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中国文化的若干危机 中国文化的若干危机 鉴于这样的背景,我们不得不面对中国文化的多重危机。首先是身体文化的 过度膨胀。身体和灵魂的解放是应该对应的。过去对身体太压抑,后来却走向反 面,变成放纵过度和娱乐过度,而心灵和精神领域却在急剧萎缩。两者没有获得 均衡发展。其二是道德体系的崩溃,典型的例子就是造假盛行,从食品到艺术都 在造假。其中假唱是最典型的艺术造假,却能在中国横行二十多年,也算是一种 文化奇迹吧。第三是审美感知体系的退化。现在交响乐早没人听了,要听的都是 流行歌曲,加上Mp3 的这种扁平的二维声音,取代了浑厚的多层次的声音织体, 由此导致艺术知觉的退化。这是艺术感知力全面下降的某种象征。 文学也是如此,对作品的好坏失去了判断的尺度,所以读者很容易被忽悠, 几个媒体一顿猛炒,就能把一堆垃圾炒成旷世杰作。各种电影大片云集,但没有 提供必要的文化享受,恰恰相反,每一次都成为一场视觉灾难。这两年稍微好一 些,大片有所进步。 第四是教育体系的扭曲。这点我不再多说了。第五是知识体系的混乱。很多 记忆被蓄意制造了空白。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伤记忆,“文革”就是我们最重 要的创伤记忆。一个健康的民族不应该回避历史的沧桑,恰恰相反,应该借助反 思来获得民族生长的动力,这种记忆和反思是自我进化的重要财富。但是现在它 被抽空了,成为历史的盲点。总的来讲,我们的整个文化智力曲线在急剧下降, 而这跟记忆空白化、知识谎言化有很大关系。 这种情况导致了第六个危机——思想和信仰的瓦解。“文革”后我们突然陷 入了信仰危机,北岛的诗歌明确喊出了“我不相信”的口号。到八十年代,信仰 危机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恶化成了信念危机。到二十一世纪,事态还在继续恶化, 在信仰和信念都丧失了之后,出现了更低层和更深刻的信任危机。每天早上我端 起那杯牛奶时都会想一下:它值得我信任吗?它是不是有毒呢?有的作家甚至提 出了左手不信任右手的命题。人的各个肢体或器官之间、人和物之间、人和人之 间,都出现了普遍的信任危机。这难道不是一种严重的社会病态吗? 传统文化复苏的几个热点 正是在文化危机的背景下,出现了传统文化的复苏和拯救运动,出现了儒学 热、国学热和大师热。国学变成一种生意经,开一个星期的国学课程,学费昂贵, 举办者可以赚入大笔银子,成了一个狂热的盈利模式。一方面大师林立,一方面 文化退化,这情形是不是也很荒谬呢?上海市政府封了一位姓余的作家为“大师”, 结果遭到了全国舆论的普遍质疑,最近又有一位研究楚辞的大师出了问题。在分 封“大师”的时刻,标准出了严重偏差。人们忽略了其必须具备的重要禀性—— 强大的文化原创力、价值体系的建构力。他不应该只是一个学术阐释者。 但人们今天封的所谓“大师”,其实都是阐释者而已。大师的泛滥造成了一 个恶果,那就是“大师”这个词正在走向反面,沦为骂人的字眼。有位朋友对此 很敏感,人家戏称他是大师,他当场回敬说:“你才是大师!你妈是大师!你们 全家都是大师!”“大师”称谓的这种变异,只能是中国文化的耻辱。 近年来的民俗热,也是传统复苏的一个方面。前段时间我和一位民俗学家公 开辩论过,他说要保卫春节,还说磕头是好民俗,应该提倡。我说磕头虽然是传 统,但恰恰是一种历史糟粕,磕头就是奴性人格的象征。你尊重家长和父辈当然 是好事,但如果你真的爱他们,那就拿你的心灵和行动去表达吧,请不要随便忽 悠民众,拿他们的脑袋去撞击大地。人本主义,首先就要求人捍卫其挺胸站立的 脊梁和尊严。 原生态热,也是文化复苏的一项成果。这几年在当局的推动下,对原生态文 化的发掘做了大量工作,其中包括杨丽萍的《云南映象》。她是一个罕见的天才, 整场歌舞令人震撼,水准超过了非洲黑人和新西兰毛利人的歌舞。但后来我在想 一个问题,把这些质朴的农民弄到大都市演出,他们的灵魂在演第一场和第一百 场的时候,会是同一种状态吗?我想一定会有剧烈的变化,一定会有某种东西从 里面悄悄地消失掉。这就是我常说的“杨丽萍悖论”。原生态的文化遗产,你不 去拯救它,它会死掉,你动手去拯救它,它同样也会死掉。似乎没有人能超越这 种深刻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