在一起,变了很多,最大的变化是以前 他讥笑我们读书,现在我们讥笑他读书”。但轩和我的读书兴趣很不一样,他喜欢 看一些历史文学类的小说,而我比较喜欢看哲学经济类的理论书籍。一进图书馆我 们就象往常一样分开了,我向左,他向右,因为目标明确,也因为想多跟他在一起 呆一会,十五分钟后,我们就走出了图书馆。 “你不是想看竹子了吗?”,因为两个人都可以在三点才回单位,走出北图, 轩指指旁边的紫竹苑公园。我点点头,他便急着去买票。我很喜欢这个园林,每次 进去,总有回到江南的感觉,满园的竹子,亭亭地立着,和着微风扭动腰肢,婀娜 也妩媚。尤其是那一汪湖水,清澈而透明,湖中的莲叶,在阳光中静静地,静静地, 泛着摧人心魄的柔情。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我拉着轩的手,沿着高低不平的石 板路,慢慢向前走,在走进一片竹林的时候,突然想起前几天看的一篇文章,停下 了脚步。轩也停了下来,关切地看我,“怎么了?”。“我前两天看一篇文章,说 紫竹院不是情侣们的吉地,凡是进过紫竹院的男女,或是成不了情人,或是分手, 甚或走向婚姻的尽头”,说的时候,竟有泪从眼睛里向外涌。轩猛地抱住我,将我 的头按在他的胸前,柔声而坚定地说:“宝贝,我们不会分开的”。我点点头,算 是相信他,也算是向他承诺,可我的心里又分明是不安的。“你背我”,我看看四 处无人,象个小女孩一样的撒起娇来,他立刻曲腿弯腰,我伏身上去,可没走几步, 有点恐慌,也觉得不妥,都这么大人了,还学小女孩的矫情,我嚷着要他放我下来, 可他笑着不肯放,继续向前走,我急了,双腿乱蹬。 晚上跟儿子吃饭的时候,想着中午和轩在一起的情景,失声笑了出来,儿子诧 异地看我,“怎么了”,“没事,想到点好玩的事情”,我冲他摆摆手。“我知道 你为什么笑”,他充满了看出别人心思的自豪。“为什么?”,我狐疑地问。“因 为爸爸要回来了呗”,他答得那么肯定。我心猛地狂跳了几下,“就你能,快点吃, 今天不准超过9 点上床”。轩说好晚上九点十五分来,说不希望儿子看见他,我也 同样不希望,尤其他爸爸就要回来。八点钟是儿子最惬意的时候,一边看电视,一 边吃水果,喝牛奶。我在房间的镜子前,用眉钳一根一根地修眉,我要把自己弄得 漂亮一些。电话铃响,是轩打来的,一听他的声音,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宝贝,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今天又来不了了”,他说得吞吞吐吐,我觉得心一点点 往下沉,象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盘凉水,半天没有说话,轩也沉默着,可以听到他 粗粗的呼吸声。我强压着想发火的冲动,虚虚地问:“那明天呢?”。“明天,也 说不准了,刚才我跟沙老师说我不回去,她哭了,说她今天体检,查出来可能得了 癌症”。他的语气很是复杂,杂到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说什么。“你不觉得她 是在故意吓你吗?以前你不回家,她跟你吵,跟你闹,现在那一招没有完全起到效 果,她又来说自己生病了,来利用你的同情心,我敢肯定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 她使出的又一个降夫招术而已,不信你看着”。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但控制得了声 调,却控制不住说话的内容。“不会的,她没有你那么聪明,她就是蛮横点,没有 那么多心眼”,他象护着一个宝贝。我知道我快忍不住了,我又要爆发了,手里那 个修眉的剪刀被我捏得紧紧,我突然使出气力,将那尖细的刀锋向露出的小腿猛地 划去,一条长长的血印,接着是一滴一滴的血开始往外渗,肉体的剧痛减轻了心的 痛楚,我渐渐地平静下来。“你怎么了?”,可能是听到了我刚才因为疼痛而啊了 一声,轩急切地问。“没事,碰了一下”,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看着那一点点的 血滴顺着腿流向脚背,我冷冷地平静地说:“行,那就这样吧,你赶快回去,再联 系”,我挂断了电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