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此重大的消息居然是一个记者透露给她的,这太伤人了。当时脸上的那种感 觉,就像一块扯不平的台布,经纬混乱,五官错位,而且久久不能恢复。她没有照 镜子,但她知道肯定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偶然结识了这个记者,如果不是这家伙死乞白赖地要和她攀谈什么美 国印象,或者如果那天她不是心情不好,也许至今仍蒙在鼓里。 说出去都是个笑话,她一个堂堂政府首脑,一个地方长官,居然不清楚自己的 去向,还要靠记者来提供情报。 那天是为了什么事情,记不清了,反正气得够呛。晚间散步时就发现了这家得 克萨斯风情酒吧。酒吧是那种老式平房住宅改建的,门口故意加了半人高的活动木 栅栏,内墙也被加高了,挂着广告招贴画,骑在马背上的西部牛仔举着大号酒杯, 眼睛盯着露出巨乳的金发女郎。而霓虹灯打出的广告同是“狂野、浪漫、愉情”。 特别是手书体的愉情两个字,“愉”字写得像个“偷”,加之霓虹灯管好像故意残 缺了一点点,在晚上看就变成“偷情”了。这创意显然是来自一个狡猾的文化人, 看着可气,于是她就走进去要了一杯生啤。 酒吧里面果然烛光飘忽气氛暧昧,三米以外看不清人。音箱播放着爵士乐,像 是个快断气的老人在呻吟,曲调忧伤而且破碎。对这种场所里的猫腻现在人们早就 心知肚明见怪不怪了,什么酒吧发廊娱乐城桑拿浴,全都一样。没有色情就没有超 额利润,没有超额利润就没有投资冲动。只是在中国,这种事做得说不得。 前年中央几部委还联合发过一个文,要求各地一把手亲自抓。抓的方法是把相 关单位的负责人集中起来开过一个会,把文件念一遍,然后宣布散会。其实他们是 非常清楚什么叫做“亲自抓”的。他们都去过美国,考察过拉斯维加斯,知道那儿 的警察在保护谁。 她陈启秀当然也不是傻瓜,书记给了眼色,她还能看不懂?第二天她就让税务 局去加强管理了。那局长还傻帽似的再三再四地追问,“陈市长您是不是说?是不 是说……” “我说什么了?我让你们加强管理,不该流失的税源,一分钱都不能流失!” 近来,她时常会没来由地在内心苦辩,有时吃着饭,自己就辩论开了。嘴唇翕 动,念念有词,想来脸色一定也是挺可怕的。这种神态弄得默生和蓓蓓也很紧张, 两个人不住交换眼色,然后盯着她的脸。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很不好,应该放松一些,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就是控制不住。所以她干脆晚饭后就出来散步,把积压一 天的事情,把所有的怨气和怒火在夜色中释放干净。 这天也是鬼使神差,发现了这么个偷情酒吧,认识了这么一个人。 “陈市长,您难得有这个雅兴啊。”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人能认出她来。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挺有意思 的面孔,宽额高鼻,目光忧郁,还带着一点玩世不恭。 她说,“市长也是人,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那人笑了,露出一嘴好看的白牙,味道有点像阿兰。德隆。“我能坐下吗?” “你请便。”她冷冷地点头。 他很夸张地感叹:“到底是海归派啊,果然跟那帮土鳖不一样。” “这话什么意思?”她面带愠色,头一回听见这个同,以为他说的是海龟。 “这话没听说过吗?海归,是指海外归来。有人把当今中国的思想斗争归结为 海归派和国情派的斗争。一个高唱与国际接轨,一个固守中国特色。”他笑起来, 又露出那嘴白牙。 她沉吟了一会儿,这话似乎还有点意思。她不吭,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