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破釜沉舟 太阳快落下去了,狂风欲将大草甸子掀翻似的越刮越猛,天地间一片混沌。魏 发财来到他爹的坟前站定,心里一阵酸楚。爹一辈子刚强,在世时做梦都想发财, 可到了儿反落得个被人嘲笑的结局,尽管死得有志气却不值。自己虽说也曾拼了命 地挣钱,甚至孩子他娘的命都早早搭了进去,结果又怎样?依旧没能露脸,日子过 的甭说跟黄大巴掌比,就连一般的人家都不如啊!爹临咽气之前说过一句话:“人, 得知道自个儿为啥活着!”这句话他至今没忘,怨只怨命运偏偏不让他接近那个梦 寐以求的目标。可他想不通:不准发财那些年,一沾挣钱俺比谁的道道儿都多,咋 一允许泼劲儿干了自己反倒成了吃货?他找不到答案,总是一个人跟中了病似的把 困惑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认输了,失去了挺胸抬头的资格。他感到肋下又是 一阵巨痛,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黄昏时大风渐渐地住了,大神岗周围也安静了。魏发财拍拍沾在衣服上的芦苇 花子站起来,深深叹了口气。从打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20年一眨眼便过去 了。身上的病他没对人说,看病太贵,小柜子里攒下的那笔钱不能动。再说,到了 医院八成也治不好,估计肚子里长了东西。他心里有数,老二日子紧巴,老大可能 有点儿存项。可大儿媳妇不是东西,为那修路集资的几百块钱数落闲话,噎得他午 饭都没吃。这会儿风虽歇了,大神岗下又蔓延起了阴森森的寒气,对魏发财来讲这 阴冷的侵袭比狂风还难以抵御。“唉,俺这一辈子!”他搓搓干硬的手掌,脚步蹒 跚地离开了大神岗。 魏发财今天财运不佳,回村后转了四五条街只捡到几个空易拉罐、可乐瓶子。 他个子不高,背有点儿驼,打年轻时就一脸愁苦的皱纹,五官也不够舒展,惟独那 双不大的眼睛极执着、锐利。他一辈子只舍得出汗,舍不得花钱,如今干不了重活 儿了,惟有背着破筐在街巷里捡破烂儿,终日像个哑巴不言不语,倘若谁从身边走 过打个招呼,他顶多扬起脸看一眼,那神情像笑也像哭。魏发财正在街上乱踅摸, 一辆大发冷不丁停在跟前。司机二虎摇下玻璃说:“发财二爷,我正要去家里给您 老送信儿呢。”魏发财呆呆地注视着二虎。二虎说:“继业伯的车翻了!”魏发财 愣了半天方醒悟过来,惊问:“啊?翻在哪儿了?他人怎么样?”二虎回答:“快 进村时翻到路边的沟里了。人倒是没受重伤,可那辆车……够戗,弄不好得报废。” 魏发财一手用捡破烂儿的铁钩子戳着地,一手拍着大腿数落开了:“这个愣头青啊! 怎么睁着眼往沟里开?完啦,这回看他怎么还那一屁股账!”二虎气愤地说:“是 黄恩禄挤翻的!”魏发财立马咬着后槽牙大骂:“嗬,他个小王八羔子也欺负咱老 魏家人!他在哪儿?”二虎朝进出村子的南北大道一指:“我开车回来的时候他还 在路上呢。他把继业伯挤到了沟里,看样子还要和继业伯打架呢。”魏发财清楚, 车一报废儿子往后就更紧巴了,三年五载都缓不上来。尤其糟糕的是,车是被黄恩 禄挤翻的,如今黄家势大,魏家即使满占理官司也歪想打赢。魏发财气得直哆嗦, 扔下一句别:“俺跟他没完!”拎起铁钩子就走。 黄恩禄此时已经进了村,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向了汽车修理厂。黄恩禄从不坐大 车,今天公司的奔驰被刮掉了一块漆,开进修理厂了,他才不得不搭乘送板儿的车 去收账。车开到汽修厂的门前停住,黄恩禄跳下来对司机挥挥手,然后走向院子里 的那辆奔驰。他今晚得去市里接人,而且是接一位不同寻常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