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芙蓉如面柳如眉(37) 学校的楼梯真长啊,长得没有尽头。罗凯在前面,小洛在后面。外人看上去 小洛依旧像是个小跟班。罗凯一路上没有回头看一眼小洛,越走他的心就越慌。 他问自己我们这是要走到哪儿去呢?我们。“我们”这个词让他心生畏惧。他不 敢回头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们”就在后面。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在海里游泳—— 海边长大的孩子的水性都好得很——有一条规矩他早就烂熟于心:不可以游过防 鲨网。虽然在那个城市里十几年来也没有人真正见过一条鲨鱼,更没听说过谁真 的被鲨鱼吃掉了。但是防鲨网还是在那里,形同虚设,恐惧却是实实在在的。有 一次他想,我试一次,我不会真的游过去我只是想看看防鲨网到底长什么样子。 于是他开始游,海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的那种幸福让他全身战栗。他游了很远, 前所未有的远,远到如果妈妈知道了他真的游了这么远之后一定会尖叫着过来打 他的屁股。当他隐隐约约地看到防鲨网的时候,他发现浮在海面上的也无非是几 个巨大的土黄色的铁球而已。他突然真切地觉得鲨鱼就要来了。转过头去往回游 的时候他却手足无措地发现,他已经看不见沙滩和海岸。 “罗凯。”小洛怯怯地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其实这是小洛第 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真是有点儿不习惯。于是小洛又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罗凯。” “听见了。”他转过头,脸居然红了,“又不是聋子。” 小洛细细地凝视这个男孩子。他清晰的轮廓,他俊秀的脸庞,他黑黑的眼睛。 他跟她之间有了一层更深的联系。因为他,她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因为他,她 第一次恨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她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非常狠非常不 要命的瞬间。真喜欢他脸红了时候的样子啊。还有他这样粗声粗气地对她说: “听见了,又不是聋子。” 那种不耐烦听上去——小洛的脸红了,就像是平时 爸爸对妈妈那么说话一样,好亲近的。丁小洛你不要脸,她在心里说。 “我发现——”罗凯好奇地端详着她,“你老是这样,想什么时候发呆就什 么时候发呆,无缘无故就停电了。真了不起。” 他们一起笑了。是种很默契的笑。罗凯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上去丑丑的小洛笑 起来居然——那是什么呢?似乎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大 人。那笑容里有种温柔或者说——慈悲的东西。可以用这个词吗?罗凯拿不准, 这种词好像不是用来形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但是,有更合适的词吗? 爱情就这样到来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把这叫做爱情吧。其实那更是一种 同盟。两个孤独的孩子之间的心照不宣的同盟。他们两个其实都是慷慨的孩子。 不会——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学会心疼交付给什么人的感情。小手一挥就把重若千 钧的珍惜挥出去了,颇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架势。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 这份慷慨的相亲相爱帮助他们抵御了很多外人的轻视、耻笑,还有诬蔑。从此以 后,他们两个人就变成了“我们”——好一个气势如虹的“我们”。听上去是个 很有力量的词汇呢,就像多年前令小洛心醉神迷的如潮水般的掌声。 黄昏到来的时候小洛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息。那天刚好是周末。大家都心急 如焚地赶着回家。打过放学铃的楼里充满了孩子们唧唧喳喳的欢呼雀跃声。小洛 凭直觉感到还会有事发生。但是她不怕。小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教学楼里有两道楼梯。通向正门的楼梯是宽阔的,铺着红色的花岗岩。大家 经过这道楼梯时头顶的墙上悬着的全是牛顿、爱因斯坦、鲁迅们的画像。这道楼 梯有种坦荡的正气。每到电视台来录像时,都会拍从这道楼梯上走下来的穿着统 一校服的孩子们。可是通向后门的楼梯就截然不同了。很小,很狭长,铺着藏青 色的大理石,小楼梯就顿时有了股曲径通幽的味道。小楼梯是孩子们的隐私出没 的地方:比如恋人们在这儿约会,比如有纠纷的人在这儿单挑或者和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