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黎娜是星期一上午回到公司的。 清晨,C 城下了会儿小雨,工作族们带着清爽心情去上班。由于苏林住得比较 远,不但要比别人早起一个钟头,坐公车还得转一趟。她照旧不早不晚,准点打卡 上班。她刚坐下来,看了一下四周,有一个空位,几个女同事还在吃早餐,男同事 在网络聊天,对面陈一晨的椅子上挂着他的手提电脑包。人不在。看来领导不在的 日子就是可以散漫些。尽管安排了小郑这个临时" 监国" ,但她为了轻松自己愉悦 他人,一直在工作考勤上开绿灯。黎娜不在的日子自己天天迟到。 " 又没有迟到?" 陈一晨冲了一杯咖啡走到苏林面前。 " 刚好!" 苏林有笔指着墙上的钟摆。 " 今天黎总回来!" 他小声对她说。 " 怎么没有通知呢?" " 她通知了我。本来打算让我去机场接她的。但又说想来个突袭,看看自己不 在公司的日子里大家是个什么工作状况。" 说着话的时候,陈一晨用一种狡黠的眼 神环视了一下办公厅的四周。 " 那么,小郑她不知道了?" 苏林问。 " 她都还没有来呢!" 陈一晨不屑地说。 苏林心中掠过一阵痒意,她不知道是不是针对小郑。 " 黎总比预计提前一天回来了。" 陈一晨小声解释道," 不知道她回来看到大 家这个状态会如何?" " 原来这样……" 苏林不打算继续与他说下去。眼前的电脑页面已经打开,她 查收自己的邮箱,看是否有新邮件。 除了小惠每日无聊发来的问候和众多的广告垃圾邮件之外,还真多出了一封陌 生的新邮件。上面也没有显示主题。苏林打开邮件。内容是关于一个作家的详细介 绍:从作家本人资料,作品,相关评论到八卦新闻。 苏林知道这个作家,却并不熟悉,更不知道谁是邮件的发送者,因为信内最后 没有落款说明。如果苏林没有猜错,一定又是某个出版社读过她的文章,根据杂志 上的个人电子邮箱向她发出的写评论的约稿函。可是这又实在不像一封正经的约稿 函件。或许发邮件者只是先想看看她对这个作家是否感兴趣,然后再作约稿的打算。 她感受到杂志社里的巧妙用心,把邮箱里的文件拷贝下来,打印了一份,放在抽屉 里。 黎娜是这时走进办公室的。她手里拉着一个红色行李箱,肩上挂着一个黑色精 致的手提包。大家望着黎娜的突然回来,瞬间手足无措。吃早餐的同事马上把食物 丢在抽屉里,或用文件夹盖上,聊天的立即把QQ关掉。迟到的同事依然未到。 黎娜浏览了一下整个办公室,问小郑在哪?没人回答。她知道了大概,进了自 己的办公室。十几分钟后,小郑来到公司,脸色像是紧急集合,汗水湿透了汗衫, 背后显出大块的汗渍。她把手提包往桌上一丢,随手拿了份文件,小跑到黎娜办公 室门口。高跟鞋的声音很重,她整了整衣装,敲门进去。 黎娜的办公室门在走廊的最里边,房间与会客室相连,中间隔着一扇落地玻璃。 同事们低头悄悄瞥着里面的情景:黎娜将一堆文件丢在了地上,手指着小郑,嘴巴 快速地张灭着。 很快,挂在窗上的帷幔垂下了,是小郑拉的。她在接受上司的训斥,一切密不 透风。办公室里马上响起了零碎的话语,直至小郑愁眉惨淡地出来:还是抱着那份 拿进去的文件,步子缓滞,高跟鞋不再响亮。陈一晨侧目看了一眼小郑,嘴里快速 闪过一句什么。苏林没有抬头,听见了小郑冷冷的嘀咕。一会儿,黎娜召集大伙到 会议室开会。她满面春风,一点不见刚才发过火的痕迹。 二十人左右的会议室,黎娜坐在最前端,小郑陪同在次席。苏林挨着陈一晨坐 在末席。像每次周一举行的例会一样,每个人对一周以来工作任务完成的进度作汇 报总结。上一周黎娜出国考察,任务都是由小郑指定分配。她执行了她的" 人情原 则" 。 苏林的任务是把即将出版的三本书稿重审并校对,完整最后一轮的编辑修改意 见,以及对新书的设计构想提交两套方案和发行的营销方案。她是所有同事里工作 最重的一个。她对小郑的工作分配没产生任何质疑,如期如质地完成了。 同事们一一把自己在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作完总结。黎娜对这段期间公司员工 所呈现的状况表示失望,但她没有再一次当众发火。她把会议重点提上,利索地讲 述自己这次出国考察的重要目的:向国外图书市场进军。 这堂会一开便是三个多小时,午饭是从外边叫上来的。黎娜也不曾离开。同事 们一个个闷头吃饭,谁都不敢多吭一声。平日一些吃饭的陋习也被遮得严严实实。 这顿饭吃得紧张,迅速,没劲!下午四点一刻散会。大伙甩着头,伸长手,抖擞筋 骨,疲惫离开。 " 苏林!" 是黎娜的声音。 苏林站住,回头看着黎娜。 " 你等等,来趟我办公室!" 办公室拉下的帷幔依然没有展开。红色的行李箱靠着墙壁,茶几上堆放着许多 包装精美的礼物。硕大的办公桌上多出一盘小盆栽,墨绿的枝桠上点缀几朵星小的 白花。一阵淡雅的香在房子里浮浮沉沉。苏林禁不住赞叹:" 真漂亮!" " 这是日本兰花。" 黎娜看出了苏林的惊喜。 " 说是日本兰,还不是由中国流传过去的,只是经过了现代高科技的培育,使 它变得更漂亮了。和人造美女一样!" 黎娜自顾自地说。 " 不管怎么样,美丽无罪。" 苏林应着答,带着一点调皮味。 黎娜像是被她的话击中了,从背向她收拾桌子说话反转过来," 似乎还真是! " " 黎总--" " 叫我黎姐!" 她快速纠正道。 苏林调转称呼:" 黎姐,你把这日本兰藏在那个红色的箱子里?" 黎娜一时觉得眼前这个出落得干净清澈的姑娘可爱许多。她托着左手说:" 可 不是,它在飞机上都吵了几个小时了。" 苏林知道她开玩笑,拘谨的气息亲和起来。 " 这盆花昨天就运到了,我让一晨帮我去取的,顺便告诉他我今天回来的事。 " 苏林明白一切原由。 " 对了,黎姐,你不是叫我有事吗?" " 你先坐!" 黎娜拉了张椅子也坐到了离苏林的茶几旁。 " 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一封电子邮件?" 苏林搜索着记忆,今天早晨那封不明邮件难道是黎娜发出的?" 是的!" " 是介绍一个著名作家的,她前不久上了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杂志封面。这次我 们同在日本开会。她在全世界都有广泛的读者。而她的下一本小说将由我们公司来 制作。" 她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说," 我已和她约好,下周来C 城接 受我们公司和电视台合作的一档采访。" 她望了一眼苏林," 所以,我想让你来做 这次采访。" 说完,黎娜继续低头喝茶。 苏林的脑子一下子混混沌沌的。很快又清晰起来,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却 不知如何用一种方式感谢这突降的机遇,她没有轰然站起来流露出兴奋的神态,只 是在回味。嘴巴里像被人偷偷灌了蜜。 " 记得在你刚进公司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这样一件事,你难道忘了?" " 没有,没有!" 苏林生怕言语不甚会丢失这次机会。 " 那你好好看看那些资料,尽快备好采访大纲。" " 没有问题!" 她回答得清晰而自信。 晚上,苏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惠。小惠在电话里比当事人还高兴,仿佛是她 要去采访那位著名的作家。 " 我高中时就开始看她的书!" 小惠得意地说。 小惠告诉苏林,她是个天才作家,尤其是虚构旧时的大上海,可偏偏她又不是 上海人,并且最擅长男女情色欲望的描写……。同时是名校的中文系科班出生,通 晓众多作家,阅尽众多作品,而苏林对她却陌生得很。这让小惠轻易找到讥讽她的 机会。" 你知不知道呀?" 小惠带着自诩的骄傲嚷着。 苏林在电话这头连连应着声,心思却不在。 " 苏林,苏林!" 她完全走神了。 " 在想什么呢?" 电话那头问。 " 没什么。" " 苏林,我觉得你的老板特别重视你,这次的采访就是。为什么她不让别人只 选你!" " 我知道。" 苏林有足够的理由想清这件事情。 " 你好好准备吧!" 小惠挂了电话。苏林陷入又一次思考中,她觉得工作带来的压力无形地束紧了 身体。 搬到大学郊区的家后,苏林还没有到周围的这些著名学府逛逛。原因是她担心 自己一看到校园自己会有种无奈--毕竟她本可以继续圆自己的硕士梦的。但是这天 傍晚,苏林去了。她是跟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去的。 在大学后门的一家租碟的音像店,苏林挑选新的电影DVD ,桌子上放着两袋子 零食。女老板坐在柜台里,假着一张笑脸。使劲推荐新的碟片。她一边挑碟,一边 顾着桌子上的东西。来来往往的地方人多手杂。 正当女老板又向她捎来一张香港的武打旧片,突然眼睛的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 人影从门外走过。似乎是某个朋友,但人影一闪就越过了她的视线。她继续挑着碟, 可心思还在辩别刚刚过去的那个人:她实在见过,他究竟是谁呢? 苏林把选好的碟交到老板手上登记预付押金。女老板有点不耐烦地问她是否还 要别的。苏林连摇头,欲掏包付钱时她突然停下,拿起柜台上的零食袋转身就跑。 " 你什么意思呀……" 苏林顾不得身后的谩骂了。她终于想起了刚走过身边的人是谁。顺着他走的方 向,人却不见了。 不知不觉已进了校园。一排排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整齐威严地耸在道路两旁, 黄昏的阳光透着树叶隐隐约约地洒落下来。有几只蝉还在轮回又重叠地叫嚣。左边 的塑胶跑道正上演一场不正式的足球赛。穿红色球衣和黄色球衣的双方脚不怎么动, 声音却异常激烈。两个女生坐在看台拿着英文书,嬉闹地讨论球场上的某个帅气男 生…… 大学时代,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光景时段。在那段本可以丰盛自己人生的时段 里,苏林却不曾真正享受过这样的青春和爱情。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离那些生活要 远。她曾只是孤单地学习,安静地呆在图书馆读书,有时茫然地坐在学生剧院看场 电影,抑或周末独自乘着公车没有目的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瞎逛,邂逅身边的熟悉 风景和陌生人群。她程式化地渡过了漫长而平乏的四年。 大学里的成长往事突然像潮水一样涌进苏林的脑海里,她无力抵挡。想来自己 离开校园其实并不久,为何感觉距离却有千百遥远呢。似乎人一离开某个固定的环 境而进入一个崭新的生活境域会有一种不能言喻的沧桑感。苏林走得有点气喘,头 上嗡嗡地聚集着一群飞舞的蚊虫。她挥手一抓,掌心就死了几只。 或许,他走了。或许,不是他,自己看错了。她摸了摸头发,准备离开。头上 的蚊虫越来越多。她打算回到刚才的店子重新把碟重新租来。不管女老板有多恼火。 有些事情就是奇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刚在眼皮下走失的人又倏忽重新 出现在苏林面前。 " 嗨!" 他们几乎同时发出声。苏林面前站着一周前和她在酒吧喝过酒跳了舞 的沈阳。 " 我还以为不是你!" 苏林收回惊讶," 我在店子里租碟,刚要和你打声招呼, 很快你又不见了。" 她指着旁边的那家音像出租店。 " 你对我印象挺深的?" 他有些幽默。" 我买这个去了!" 他晃动手里的一盒 三五牌香烟。 苏林又忽然记起那夜混合在他身上淡淡烟草香水和红酒的味道。 " 你来这里有事?" " 我来接我弟弟。" " 你弟弟还在读大学?" 他嘴上不回答,脸上默认了。 苏林发现沈阳的身边停着一辆黑色奥迪。那是他的车。那晚喝醉的小惠就是被 他用这辆车送回她的寓所的。她想再次感谢这个男人。可沈阳一直在背后张望什么, 目光悠远而迫切。 苏林猜想他可能还有什么着急的事。 " 上次的那件事情,小惠和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你说要我请你再喝一次 酒的!" 苏林热忱地说。 " 什么事?喝酒?" 他有些诧异,但又似乎想起来了," 哦,你说你朋友,没 事的,我当时只是开玩笑,你千万不要当真!如果和我当真你会吃亏的!" 他爽朗 地笑了。 很明显他刚没有听到苏林说话。 其实,苏林很想拥有一次与眼前这个男子独处的机会。想与他吃顿饭,或者喝 杯茶,就是在哪闲坐一会儿都行。她邀请他的愿望强烈无止,她惊异自己内心的完 美构想,却无法解释。 他看着苏林认真思索的样子。她像被看穿什么似的,心里掠过一阵惊慌。 " 那我今天请你吃晚饭吧。" 她诚挚地说。 " 恐怕不行!我在接我的弟弟,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吃饭的。" 他的口气有点坚 持。 " 那我请你们两人。" 苏林冲口而出。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像个 女孩子。 这时从苏林背后窜出一个男子,散发着浓烈青春气息的大学生,一张混合女性 和孩童特征的脸蛋。他介绍那是他的弟弟。他和沈阳并不相象。 他的弟弟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站在沈阳身边的苏林,又回头望着沈阳。眼神里浸 透着不友好的目光。 " 这是苏林。" 沈阳向他介绍道," 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 " 那我和小惠下次感谢你吧。" 苏林有些失望。 " 不用这么客气了!" 他搭着他弟弟的肩膀,与苏林告别。 " 再见。" 沈阳,大学生弟弟,还有他的车,像傍晚的一阵凉风吹一下就不见了。苏林还 愣愣地站在那里,头顶的蚊虫已经嘶闹成一片。身边走过一对吵架的大学生情侣。 那个漂亮的女孩把手中的一袋零食砸向男友。苏林觉得自己和那女孩一样不高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