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郭梓沁斜躺在床上给古副省长打联络感情的电话,咸咸淡淡已经说了好长时 间,要不是这时搁在他身边的手机响了,他还得聊上一阵子。 那边的古副省长说,是你手机响了吧?又有事忙了吧?那就不多说了,梓沁, 有空过来玩。 好好好,古省长,回头我去看您。郭梓沁说。 放下话筒,郭梓沁坐起来,拿起手机,翻开盖一看来电显示,来电号码半生 不熟,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手机铃声还在顽固地 响着,郭梓沁接听了。 郭协调吗,我是河北管道公司老杜。 郭梓沁听出来了,道,啊杜经理,你好,在哪呢? 河北管道公司的中标段,全在郭梓沁的协调区域内,近来因各种原因,工程 进度处于爬慢坡状态,曾被项目部口头警告过,于是杜经理坐不住了,专程从河 北本部赶来督战。杜经理不到五十岁,矮胖,长脸,扫帚眉,能喝酒,前天晚上 还请郭梓沁、任国田和乡里几个干部喝了一顿,用意无非是让郭梓沁和任国田这 些嘴巴上拿事的人,今后在一些事上多多关照他的施工队。 我在槐家村工地,郭协调。杜经理说,我这里出事了,一个焊工死了,我现 在就在村子里,还没来得及报警,我这是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郭协调。 郭梓沁脸色难看,他从杜经理说话的口气,以及他现在所处的地点,初步判 断这件事可能与村民有关,于是问,杜经理,到底怎么回事?跟槐家村有牵扯吗? 杜经理说,郭协调,那个焊工是我们从洪上县临时雇用的,他当时正在村子 里跟一个老乡的老婆发生关系,被老乡堵住了。后来据村干部说,焊工跳窗逃跑 时,在院子门口摔倒了,脑袋扑到了一把镐头上,镐尖正好扎到了左太阳穴,焊 工当场就没气了。 郭梓沁嗯了一声,问,死者多大岁数?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能有四十来岁吧。不过郭协调,不瞒你说,我觉得这里 面有疑点,其一是我看到的现场,究竟是不是案发第一现场还不好说。再就是焊 工到底是自己摔倒碰到了镐头尖上,还是被人用镐头袭击了,从现场情况看,这 一点也很难说清楚。郭协调,人命关天,我想还是报警吧。 郭梓沁的第一反应是先不能报警,他说,杜经理,这样吧,我马上过去,下 一步怎么办,等我们见了面再说。 杜经理道,这样也行,郭协调,我等你过来。 通话结束,郭梓沁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把刚才的第一反应,细化出几个问题 来思考。第一个问题是,杜经理的态度基本出来了,那就是要把焊工的死,定性 为他杀。郭梓沁能识破杜经理的盘算,这件棘手的事,从第一反应上说,如果不 及时推出去,杜经理赔偿死者家属一笔钱是小事,关键是他这个工段的零伤亡指 标就无法实现了,而这个指标完不成,甲方所追求的安全优质工程也得跟着泡汤, 按着承建合同规定,甲方这时要在经济上对乙方进行处罚。话又转到了钱上,但 那点罚金对杜经理他们这样一个施工单位来说,还是算不上什么事,在这件事上 最要杜经理命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在国家重点工程上死了人,而且还是这样一 个无光无彩的人,有损公司的形象,砸牌子,传开了声誉抗不住,往后还怎么在 市场上揽活?再一处是河北公司有可能被甲方中途换掉,相应经济损失由乙方消 化。当然了,在这个事件的最终处理上,郭梓沁也不排除杜经理可能还会有别的 一些想法,诸如个人名声和前途什么的。 再说第二个问题,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当,会不会影响到任国田什么?按说在 洪上县境内,死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可是这件很正常的事,万一在哪儿擦出火星 子来,就很难正常了,因为火星子遇上风,很有可能飞到市里或是省里,落下来 也很有可能引起一场火灾,到时任国田有没有能力去扑灭那些火?这个谁都说不 好,因为事件的背景太大,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那可是国家重点工程啊,说没事 大家平安,说有事,到时谁都说不好会倒多大霉,况且区区一个县太爷,轻飘飘 没分量啊!接下来让郭梓沁担心的是老乡那头。老婆叫人睡了,甭管老乡杀没杀 那个焊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村民们,到时都会站在自己人这一边,你若是处理 不得当,必定招致哗然,事情闹大发了,说不定会有别有用心的人,趁机煽动村 民聚众上访什么的,到那时甭说任国田招架不住,项目经理部也不会安宁。至于 说这件事对自己有没有直接冲击,郭梓沁认为自己不会受到株连,因为自己的身 份是土地协调员,而乙方雇用的焊工睡老乡老婆这个事,不论从哪张嘴里倒出来, 都不在自己协调范围内,就算土地协调工作有一定的延伸性,可再怎么延伸,也 延伸不到村妇的肚皮上。此外郭梓沁还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杜经理现在对雇用 焊工到底是怎么死的,心里也是没底,他打来这个电话,就暗含了他现在举棋不 定和求助的双重意思,不然他可以直接打电话报警,用不着往自己这儿拐。把几 个问题的头绪清理出来,郭梓沁心里稳当住了,坐下来抽完手上的半根烟,然后 往任国田办公室打电话。 任国田在办公室,郭梓沁就把死人的事告诉了他。郭梓沁歇嘴后,任国田半 天没来话,像是被这个突发性事件搞乱了心,也有可能在琢磨对策。 郭梓沁说,就这些了。 任国田甩来一句,日他娘,鸡巴腐败问题,都跟三农挂上了钩。 郭梓沁差一点没乐出声来。 你看这件事,能惹出多大麻烦?任国田问,口气听着有点烦。 郭梓沁说,能不能翻天,全看巴掌往哪头捂了。 你的意思是…… 不能拖泥带水,当机立断,施工队…… 那好吧,我也是往一了百了上想了。任国田说,你马上过去吗? 郭梓沁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刚到十一点,就说,我这就过去。 任国田道,那你就动身吧,给你腾出点时间,好在现场周旋一下,之后我再 给市公安局和乡里打电话,咱们随时联系。 槐家村离县城很近,不过十几公里的路,加上贾晓紧赶慢赶,郭梓沁很快就 到了出事现场。 焊工的尸体停在院子门口,上面已经盖上了一块破毡布,只露出来一截镐头 把。郭梓沁掀开毡子看了一下,致命处,确实在左太阳穴。死者脸朝下,泡在已 经凝固的血浆里。头旁边的镐头尖上沾着血迹。两只老母鸡,在尸体周围窜来窜 去。看过尸体,郭梓沁的目光在打开的窗户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在院子里扫 了几圈。这时节几个村干部惊恐的目光,都在跟着郭梓沁的眼神转。杜经理和他 的几个人,都沉着脸,站在院子门口。郭梓沁发现,在这户人家四周,已经聚集 了一些围观的老乡。郭梓沁问村干部,这家人呢? 一个肤色油黑,正在擦额头上汗水的村干部,往前移了移说,咱村上把两个 人看管了。 咱村大明,没杀人哩,是他自己心慌,一头找到镐头上哩。另一个驼背的村 干部站出来,指着死者说, 郭梓沁冲村干部挥挥手,来到杜经理面前。杜经理跟郭梓沁一交流眼神,郭 梓沁就明白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把杜经理引到了自己的车子旁。 杜经理压低声音说,郭协调,这个现场你看了,你感觉这里面……要不我报 警吧,回头让法医鉴定出一个说法。 郭梓沁说,县公安局的人,马上就会到。 杜经理抬起头,异样地看着郭梓沁。 郭梓沁说,杜经理,最终定论要不是他杀呢?到时你怎么收场? 杜经理哑口无言。 郭梓沁又说,在这件事上,你可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杜经理抿了一下嘴,显然是没领会郭梓沁话外的意思。 你想想,杜经理,就算是他杀,这个结果又能怎样呢?好,判他死刑,一枪 崩了,可是死者家属这头,能就此了事吗?所以说,他家属调过头来,还得找你 们说事,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郭梓沁盯着杜经理迷惘的两眼问。 杜经理抬起右手,挠了挠右侧腮帮子。郭梓沁直了一下身子,把话说下去, 虽说他是因为玩人家女人送的命,死的不光彩,可他死之前,毕竟是你们雇用的 人,换个角度说,也就是焊工是死在你们手里,这一点,他家属心里不会没数。 唉——杜经理靠到了车身上。 郭梓沁把脚边一个土疙瘩踢开,接着说,至于说意外死亡嘛,我想死者家属 恐怕就不会理直气壮了,占不住理的花花事,他家属哪来的闹腾劲?这时你们再 拿些钱出来,意义就不是赔偿了,而是出于对死者家属的同情和帮助,才伸出了 援助之手,他家属要不是缺心眼那类人,对你们的同情和帮助,理应有所表示。 这样下来,问题不就没有问题了嘛。 杜经理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天空。 郭梓沁搓了一下手说,不过杜经理,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这件事最终怎 么处理,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至于说地方上司法部门,我这个中间人,到时多少 可以帮你们说上一些话。 杜经理操起手,琢磨着郭梓沁的话,下意识点了几下头。 只要能把这事顺当解决了,钱不算个事呀,郭协调。杜经理一脸丧气地说。 郭梓沁道,那还有什么算个事? 这倒也是。杜经理蔫头耷脑说,只要死者家属不折腾,摆平这件事,也用不 着使出吃奶的劲来。 杜经理,出门在外,福祸难料,摊上这种倒霉事,也是没法子,只能破费几 个钱了。不过你们既然不在钱上犯愁,那我这个中间人,也就好两头说话了。 杜经理看了郭梓沁一眼,嗫嚅道,郭协调,如果是意外死亡,你们项目经理 部到时还会罚我们吗? 我说杜经理,你怎么又把话转回来了?郭梓沁说,我们考核你们的零伤亡指 标,指的是你们在册的正式职工。 杜经理叹了口气,拍打着脑门说,整天干的是求爷爷的活,吃的是告奶奶的 饭,受的是乞丐的罪,我们做乙方的,都叫事给折腾怕了。 你现在还有心思发牢骚啊,杜经理?郭梓沁不软不硬地说。 杜经理意识到苦水吐的不是时候,就拍了一下脑门,找辙说,唉,你瞧,都 把我急昏头了郭协调。 通知死者家属了吗?郭梓沁问。 杜经理道,还没有呢。 郭梓沁又问,死者的家庭背景了解吗?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细打听。杜经理说,不过我想他家里不会太富裕,有 好日子过,他能出来打工? 郭梓沁点点头说,死者家属方面,等一会儿让县局的人联系吧。 这之后不大工夫,两辆警车就开来了。 ---------- 起点中文网