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陈蕊怡自从母亲因为肾脏移植的事情大发雷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和母亲提 起过移植的事情,她表面上很平静,仿佛已经默认了母亲的意见,双方不再因为 移植的事而争辩,双方相安无事。 陈母依然是三天去一次医院进行透析,依然承受着透析中难以忍受的痛苦, 也依然会在透析中昏迷过去,身心倍受折磨。并且陈母长期不能喝水,不能吃带 有咸味的食物,不能吃水果,事实上这已经丧失了人的基本生活,陈母每每暗自 扪心自问:“这还是人吗?人能这样生活吗?这和一个活死人有什么两样?活人 能做的一切事都不能做,而死人免去的一切痛苦又都不能免除,同死人唯一的区 别就是还有一口热气在身体里循环,支撑着那个徒有虚名的躯壳。” 然而即便是这样,陈母依然咬牙坚持着,脸上没有露出半点痛苦和为难的表 情,以此来遏制住女儿为她移植肾脏的念头。并且她深知即便是这个徒有虚名的 躯壳的存在,对于两个女儿来讲,依然也还拥有一个家,一个和所有普通人一样 的家。 姐姐的病情恶化之后,情绪一落千丈,只有在陈蕊怡回到家里的时候,姐姐 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笑容。她从来不在陈蕊怡面前提起自己的病,姐姐心里极为 清楚,虽然自己的病不像母亲那样需要不间断的极限性治疗才能维持生存,不需 要极端的治疗手段,但她知道自己患的是无药可医的遗传病,即便是在科学技术 发达的今天,依然无法遏制住遗传病的延续和诱发,治疗也只是延缓恶化的时间 和病痛,而实际上她每天的生存都是在抽取她二十多年来在身体中聚集起来的精 髓,慢慢地在消耗着她身体中那一天比一天少的能量,当她把二十多年来所有聚 集的能量和养分都消耗殆尽,她的生命也就终结了,枯萎了。那是一个无法改变 的结局,她的命运就如同二伯家的两个姐姐一样,是命中注定,难逃此劫。 而陈母的病还存有治疗的方法,还有生存的希望,移植肾脏就是最根本的治 疗手段,尤其移植亲人的肾脏,可以大大减少排异现象,争取到最成功的治愈可 能。 其实陈蕊怡始终没有放弃为母亲移植肾脏的决定,她觉得用自己的一只肾, 换取母亲的一条命,或者说换取母亲十年,十五年,乃至更多生命的时间,值得! 为此陈蕊怡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她依然决定要进行肾脏移植,她考虑虽然 她身体里只剩下一个肾脏,甚至将来有一天如果她所剩下的那只肾脏发生了病变, 随着医学技术的不断发展,她还可以再移植其他人的肾脏,匹配的肾脏虽然不好 找寻,但毕竟还是可以找寻得到的,但母亲只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永远无 法取代。 因此,陈蕊怡为母亲移植肾脏的决心坚定不移,她改变了策略,采用了迂回 战术,不再和母亲面对面的针锋相对,她一方面安抚母亲,只字不提移植的事, 让母亲彻底放松心理防备,而另一方面在私下里与医生积极协商,采取单方面决 定为母亲做移植手术,拜托医生为她保守秘密。也可能是陈蕊怡真情的举动和孝 心感动了医生,医生尊重了陈蕊怡的请求,破格答应配合她的计划,医生通知陈 母在移植捐献中心找到了与她匹配的肾源,要为她做移植手术,对陈母严密封锁 了消息。 陈母虽然对这个消息感到突然,虽然也感觉到难以置信,在她这个年龄居然 能寻找到与自己匹配的肾脏,实属罕见,但陈母并没有从正面提出质疑。 陈蕊怡给母亲移植肾脏的手术筹划得相当缜密,为了打消母亲的疑虑,她把 所有的事情在时间安排上都计划得滴水不漏。移植手术之前,她需要住院检查身 体,手术之后,她还需要住院一个星期休养,在这期间,她首先安排了姐姐的生 活,告诉姐姐自己要到外地去半个月左右,把家里的事情交代给了小保姆,不要 姐姐产生怀疑。 陈蕊怡住院之后,她每天在病房里换上便服按时去看望母亲,从未间断,并 且还当着母亲的面在医生手术的协议书上签了字,使母亲确信无疑移植手术与她 无关,肾源是在移植捐献中心找到的。 手术那天,医生为了手术顺利进行,彻底打消陈母最后那一点疑虑,使陈蕊 怡的计划得以成功,医生打破常规,将两个人进入手术室的时间特意进行了调整, 将陈母提前推进了手术室,挤出有限的时间让陈蕊怡以家属的身份将母亲送到手 术室门前,从表面现象分析没有半点破绽。 陈母躺在担架上,拉着女儿的手,凝视着女儿的脸,她上下仔细打量了陈蕊 怡几眼,只见陈蕊怡身穿淡灰色西装,手里提着皮包,脖子上还扎着一条鹅黄色 的小丝巾,似乎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这个时候陈母才长叹一声,从嘴里重重 地吐出一口气来,仿佛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陈母拉着女儿的手,感动地说:“蕊怡,我们还是有福气的,老天爷对我们 不薄,感谢上苍没有忘记我们,没有忘记我们孤儿寡母。”陈母说着一串眼泪顺 着消瘦的脸颊淌落下来。 陈蕊怡安慰母亲说:“妈,您别伤心,手术前是不能激动的,您放心,手术 一定会很顺利,我在外边等着您出来。” “嗯!妈妈一定坚持活着出来,我还要这个家呢。”陈母说。 陈蕊怡说:“妈,您一定会康复的,我们这个家一定会和所有的家庭一样平 安无事。”说着母女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行热泪流在对方的肩膀上,滴落 在一起,融合在一起。 陈母的手术很顺利,陈蕊怡终于如愿以偿,将自己一只健康的肾脏移植给了 母亲,完成了她的心愿,使母亲濒临绝境的生命又获得了重生,使母女俩人的血 与肉最终流在了一起,融合在一起。 而陈母在接受移植手术之后,要在无菌室里观察二十多天,不可能见到家属, 所以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陈蕊怡的伤口就已经得以恢复出院了,因此陈母最 终并不知道给自己移植肾脏的依然是自己的女儿,当陈蕊怡满面春风地把母亲接 回家里的时候,陈母端详着女儿红润的脸色,真挚地感谢老天爷对她们特别的眷 顾和关照。 陈母的脸不再浮肿,脸色也很不错,眼睛也有了精神,连说话的声音都使人 感觉到陈母的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股力量。手术非常成功,比预期的效果还要好, 亲人的肾脏达到了外人永远都无法达到的匹配效果,应该说,血浓于水是永远颠 扑不破的真理,无论科学技术如何领先,如何发达,都无法取代这个带有热血的 真理。 陈蕊怡看着母亲心满意足地笑了,而姐姐是满脸热泪,泣不成声,根本顾不 得说话,只是抱着母亲不停地哭。母亲住院的一个月里,姐姐感觉时间漫长的如 同一个世纪,她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到母亲归来,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今天 母亲终于回到家里,姐姐努力支撑起她那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身体,向母亲伸出抖 动的双手,满脸泪痕狼藉,她颤声说道:“妈,是——是您吗?真的——真的是 您回来了吗?我等到您回来了?我——我不是在做——做梦吧?”姐姐喘息着, 语言断续,好半天才困难地说出一句话。 陈母扑到床前,抱住姐姐的肩膀,也是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淌下来,流到姐姐 的肩膀上,陈母使劲攥着女儿如同鱼刺一样的手,抖动着声音说:“女儿,是妈 妈,是妈妈回来了,别怕,妈妈回来了,都是妈妈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你受苦了。” 陈母轻轻地拍着姐姐的脊背,不禁浑身一阵颤栗,抚摸的手停了下来,她感 觉自己的手不是抚摸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体上,而是仿佛触摸在医学院教学的人 体骨架的标本上,令人不寒而栗。 姐姐使劲拉着母亲的手,仿佛自己稍一松手,母亲就又会走掉,“妈,您这 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姐姐睁着惊恐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母亲。 “不走了,不走了,再也不走了。”陈母抱紧女儿,心在颤抖,在抽泣,但 还强颜欢笑,“妈妈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永远陪着女儿,哪儿也不去,天 天在家里和你在一起。” “您都好了吗?”姐姐用手揉着满眼的泪水问。 “好了,你看妈妈这不是好了嘛,不用再去医院了。”陈母向女儿伸出双臂, 后退了一步,让女儿能够更清楚地看清自己。 姐姐这时才收起眼泪,打量着母亲逐渐恢复的身体,她感觉母亲真的比以前 好多了,脸色也和以前大不一样,最终姐姐破涕为笑。 陈母拉起两个女儿的手感动地说:“孩子,我现在感觉很好!真的很好!我 真是不敢相信,有的肾病病人一辈子都没能找到与自己匹配的肾脏,而我这么大 岁数,身体又是这样坏,已经不可救药,却奇迹般地找到了最适合我的肾脏,匹 配的参数达到了最高值,真是不可思议。”陈母感叹了一声说,“我的女儿,老 天爷对我们不薄,老天爷是可怜我们母女三个,不忍心让我们这个家庭破碎,老 天爷又给了我们生活的希望,虽然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三个女人,没有一个男人, 显得单薄,冷清,困难重重,但我们一定要坚强,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嗯!”陈 母使劲握住两个女儿的手,把两个女儿拉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姐姐的头发说: “女儿,你不要难过,虽然你的病是命运安排给你的,使你无法选择,但你要坚 强,你也会好起来的,你看妈妈不是好起来了吗?所以你不要放弃,你还年轻, 一定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的,老天爷会帮助我们的。” 母女三人围在一起,相互拥抱着,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笼罩在母女三人不同 的脸上,三个人都笑了,也都在笑容中浸出了泪水。 陈蕊怡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别无所求,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全国所有普通百 姓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最普通的家,这个家里有自己的亲人,这个愿望奢侈吗? 过分吗?当然不过分,当然合情合理,每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首要形式就 是要有一个家。 然而陈蕊怡要想拥有这么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即便只有孤零零三个女人的 家,也必须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全住这个最普通的愿望,而她为母亲移植肾 脏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成为了真正的秘密,只有老天爷看到了她的这份在同一 个血缘下凝成的爱心和泪水。 自从陈蕊怡在国际饭店遇到司家惠之后,她的心里一直郁闷,懊恼和惶恐不 安,仿佛昔日的一切往事都在刹那间涌现出来,重现在眼前。其实连她自己也没 有预料到,本来以为已经封闭和沉淀在记忆最底层的那一切往事却依然鲜活,历 历在目。 陈蕊怡从心底里面不想再见到她从前的熟人旧友,更不想见到康泰,即便以 往的岁月很令人留恋和怀念,但她依然不想去回首往事,去怀旧那些已经一去不 复返的岁月痕迹,似乎那所有已经流失的岁月都是对她目前生活的一种嘲弄和评 判。 陈蕊怡一直在踌躇,她很想把正在渐渐康复的母亲和姐姐搬迁到另一个城市 去,甚至她考虑过出国定居,永远不再回到这个令她心酸痛苦的城市,隐居在一 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她们,没有人知道她们是谁,没有人寻找她 们,她们可以轻松自在,没有任何负担的生活,享受僻静,不必再去躲避,再去 把自己隐藏起来,让宁静的时间来抹杀掉以往的烙印,抹杀掉所有痛苦的痕迹。 但是由于母亲和姐姐的身体状况,不允许陈蕊怡去实施自己的计划,母亲需 要继续观察治疗,而姐姐根本不可能挪动半步,更不要说是长时间乘坐飞机旅行, 出国定居,隐居山林,那都是天方夜谭,陈蕊怡只能是望洋兴叹,在叹息中放弃 那些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陈蕊怡开着汽车奔驰在一条无人的公路上,她把汽车开到最高速,把车窗全 部敞开,让汹涌的秋风毫无遮拦地吹进来,把她的长发吹得飞上天空,风从她的 耳边刮过,抽打着她的脸颊,发出一声声嗷嗷的吼声,像峡谷里的回音。 陈蕊怡几乎把汽车开得飞上了天,四个轮子似乎已经离开地面,驾着一阵风 嗖嗖地腾空而起,陈蕊怡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摇摆的渡轮里,船在颠簸,起 伏不定,耳边掠过的风声,在快速气流的冲击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仿 佛要把她劈成碎片,碾成粉末,燃烧成一股无色的青烟。 汽车冲上了一段狭窄的盘山道,速度却丝毫未减,盘山道呈蛇形状,弯弯曲 曲,一面背靠高山,一面紧邻山谷,虽然称不上是悬崖峭壁,然而一旦汽车坠下 山谷,同样会粉身碎骨,葬身于火海。 陈蕊怡驾驶着汽车沿着盘山道蜿蜒盘旋,她稍稍皱着眉头,两片丰润的嘴唇 紧抿着,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一眨不眨,任凭山路 上的风沙抽打着她的脸颊,她似毫无觉察,那神情仿佛是在探险一条布满荆棘的 峡谷。 汽车转了一个弯,盘山道的右侧突然出现了一截断壁,陈蕊怡的汽车如同一 匹脱了僵绳的野马,猛然朝着断壁冲过去,与此同时只听得“嚓”的一声尖利的 刹车声,汽车戛然停在距离断壁仅有半米处的地方,真可谓是悬崖勒马。 此刻,另一辆黑色轿车也随后急促地停在断壁旁边,紧接着从汽车里冲下一 个男人,他下了汽车,挥手用力甩上车门,急步走到陈蕊怡的汽车旁,不由分说 伸手把陈蕊怡从汽车里拽出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要干什么?想干什么?你 疯了?不想活了?”男人指着面前的断壁,“你看看这下面是什么?跌下去还有 活命吗?” 陈蕊怡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断壁,断壁两边长满了荒草,下边是深不可测的山 谷,她微微耸了一下肩,脸色淡漠地说:“跌下去会死吗?” “废话!你说呢?你说会不会死?要不然你下去试试。”男人的火气未消, 瞪着眼睛,生气地把名牌领带从脖子上拉下来,使自己气愤的呼吸畅通一些。 陈蕊怡将身体靠在汽车上,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雾气茫茫,而后 喃喃地说:“掉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男人懊恼地瞪了她一眼,走上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说:“给你,签 证,你出国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我简直要让你给逼疯了。” 陈蕊怡望着男人手中的签证,痴呆了两秒钟,并没有马上伸手接过男人递给 她的签证,她抬起眼睛审视般地看着一身名牌的男人,然后拧起眉毛,似问非问 地说:“给我办的签证?” “是,现在签证很不好办,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办好,你先走,过一阵子我去 找你,你应该到国外去休息休息。” “你让我出国?”陈蕊怡又问了一句。 “你以为呢?”今天男人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远没有在京安市咖啡厅里时 显得温文尔雅,绅士风度,“办理签证当然是让你出国了,还能干什么?” 陈蕊怡接过签证,翻开看了看,然后合上轻声说:“真的很累,这样的生活, 我真的好烦,好厌倦,我已经过腻了。” 男人摊开双手:“那好呀!那你就走吧,离开这里。” “是呀!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谁也不认识我,只有我一 个人。”陈蕊怡眼睛望着远方说。 “你既然愿意走,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还担心你会不走呢。”男人说。 “我早就想走了,走得远远的,我真的很累,很疲惫,很厌倦,我讨厌这里 的一切,讨厌我现在的生活,讨厌我做的事情,也讨厌我自己。”陈蕊怡一脸惶 惑,神情恍惚,嘴里喃喃地说道。 男人说:“你愿意走那就太好了,你马上走,我把善后的事情处理一下,随 后就去找你。” “你处理什么?”陈蕊怡抬起头,神情惶惑地眯着眼睛瞟了男人一眼,似乎 没有完全明白男人说的话,她愣愣的,茫然地说,“你处理什么?有什么好处理 的?你遇到麻烦了吗?” 男人看着陈蕊怡心不在焉,精神恍惚的样子说:“你问我处理什么?难道你 以为我们没有事情要处理吗?难道你以为我们做的事情没有麻烦吗?你还真以为 我是神仙呢,嗯?真是的——”男人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男人今 天的脾气非常不好,耐心极差,充满了烦躁。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猛吸了几口,然 后扔在地上,用皮鞋狠狠地碾了几下说:“最起码我要把我老婆、孩子安顿一下 吧,我这一走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我总要把家安顿好吧?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就一走了之,让他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吗?”男人停顿了片刻,稍稍缓和了语气说,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先走,走得越快越好,你走了我就放心了,也就没有了 后顾之忧,剩下的事由我来善后。”他又拿过陈蕊怡手里的签证强调性地在她眼 前晃了晃说,“看好了,这是签证,你马上走。”说着把签证塞进陈蕊怡的怀里。 陈蕊怡猛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这时她才从朦朦胧胧 的意境中倏然醒悟过来,她睁大了眼睛,绷着面孔,紧皱着眉头凝视着男人足足 有好几分钟,然后提高了声音,探询地问:“你让我出国?让我离开这里?”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男人说。 陈蕊怡的脸色很难看:“有什么问题吗?你说呢?你让我一个人离开青源?” “不是一个人,你先走,随后我去找你,刚才我们不是一直在说这件事情吗? 你怎么没听见吗?”男人也皱起眉头,探询地凝视着陈蕊怡,对她突然变化的态 度大惑不解。 “啪”的一声陈蕊怡把签证狠狠地摔在汽车头的前盖上,她瞪大了愤怒的眼 睛狠狠盯着男人的脸,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想让我走? 让我离开青源?让我抛下母亲,抛下姐姐,让我扔下她们不管,不顾她们的死活, 陪你到国外去寻欢作乐?”陈蕊怡跨前一步,昂起脸,双眼逼视着男人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狠毒呀?这么残忍?让我背叛母亲,背叛亲人?让她们孤零零地死 在这里,自己到国外去享受,还陪着你这个臭男人,难道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 你不是亲娘父母养的?明明知道我妈妈只有我一个人,明明知道我走了她们会死, 还给我办什么鬼签证,把我骗出国去。”陈蕊怡突然勃然大怒,冲着男人大喊起 来,一步一步地逼进男人,男人向后退着,最后退到了汽车跟前,陈蕊怡伸手抓 起汽车盖子上的签证摔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先是对陈蕊怡的突然爆发愣了一瞬,似乎被陈蕊怡的震怒给弄蒙了,随 后男人也愤怒了,他火冒三丈:“你——你不要诬蔑好人,好歹不知,把我的好 心都当驴肝肺了,你不是说你累了吗?你不是说你厌倦了吗?你不是讨厌这里的 一切吗?这话不是你说的吗?你要休息,你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生活,这话不也 是你说的吗?你怎么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还倒打一耙。”男人也大喊起来, 毫不退让,好像一座爆发的火山,“是我让你把她们丢在这里的吗?是我不让你 管她们吗?这个事情本来可以不是这个样子的,本来你完全可以把自己解脱出来, 现在你又说不能出国了,不能丢下她们,我不让你做移植手术,你偏要做,人得 了病,就要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可你执意要做什么移植,有那么多的肾病患者, 他们的亲人都把自己的肾脏移植给他们了吗?只有你,只有你要做移植,你多伟 大呀!你多无私呀!你多高尚呀!你多了不起呀!全人类就你是个孝子,就你有 良心,就你——” 男人的话音还没落,“啪”的一声,突如其来的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 男人的左脸上,男人的脸颊上立刻浮显出几个红通通的手指印,男人的话戛然而 止,下意识地抬手去护住被打得滚热的面颊,同时被陈蕊怡的举动给震慑住了。 陈蕊怡脸色铁青,下巴微微颤抖,她用牙齿咬着下嘴唇,两眼红通通地怒视 着男人,右手扬在半空中,准备将第二巴掌抽在男人脸上,“你个混账东西,居 然说出这种没有人味的混账话来,你也算是人吗?我早就明白你的心思,不让我 给母亲移植肾脏,为了让她早点死掉,不给姐姐治疗,也是让她早点死掉,你早 就想让她们都死了,你口口声声说,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你什么都肯做, 全是骗人的鬼话,你恨不得她们一时都死了,你就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现在我 母亲恢复了,一年半载是死不了了,你着急了吧?你失望了吧?你这个混蛋,你 还是人吗?你还有人性吗?”陈蕊怡是恨得咬牙切齿,两只眼睛都冒出火来,那 样子恨不能把面前的男人一口吞下去。 男人面对陈蕊怡的吼叫,他斜着眼睛,脸像是被一盆结了冻的冰水从头上直 泼下来,冻上了一层冰壳,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陈蕊怡举在半空中的手使劲 地摔下去,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又点燃了一支,手有些抖动,好不容 易才把香烟点燃。 “你不就是想要她们死吗?所以不让我把肾脏移植给母亲,告诉你,我不会 离开她们的,你这个不是人的混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在欺骗我,你以为我 会相信你,你也太幼稚了,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出国,你做梦吧,我才不会和 你出什么国。” 男人依然没有说话,他看着陈蕊怡在那里大发雷霆,把全身心的愤怒都发泄 出来,他一口一口地吸着香烟,又将烟雾一口一口地喷到陈蕊怡的脸上。 陈蕊怡激烈地发泄了一阵之后,怒发冲冠的火气似乎也熄灭了一些,她透过 烟雾瞥了男人一眼,嘶哑着嗓子,没好气地说:“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走的,你 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男人不紧不慢地说:“我让你走,是为了你好,不是为了我自己。” 陈蕊怡斜乜了男人一眼说:“我母亲现在身体好多了,她不会死的,我要在 这里陪她,你要想走,你就自己走好了。” 男人把香烟扔在草地上,然后用名牌皮鞋将烟头碾灭:“我告诉你,如果你 不走会遇到麻烦的。” 陈蕊怡冷笑了一声说:“什么麻烦?麻烦在你那边,由你来摆平,与我何干。” 男人也冷笑了一声:“你母亲接受了你的移植,她会长久地活下去,你不希 望她看见你遇到麻烦吧?所以我劝你还是安排好你母亲,和我出国。” “又是鬼话。”陈蕊怡瞪了男人一眼,一脸的不屑。 男人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色凝重地说:“其实你母亲是活是死,与我 毫无关联,我这都是为了你,信不信由你。” 陈蕊怡沉默了,但脸色越加难看,半晌,她缓和了语气,拧着眉头说道: “真有那么严重吗?你不是在处理吗?” “处理当然是要处理,我一直在处理,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不断地去摆 平,去处理,能到今天吗?但我也不敢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我的感觉不甚好, 所以我希望你能离开,出国是最好的办法,出去躲一躲,省得有人找你麻烦。” 男人走到陈蕊怡的身边,双手环住陈蕊怡的腰肢,将脸颊贴在陈蕊怡的脸上,恳 求地说,“相信我,出国吧,先走一段时间,将来还可以再回来。” 陈蕊怡眼睛看着远方默默地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陈蕊怡向断壁边走了两步,她低头向断壁下望去,一片荆棘丛生,像一个无 底深渊,陈蕊怡心里暗想:“如果刚才一脚没有刹住汽车,汽车栽下断壁必定会 粉身碎骨,葬身于深谷,如果那样我也就解脱了,可以得到永久的安宁,当然也 就不用出国了。”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