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见他,太危险 三城首领都到了。丛惟默默估计眼前形势。如果这五万人马杀向凤凰城,即使 不能成功攻陷,只怕也难免血流成河,死伤惨重。而这些人,本应该是凤凰城的卫 戍,这一来,不就是自相残杀,白让怅灯渔利? 丛惟的目光从三面绣有各自标志的旗帜上扫过,心头却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 当时凤凰城的卫队也是朱凰一手掌控的,也就是说,这三个人里面,南岩和绯隋都 算得上是朱凰的人,如果新颜以朱凰的身份与怅灯联手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很有可 能会投向那边。 丛惟不易察觉地透了口气,目光瞟向怅灯,心中揣摩,新颜此刻究竟在哪里? 他还有另外一层担心,即便三城首领都忠于自己,他们手下兵士却多数没有见 过凤凰城主,如果怅灯真的得到朱凰的支持,那么兵心所向,也不是几个城主所能 左右的。怅灯说的没错,自己这个凤凰城主的确是孤家寡人了。 如此分析下来,所有的关键,就都集中在新颜身上了。朱凰取向,将直接影响 今日的局势。丛惟的目光投入灰蓝色天空深处,在心底深处质问着自己,如果朱凰 真的选择背叛,该如何是好。丛惟,你真的准备好了与她为敌吗? “新颜,新颜,”他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呼唤,“我究竟能不能信任你?” 怅灯走到台阶边,向下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丛惟冷冷看着他,隐隐的不安 从心底某个角落冒出来。无可名状的奇怪心情,这是他多年来经历无数风浪后所特 有的敏锐,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的计算之外,那种会影响生死大局的关键。 三城首领接到凤凰令急传,率兵赶往烟罗城,却想不到在城外看见这样的局面, 高大的土台上,凤凰旗高高飘扬,旗帜下面立着两个黑衣的身影。他们三个人都是 经惯场面的人,立即就看出了端倪,一时间难以决定如何行动,索性命令全队停止 行军,静观其变。 南岩与另外两人都是旧识,他年纪最大,也不虚让,派人请来洛希和绯隋商议 对策。“怎么看上去竟然有两个凤凰城主?” 洛希年纪最轻,却是三个人中读书最多的,在陟游手下的时候就以智计著称, 很得银凤信赖。他想了想,说道:“前段日子银凤大人来巡查的时候不是说过吗? 怅灯出任烟罗城首领,就是那个怅灯……” 南岩点点头:“肯定是他在捣鬼。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上面具体的情形啊。” 绯隋一身男装,满头棕色长发用一条粉色丝帕扎在脑后,脸上线条俊朗,目光 明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人物:“看来银凤大人和青鸢都不在,这就有些奇怪 了,怎么会连青鸢都不在?我看这里面有诈……” 洛希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有备无患的好。看服饰,高台下面守着的都 是烟罗城的人,如果那高台上面的两个人,真的是凤凰城主和怅灯的话,至少我们 应该先把下面关键位置掌握住。” 南岩性情急躁,早就有这个意思,立即站起身来:“我去!” 绯隋一把拉住他笑道:“这里面你最大,还要靠你主持大局呢。何况不过区区 几百人,哪里用你亲自出马,我派手下人去就好了。” 洛希看了她一眼,也说:“绯隋说的有道理,却也不好意思单让你们的人辛劳, 这样吧,三城各出五百人,一起去吧。” 南岩跺跺脚,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功,还怕人抢吗?这都要互 相牵制?”然而绯隋抿着嘴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南岩也无法再反对,只得依言而 行。 洛希知道他心中不快,心下苦笑,却也无可奈何。从军帐中出来,抬头看着高 高耸立的土台,皱紧了眉心,想起银凤上次来巡查是私底下交待的话,没想到这么 快就应验了,心头不由更加沉重。 台阶上传来纷杂脚步声,丛惟望过去,看见一个人上到高台顶上来,心中一动, 明白好戏就快开场了,竟有些久违了的兴奋感。 怅灯过去说了几句话,转过身走过来。他身后,是一个白衣老者。那老者中等 身材,神态儒雅斯文,身上半旧的白衣整洁干净,跟在怅灯身后过来。高台上视野 开阔,脚下就是千军万马,枪戟林立,白花花泛着一片寒光,气势肃穆威严。寻常 人见到这样的情形,怕不要吓得浑身发软,那老者看见了,虽然脸色发白,却还能 维持镇静,举止纹丝不乱,气度更加雍容,丛惟看见了,也不禁点头。 走到近前,丛惟与那老者一照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丛惟只觉得这虽是个陌 生人,却似乎透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老者却立即就知道了丛惟的身份,立即恭恭敬敬拜下去:“白隼堡主叩见凤 凰城主。” 丛惟先是一愣,突然之间完全明白了。怅灯所有的安排,到这一刻为止,完全 融会贯通,一览无余地在他心中勾画出一个完整的蓝图。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上次陟游去白隼堡送新颜离开后回来,曾经提到过她错 将白隼堡主认作自己的父亲的事情。当时因为朱凰的出现带来的震撼没有平复,丛 惟虽然听说了,却也没有在意,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怅灯之所以有恃无恐的原因。 如果白隼堡主有着和新颜父亲一模一样的相貌,那么他的性命受到威胁,新颜 不会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吧?这就是怅灯的计谋,以白隼堡主来要挟新颜就范,作 为朱凰投向他。 看清了对方的意图,然而丛惟此刻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只觉得心头苦涩落寞 之外,一颗心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怅灯,对方的眼睛却紧盯着高 台下旌盖的一角。丛惟暗想,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那个秘密,朱凰被封印的记忆, 只有亲人的血才能解开。这是凤凰城的不传之密,理当不会有外人知道的,但是… … 丛惟的目光暗了一下,当年是朱凰建议自己将怅灯安排在白隼堡的,而白隼堡 主与她父亲的关系,也从未对自己提起过,两下里一想,这其中可疑之处就越发明 显。丛惟在心中苦笑,问自己,这个样子,真的能赌赢吗?说怅灯不知道那个秘密, 只怕没人会相信了。 “新颜,你究竟想干什么?”丛惟望着白隼堡主沟壑纵横的脸,忍不住这样问。 忽然一缕红光凭空出现,高台上几个人同时一震,怅灯兴奋地喊:“来了!” 他看了丛惟一眼,忽而一笑:“你现在动手还来得及,不然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丛惟眼睛紧盯着越来越浓重的红光,听见他的话,心中一跳,现在动手,除掉 怅灯,一切就可以顺利解决,很诱人啊。但是这样做却会连累新颜,即使不确定她 的心思,却也没办法伤害她分毫。丛惟对这样的处境,竟然生出一种无奈的洒脱。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新颜睁开眼,眼前一片闪着光的蔚蓝,丝绒一样悬在天际,阵阵波涛的声音有 节奏地起伏,白沙镶成的蕾丝勾勒出那片蓝色的边界。 又看到了,她想,心中说不清楚是激动还是感慨。那是久别之后重逢的感觉, 意料之中,却意外地感动。从小寻觅的美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在两个世界 中间交界的地方,大概,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梦的起点。 新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踏出一步,蔚蓝碎裂的时候,就是另外一个 世界。可是,被红色光芒包围前,瞥见弟弟猛冲过来的身影,却不能不担心,万一 他受伤怎么办?这样的担忧令她犹豫,如果现在能回头,她还会不会选择继续? 她望着蓝色幕布一样的海,那后面仿佛有什么不可割舍的东西一直在等她,而 身后是弟弟飞向危险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矛盾过,该如何选择?蓝色海面上的阳 光像是丝绒上镶嵌的钻石,光芒耀眼。新颜不由自主地避开,合上眼,不期然一张 有着冰蓝色眸子的苍白面孔从脑海中闪过,仿佛坚硬冰冷的钻石在玻璃上划出一道 痕迹,她的心脏猛然收缩,一股强烈的情绪泛上来。 她明确地感觉到他,他就在附近,只要踏出一步,就能与他面对面。对方是什 么人,她不知道。却发现想要见他的念头具有无穷的诱惑力,如果可能,她愿意不 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向前一步,打碎幕布,就可以见到他,就可以和他面对面。她 仿佛已经这样期待了一万年。 可是…… 想要动作之前,忽然一个警觉的声音从心底深处冒出来,不能见他,太危险! 新颜犹豫了。什么危险,怎样危险,她不知道,只是那个警告的声音如此急切 衰弱,仿佛经过费力的挣扎才勉强得以冒头,要在错误发生之前阻止她。然而越是 如此,她就越是好奇,到底有什么样的危险?是来自那双冰蓝眼眸的主人吗?那双 似乎包含着无限痛苦矛盾的冰蓝眼眸? 烟罗城外的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浓重不祥的红光上,如波浪般起 伏闪烁的光芒,不停地颤动着,却半天不见更进一步的进展。 怅灯嘴角得意的笑容渐渐褪去,看上去有些紧张。 丛惟敏锐地感觉到什么,眉间突地一跳,眼中寒光闪过。她在犹豫!她就在很 近的地方,他能感觉到那种存在感,却也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犹豫。 “还来得及。”丛惟闭上眼,全神贯注。 新颜举起手,向前伸去,眼前的空气似乎起了些微波动,只要再进一步,就会 突破界限。忽然一个强烈的感觉从指尖传上来,电流一样流进她的心,让她清楚地 读到里面的含义:“后退,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