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吴妹 “就这么多?”黎殷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点头:“就这么多。” 师项沉吟着,半晌不说话。黎殷左右看看两个人,丛惟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 某个遥远不知名的角落,而师项却像是在考虑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面上一贯的从 容一扫而空,阔朗的眉宇间凝着隐隐的焦虑。她小声问道:“师项大人,是不是有 什么问题要问?” “哦,”师项回神,点头道:“我问你,你听见朱凰和怅灯都说了些什么吗?” “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就没有说话了……之前说的嘛……我听不大清楚,隐约似 乎说到什么回忆啊,信任什么的。” 师项目光一跳,连声问道:“你确定吗?他们真的这么说?” 黎殷被他突兀的急切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师项蓦然站直身体,仰头长叹,转向丛惟沉声道:“城主,莫非……” 丛惟挥手制止他说下去,神情也是同样的沉重,“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若说 朱凰和那个……”他没有说下去,沉默了一小会儿,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今天听到事情,不要传出去。” 赫蓝心情此时已经比天色还要沉重,他为师项推开门,一起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丛惟和黎殷两个人,令人难耐的沉默充斥整个空间,仿佛呼吸都 无法顺畅。丛惟站在窗边,俯视着脚下的凤凰城,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映出的连波起 伏影像,都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主人……其实朱凰是绝对不会的,你应该信任她。” 丛惟转过头来盯着她,眼中光华闪动,他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合目片刻, 再睁开时那两瞳澈蓝已归于平静,丛惟静静地问黎殷:“信任?你不记得刚才你向 我转告的陟游的话了吗?” 黎殷愣住。 丛惟淡淡替她说出来:“他让我小心朱凰。” 又是一日终结的时刻,夕阳狰狞着,借着云荒山高高的山体,给凤凰城投下一 片浓重的阴影。然而天却没有完全暗下去,青白色的天空里,光线虽然软弱,却还 挣扎着不肯离去。寒风萧索,扇动城头黑色凤凰旗帜狂烈不安地张扬,与旗杆撕扯, 像是再也不愿意受到任何束缚,要远远逃离一样。 那场天昏地暗的震撼余波仍在,洛希有些神不守舍地登上城墙,在那一片来回 逡巡,似乎想要从砖缝里找出些端倪来。白天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无论如何也想 不到被当作盟友的绯隋会从背后出手伤害自己。若非城主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此刻 自己已经变作了云荒泽中的沉尸。风有些冷,残阳却苟延残喘地将最后一丝热留在 他的面颊上,火辣辣地烧灼。指尖有些发凉,他担忧地看着大片的阴影,心中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早就听说云荒泽的泥有着神迹一样的功效,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福气一试,致命 的伤不过半日,就完全好了。他朝摘星楼的方向看过去,目中带着感激。 空气中似乎有不稳的波涛在涌动,洛希感觉到异常,转过身来看,曾经挤满了 士兵的城头此刻空旷冷清,只有旗帜猎猎作响。他不放心地再扫了一遍四周,发现 阴影下的角落里,空气似乎开始起了变化,一层说不明白的颜色淡淡晕开,像是被 滴入颜料的清水一样。洛希凝神看过去,这场面有点眼熟,烟罗城外朱凰回来的时 候他远远看见过,似乎也是这样的情景。 果然颜色渐渐浓重起来,是浸了水的灰色,镶着浅黄色的边,凭空形成一团椭 圆形镜子一样的平面,中间的空间开始扭曲,如同起了波纹的水面,将波澜层层向 周围涤荡开来。 洛希不由自主一手撑住身子,瞪大眼睛,等着事情的发生。他清晰地记得,当 时的朱凰就是从这水纹一样的涌动中现身的。 波纹中央的水灰色持续变幻,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洛希怔怔看着。不远处站 岗的侍卫也发觉了这边的异状,呼喊着跑过来。 一片耀眼银光从波纹中央迸射出来,刺得洛希和正往这边来的侍卫们睁不开眼 睛,又迅即消失,倏忽来去。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想尽快消去强光对双 目的刺激。 过了好一会儿,黑夜才重新回到视野中。 恢复平静的城头角落,一个健壮白衣女子倒卧在地。洛希心里头咯噔一下,连 跌带撞奔过去,扶起那女子,心中阵阵发寒。果然,那个女子身上的衣服与当初朱 凰的虽不尽相同,却异曲同工。她跟朱凰,究竟是什么关系?此刻洛希隐约猜到了 新颜跟这个女子或多或少有着某种联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之外尚有 另外一个天地,而朱凰与这个女子的共同之处,便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要面对 的也就是类似地挑战。 “你是谁?”他勉强压下心中不安,沉声问道。 女子抬起满脸斑点的脸,迷茫地环顾四周,半天才以一种古怪口音期期艾艾道 :“我,我是吴妹,这是什么地方?” 洛希看了看身后那两个不知该如何行动的侍卫,一把拉起吴妹,“你跟我来。” 近乎粗暴地,他挟着吴妹绕过侍卫向城下走去。他心中不安正迅速扩大,必须 立即去见城主。然而刚走下城墙,便看见师项迎面而来,洛希一怔,扯着吴妹转身 想避开,走不出两步便听见那个温温如同春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希将军的伤 刚好,要去哪里啊?” 洛希无奈只得回头,对上一双玄奥难明的眸子,忽觉双目昏花,不一刻便陷入 一片黑暗中去。 悬在两人之间的火焰跳动挣扎着,仿佛一条被囚禁的蛇,竭力想要摆脱被动受 制的局面。火光将新颜的脸映得明灭不定,光与影在她脸上彼此追逐消长,一双黑 色的眼睛却清亮如同寒星,锐利目光与怅灯隔空对峙,一股强大得无可比拟的压力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怅灯吸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至于在气势上落下太多:“我以前是凤 凰城主的咨事,负责收集各类消息情报,供城主参考。后来我还……”他停了一下, 似乎在考虑怎么样解释:“后来我还负责掌管与‘那边’的沟通。” “那边?”新颜目光霍地一跳,“生命的世界?” “是。”怅灯不自在地略微挪动了一下,用下巴朝那火焰点点,问道:“能不 能把这个拿开?”烟罗城一役,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冰雪般在那种无可抗拒的热力 之下融化,这种恐怖的感觉刻骨铭心,成为他最深的噩梦。 新颜见他既然开口说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威逼。那条照亮周围的火焰噗的一 声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升上去,逐渐散尽。“你继续说,怎么样掌管跟那边 的沟通?” “一开始没有的,后来有一夜,我做梦梦见自己在云荒山脚下一个从来没有去 过的山谷里面行走,那是很奇怪真实的梦。第二天我忍不住跑去看看,果然发现了 那个山谷。我按照梦里行走的路线走到一处山壁下,然后发现透过山壁,我能看见 另外一个世界的样子。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非常的陌生,到处都是怪 异的人和物。当时我吓坏了,赶紧去禀告城主。他却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我,没有 别人能看见。就连城主也不行。听了我的描述之后,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告诉我 除了我们的这个世界以外,还存在另外的一个世界。” 新颜联想起弟弟之佑跟自己讨论过的那个印度人达什的事情,假如达什能够通 过冥想,以精神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的话,那么最有可能也最容易接触到的,应该 就是他在这边所对应的怅灯的精神。不知道什么原因,达什能够在两个世界之间打 开通道,而那些通道在他离开后还存在,所以怅灯也就能看见那边的情况。那么据 此猜想,怅灯梦中所见的行走的过程,大概就是达什以精神的方式所经过的地方吧。 她问:“之后你还做过类似地梦吧?只不过梦中所经过的地方都不大一样。” “是。”一丝惊奇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怅灯似乎没有料到她已经想明白了这其 中的缘故。但是无论他此刻心里想些什么,脸上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只是继续道 :“一开始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过震撼,刚开始 听到的时候,我觉得天旋地转,无法接受。倒是也在场的银凤朱凰大感兴趣,拉着 城主问东问西。城主说他对那世界也一无所知,就让我以后把看见的东西都告诉他 们。” “朱凰?朱凰蔻茛?”新颜趁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连忙追问:“那个时候的 朱凰,还是蔻茛吧?” 怅灯看上去有些心虚,避开问题含混道:“银凤大人耐性不长,没有多久就厌 烦了。可是朱凰大人却对另外的世界特别的热心,每天都要拉我去那里,让我把看 见的说给她听。” 新颜哼了一声,冷冷瞧着他。 怅灯连忙道:“朱凰大人对新奇的东西一向热衷。我们去的次数多了,渐渐看 出些门道,她就不甘于局限在那一处,让我想办法弄点新鲜的来。也凑巧这个时候, 我第二次做了梦,这次却是在北方天柱山附近。我跟朱凰大人说了,她便央求城主, 要和我一起去天柱山实地看看。” “你们在天柱山也找到了能看见那边的地方,对吧?” “是。”怅灯顺从合作得让人起疑,眼睛里却是极少呈现的恳切。“第二次梦 发生在三个月之后。然后不到一个月,我就又做了第三个梦,紧接着是第四个……” 新颜点头,猜想达什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完全出于偶然,之后摸索了许久, 终于再次成功。一旦掌握了诀窍,事情就简单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